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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冲躬身道:“是,弟子恭领责罚。”
岳灵珊道:“面壁一年?那么这一年之中,每天面壁几个
时辰?”岳不群道:“甚么几个时辰?每日自朝至晚,除了吃
饭睡觉之外,便得面壁思过。”岳灵珊急道:“那怎么成?岂
不是将人闷也闷死了?难道连大小便也不许?”岳夫人喝道:
“女孩儿家,说话没半点斯文!”岳不群道:“面壁一年,有甚
么希罕?当年你师祖犯过,便曾在这玉女峰上面壁三年零六
个月,不曾下峰一步。”
岳灵珊伸了伸舌头,道:“那么面壁一年,还算是轻的了?
其实大师哥说‘一见尼姑,逢赌必输’,全是出于救人的好心,
又不是故意骂人!”岳不群道:“正因为出于好心,这才罚他
面壁一年,要是出于歹意,我不打掉他满口牙齿、割了他的
舌头才怪。”
岳夫人道:“珊儿不要罗唆爹爹啦。大师哥在玉女峰上面
壁思过,你可别去跟他聊天说话,否则爹爹成全他的一番美
意,可全教你给毁了。”岳灵珊道:“罚大师哥在玉女峰上坐
牢,还说是成全哪!不许我去跟他聊天,那么大师哥寂寞之
时,有谁给他说话解闷?这一年之中,谁陪我练剑?”岳夫人
道:“你跟他聊天,他还面甚么壁、思甚么过?这山上多少师
兄师姊,谁都可和你切磋剑术。”岳灵珊侧头想了一会,又问:
“那么大师哥吃甚么呢?一年不下峰,岂不饿死了他?”岳夫
人道:“你不用担心,自会有人送饭菜给他。”
八 面壁
当日傍晚,令狐冲拜别了师父、师娘,与众师弟、师妹
作别,携了一柄长剑,自行到玉女峰绝顶的一个危崖之上。
危崖上有个山洞,是华山派历代弟子犯规后囚禁受罚之
所。崖上光秃秃的寸草不生,更无一株树木,除一个山洞外,
一无所有。华山本来草木清华,景色极幽,这危崖却是例外,
自来相传是玉女发钗上的一颗珍珠。当年华山派的祖师以此
危崖为惩罚弟子之所,主要便因此处无草无木,无虫无鸟,受
罚的弟子在面壁思过之时,不致为外物所扰,心有旁骛。
令狐冲进得山洞,见地下有块光溜溜的大石,心想:“数
百年来,我华山派不知道有多少前辈曾在这里坐过,以致这
块大石竟坐得这等滑溜。令狐冲是今日华山派第一捣蛋鬼,这
块大石我不来坐,由谁来坐?师父直到今日才派我来坐石头,
对我可算是宽待之极了。”伸手拍了拍大石,说道:“石头啊
石头,你寂寞了多年,今日令狐冲又来和你相伴了。”
坐上大石,双眼离开石壁不过尺许,只见石壁左侧刻着
“风清扬”三个大字,是以利器所刻,笔划苍劲,深有半寸,
寻思:“这位风清扬是谁?多半是本派的一位前辈,曾被罚在
这里面壁的。啊,是了,我祖师爷是‘风’字辈,这位风前
辈是我的太师伯或是太师叔。这三字刻得这么劲力非凡,他
武功一定十分了得,师父、师娘怎么从来没提到过?想必这
位前辈早已不在人世了。”闭目行了大半个时辰坐功,站起来
松散半晌,又回入石洞,面壁寻思:“我日后见到魔教中人,
是否不问是非,拔剑便将他们杀了?难道魔教之中当真便无
一个好人?但若他是好人,为甚么又入魔教?就算一时误入
歧途,也当立即抽身退出才是,即不退出,便是甘心和妖邪
为伍、祸害世人了。”
霎时之间,脑海中涌现许多情景,都是平时听师父、师
娘以及江湖上前辈所说魔教中人如何行凶害人的恶事:江西
于老拳师一家二十三口被魔教擒住了,活活的钉在大树之上,
连三岁孩儿也是不免,于老拳师的两个儿子呻吟了三日三夜
才死;济南府龙凤刀掌门人赵登魁娶儿媳妇,宾客满堂之际,
魔教中人闯将进来,将新婚夫妇的首级双双割下,放在筵前,
说是贺礼;汉阳郝老英雄做七十大寿,各路好汉齐来祝寿,不
料寿堂下被魔教埋了炸药,点燃药引,突然爆炸,英雄好汉
炸死炸伤不计其数,泰山派的纪师叔便在这一役中断送了一
条膀子,这是纪师叔亲口所言,自然绝无虚假。想到这里,又
想起两年前在郑州大路上遇到嵩山派的孙师叔,他双手双足
齐被截断,两眼也给挖出,不住大叫:“魔教害我,定要报仇,
魔教害我,定要报仇!”那时嵩山派已有人到来接应,但孙师
叔伤得这么重,如何又能再治?令狐冲想到他脸上那两个眼
孔,两个窟窿中不住淌出鲜血,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心想:
“魔教中人如此作恶多端,曲洋祖孙出手救我,定然不安好心。
师父问我,日后见到魔教中人是否格杀不论,那还有甚么犹
豫的?当然是拔剑便杀。”
想通了这一节,心情登时十分舒畅,一声长啸,倒纵出
洞,在半空轻轻巧巧一个转身,向前纵出,落下地来,站定
脚步,这才睁眼,只见双足刚好踏在危崖边上,与崖缘相距
只不过两尺,适才纵起时倘若用力稍大,落下时超前两尺,那
便堕入万丈深谷,化为肉泥了。他这一闭目转身,原是事先
算好了的,既已打定了主意,见到魔教中人出手便杀,心中
更无烦恼,便来行险玩上一玩。
他正想:“我胆子毕竟还不够大,至少该得再踏前一尺,
那才好玩。”忽听得身后有人拍手笑道:“大师哥,好得很啊!”
