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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我饿得厉害,就像一块块矸石砸在我的胃壁,眼睛火星乱飞。我的手也不闲着,拼命地搜抠,企图摸到点煤以外的东西,比如地瓜土豆什么的。结果,饥饿并失望着。
触觉告诉我,坚持就有斩获。衰弱的指端传来硬物的气息。我扒出了一副长匣,约三尺有余。捧在臂弯里掂量依稀听到金属的响动,我猜想是挖到了什么金银珠宝,但我更希望是馒头。我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卷长布,已经朽烂不堪,但是布隙泛出的光泽刺激着我的眼睛。我小心地拿出来,布很硬,似乎裹着什么东西。我吹了吹上面的煤尘,一抖,布屑散落。
是一柄长剑!
雪亮如白虹入夜,一时夜明。剑身泛青,剑锷凝紫,剑柄红铜,剑骨依稀刻着二字,只是年代久远,难以辨认。悬饰的流苏虽僵硬如死去的蚯蚓,然不失精致与名贵。
我用手指扣弹剑铗,清音长啸。这是一把好剑。无论谁听到它的吟叫,都会忍不住称赞,不用看,便知锋利得可怕。我要用它来寻找光明,这个想法使我忘记了饥饿。十几年的灰暗人生即将迎来第一缕绯红,我变得兴奋起来。兴奋给了我勇气,使我敢于蔑视规矩轻视死亡。
风路是采煤时开挖井筒的主巷道,有无数的支道通向它,那些支道便是窝路。我从第九层窝路匍匐前进,到了风路。伸手一摸索,拽住了一条青藤,然后沿井壁从井底向上爬。一柱香的工夫,我感受到了越来越强的光。
我爬到井口。
夜深月圆。月光尽管那么柔和,却还是让我分泌泪水。
是不适应还是激动?我也分不清。
擦拭之后,我抱剑行走在月下。
石炭场建造得有如军营。帐篷林立,栅栏高耸。中间耸立着了望塔,四周杵满了烽火台。
我根本不好奇这些。我只想走得越远越好。
大地在夜幕笼罩下散发着均匀迷人的呼吸,这种感觉我已淡忘了很久。而今夜,万物在我体内复苏,让我拾起了重新开始另一种生活的渴望。
但是命运从来不屈从于人的意愿,两条彪悍的身影在辕门三步远处拦住了我的去路。
“小鬼,你不知道晚上宵禁吗?”
“难道你想跑?”
我不认识这些狗腿子,可我也不畏惧他们。他们仗势欺人,我仗剑不平。我以最快的速度拔出了剑,用行动来回答。
他们先捂着肚子笑了一阵,笑累了,停下来,面色一沉。
“小鬼,看你是活够了,爷爷这就超度你。”说完,身子往前一蹿,像一条狗。这一蹿,拳头已奔至我的鼻尖。这两个人都是老手,出拳又快又狠,打得我不善。
我躲闪着,趁着一个空隙,手臂一扬,一道寒光挥了出去。
凄厉的叫声把月亮震得摇摇欲坠。我第一次知道我的手指除了能拿筷子,也能取人性命。
塔楼很快响起了急促的锣声。沉睡的人们从木棚煤坑里钻出来,慌急之中甚至有人光着身子。火把围着我圈成一个光环,黑压压的人群把我变成了注目的靶心。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带着一帮扈从忿恨地拨开人堆,气势汹汹地挡住我。
“官先生,是他!”一个喽罗指着我说,“他杀的。”
那个被称做“官先生”的家伙听闻勃然变色:“光天化。。。。。。”忽又意识到此言不妥,改口道,“你有没有公德心,晚上睡得香香的,都给你搅醒了。”
“是他们无理取闹。”
“无理?你只是个奴隶,挖煤的苦工,活该受人管的。”
官先生把腰扭了扭,一个苦工见状,赶紧像条狗弓背趴过去。官先生两眼瞟都没瞟一眼趴着的是谁,径直就在那人的背脊上坐了下去。
“你手里拎着什么东西?”
我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物件,貌似是把剑。
“你也配使剑,不怕弄伤了自个。”
我受够了他把人不当人,顶雷道:“怕就不用。”
“行啊。”姓官的不耐烦地站起来,甩脸朝后吼道,“蠢货,还愣着作甚?合字并肩字,给我上。“
噌噌。。。。。。挟风卷来四条黑影,个个彪形,与我对峙。空气骤然紧张起来,围观的人都屏息敛口,默默而视。
惟有官先生大放厥词:“今夜就让你们这些贱骨头看看,逃跑是什么下场。”
一语言罢,大汉甲攥紧拳头,步步紧逼过来。任他扬起右臂,我自岿然不动。拳头正待落下,飙还未发,只见身子绵震,忽然动静皆无。他不明白,围观者也不明白。一场一触即发的搏斗莫名其妙地画上了休止符。
大汉甲低头一看,一柄古意阑珊的好剑已送进他的软肋。他几乎来不及惨叫,更谈不上反抗,稀里糊涂地挂彩。四肢抽搐,五官挪移,强立片刻,倒落尘埃。
在他未倒之时,我及时撤剑退步,吹干血槽滚动的珠滴。刃面遽然干红,一时血色浪漫,众人哗然。剩余的三名打手面面相觑,小腿肚子高频率地抽搐。
劳苦的人们顿时发出海啸一般的喝彩:“该打,打得该。”
“饭桶!一群饭桶!”官先生咆哮如雷。
但事已至此,那匍匐的肉凳忽然掀起,拔腿就跑,把官先生的屁股跌坠在地上。官先生疼得脸孔扭曲:“哦哟,你、你。。。。。。”当他的嘴里只剩下这个单调的第二人称,我已掣剑迫近了他。
官先生身边簇拥的人呼啦啦跑了个干净,他咒骂不已:“这帮饭桶不忠不义,简直饭桶到家了。”但一看我俯视的脸庞,他又变得气短了,涌现的潮红倏而煞白,姿势也由坐姿换成跪姿,哀求道:“少侠饶命,都是我的错,请您高抬贵手,不是有那么句话么‘鼠雀之辈,何足污刀’,噢,不不,污剑。”
我懒得取他的性命,诚如斯言,不配埋剑。
埋剑,这个名字挺好。
“以后就叫你埋剑喽。”我对剑道。
忽然又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这个问题困惑我两天了,也连累我的胃两天了。我问他:“老白呢?你们把他弄哪儿去了?”
“老白?我没听过有这个人。”
我逼视着他:“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是不想说,还是不想活?”
“义士饶命啊,我确实不知,不信你问他们。”官先生一指衣不蔽体的长工和奴隶。
有人道:“确实没有。”
我说:“他是送饭的,你们不知道?”
“给俺们送饭的就一个老刑头啊,不是叫老白。”
我心中不由地失落,那个与我情谊甚笃的老白难道只是子虚乌有的鬼魂。离地三尺有神明,掘地数丈莫非有鬼魅不成?
官先生听完仿佛看见了曙光,磕头捣蒜道:“少侠我没骗你吧,我上有老下有小。。。。。。”
我不耐烦地把他踹到一边,这种说辞实在俗得可以。然而这一踹耗尽了我所剩的屈指可数的卡路里。
我咬紧牙关,艰难地提起像灌了铅的腿,迈出走向自由的第一步。
第二章 初遇杀手
我背着剑在镇子上留下歪歪斜斜的脚印。初出茅庐的我贪婪地吮吸着地面上的清新空气,视野里盛装的是千奇百态的人生。人上一百,行行色色。一老太太咧着腥红的大嘴跟一老头眉来眼去,另一老头差点与该老头打起来;一小白脸翘着兰花指蹲在旮旯里小便唱青衣;一农民躺在堆满麦草的驴车上学驴叫;一群大染坊的小伙子在大街上又摇又滚,然后不小心踩到了爆炸头黑眼线的视觉系青年,大打出手,我没见过这阵仗,远远躲开。
走了一夜,更饿了。路上的人们碰到我都像畏惧瘟疫一样远远躲开,只有无邪的小孩子追着我的屁股抽打稚弱的柳枝。然后大人很惊恐的把他们拖走。我不明白我何以如此令人侧目,我的形象真如此不堪么?也许我无法认识到自己广为人知的一面,因为我与自己素未谋面。
我是什么时候被卖到乌蚕镇大概已经忘却了,只记得幼年在一个破落的山庄生活了几天。后来有一伙人冲进山庄,敢情寻找东西而未得,一怒之下放火烧光了那里。而我就被他们当牲口一样卖给了乌蚕镇的石炭场。漫长的奴隶生涯,陪伴我的是无止境的黑暗、潮湿与孤独。我现在冲出牢笼,摆脱了视觉上的黑暗,却无法迅速淡化长期笼罩在心灵上的阴影。
用官方标准来衡量,我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对食物和睡眠有着惊人的渴望与需求。我需要一顿饱饭,一张草榻,一个有目的的停顿。
埋剑赋予我的运气总是不赖,这一切不久在一张脸上寻求到了。在我流浪的第三天,阿力,这个朴质的脸上堆着麦子一样灿烂的笑容的伙计,把我领到了他的马厩,让我分享了他的一顿午餐。之后,我就在马厩里定居下来,每日闻鸡起舞。在剑术方面我似乎有着惊人的天赋,对埋剑能自由地掌控,完美地驾驽,做到了无师自通,达到艺术的圆融。除了这些,我偶尔也帮衬阿力,铡铡草,主要是喂马的草料。
生活从来就不是一帆风顺的,这件事没多少日子便被掌柜的知道了。
连升客栈的掌柜。
那天掌柜巡视马厩,发现了我这个在马厩和柴房结合部睡午觉的陌生人。他戳着阿力的鼻子一顿痛骂,然后拿了把扫帚准备赶我走,但当看到我头底所枕的埋剑的一刹那,突然改变了主意,满脸堆笑地问我有什么需要?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小店一定改进服务使客官您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我说,挺好,只是吃方面紧张,能不能。。。。。。掌柜激动地打断我的话,没问题没问题,客官要不要换个舒服点的客房呢?我一摆手,不用麻烦了,这儿挺好,真的。掌柜的死活不同意,喋喋不休地邀请我到前院的客房歇息。我拗不过,出了个折中的主意,搬到柴房。
掌柜才满意地退去。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以后我若是成了大名人,一定也有人说寄奴曾在这里住过的啦。
从那以后,我的穷日子好过多了。而且可以上街卖卖艺,人们渐渐接纳了我,不再拒我千里,所以赚点零花钱无碍。我最喜欢的零食是豆腐干,尤其是挖煤那会儿老白带给我的又甘又冽的豆腐干。老白我是找不到了,豆腐干却在我的人生中依旧存在。客栈门对面的孙驼背的豆腐干,口味很对。完全是老白的翻版。
我把赚的钱都搭进豆腐干里去了,另外跟着阿力也学会了喝酒。酒拌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