正是岳灵珊的声音。令狐冲大喜,转过身来,只见岳灵珊手
中提着一只饭篮,笑吟吟的道:“大师哥,我给你送饭来啦。”
放下饭篮,走进石洞,转身坐在大石上,说道:“你这下闭目
转身,十分好玩,我也来试试。”
令狐冲心想玩这游戏可危险万分,自己来玩也是随时准
拟赔上一条性命,岳灵珊武功远不及自己,力量稍一拿捏不
准,那可糟了,但见她兴致甚高,也不便阻止,当即站在峰
边。
岳灵珊一心要赛过大师哥,心中默念力道部位,双足一
点,身子纵起,也在半空这么轻轻巧巧一个转身,跟着向前
窜出。她只盼比令狐冲落得更近峰边,窜出时运力便大了些,
身子落下之时,突然害怕起来,睁眼一看,只见眼前便是深
不见底的深谷,吓得大叫起来。令狐冲一伸手,拉住她左臂。
岳灵珊落下地来,只见双足距崖边约有一尺,确是比令狐冲
更前了些,她惊魂略定,笑道:“大师哥,我比你落得更远。”
令狐冲见她已骇得脸上全无血色,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
笑道:“这个玩意下次可不能再玩了,师父、师娘知道了,非
大骂不可,只怕得罚我面壁多加一年。”
岳灵珊定了定神,退后两步,笑道:“那我也得受罚,咱
两个就在这儿一同面壁,岂不好玩?天天可以比赛谁跳得更
远。”
令狐冲道:“咱们天天一同在这儿面壁?”向石洞瞧了一
眼,不由得心头一荡:“我若得和小师妹在这里日夕不离的共
居一年,岂不是连神仙也不如我快活?唉,哪有此事!”说道:
“就只怕师父叫你在正气轩中面壁,一步也不许离开,那么咱
们就一年不能见面了。”
岳灵珊道:“那不公平,为甚么你可以在这里玩,却将我
关在正气轩中?”但想父母决不会让自己日夜在这崖上陪伴大
师哥,便转过话头道:“大师哥,妈妈本来派六猴儿每天给你
送饭,我对六猴儿说:‘六师哥,每天在思过崖间爬上爬下,
虽然你是猴儿,毕竟也很辛苦,不如让我来代劳罢,可是你
谢我甚么?’六猴儿说:‘师娘派给我做的功夫,我可不敢偷
懒。再说,大师哥待我最好,给他送一年饭,每天见上他一
次,我心中才喜欢呢,有甚么辛苦?’大师哥,你说六猴儿坏
不坏?”
令狐冲笑道:“他说的倒也是实话。”
岳灵珊道:“六猴儿还说:‘平时我想向大师哥多讨教几
手功夫,你一来到,便过来将我赶开,不许我跟大师哥多说
话。’大师哥,几时有这样的事啊?六猴儿当真胡说八道。他
又说:‘今后这一年之中,可只有我能上思过崖去见大师哥,
你却见不到他了。’我发起脾气来,他却不理我,后来……后
来……”
令狐冲道:“后来你拔剑吓他?”岳灵珊摇头道:“不是,
后来我气得哭了,六猴儿才过来央求我,让我送饭来给你。”
令狐冲瞧着她的小脸,只见她双目微微肿起,果然是哭过来
的,不禁甚是感动,暗想:“她待我如此,我便为她死上百次
千次,也所甘愿。”
岳灵珊打开饭篮,取出两碟菜肴,又将两副碗筷取出,放
在大石之上。令狐冲道:“两副碗筷?”岳灵珊笑道:“我陪你
一块吃,你瞧,这是甚么?”从饭篮底下取出一个小小的酒葫
芦来。令狐冲嗜酒如命,一见有酒,站起来向岳灵珊深深一
揖,道:“多谢你了!我正在发愁,只怕这一年之中没酒喝呢。”
岳灵珊拔开葫芦塞子,将葫芦送到令狐冲手中,笑道:“便是
不能多喝,我每日只能偷这么一小葫芦给你,再多只怕给娘
知觉了。”
令狐冲慢慢将一小葫芦酒喝干了,这才吃饭。华山派规
矩,门人在思过崖上面壁之时戒荤茹素,因此厨房中给令狐
冲所煮的只是一大碗青菜、一大碗豆腐。岳灵珊想到自己是
和大师哥共经患难,却也吃得津津有味。两人吃过饭后,岳
灵珊又和令狐冲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半个时辰,眼见天色
已黑,这才收拾碗筷下山。
自此每日黄昏,岳灵珊送饭上崖,两人共膳。次日中午
令狐冲便吃昨日剩下的饭菜。
令狐冲虽在危崖独居,倒也不感寂寞,一早起来,便打
坐练功,温习师授的气功剑法,更默思田伯光的快刀刀法,以
及师娘所创的那招“无双无对,宁氏一剑”。这“宁氏一剑”
虽只一剑,却蕴蓄了华山派气功和剑谱的绝诣。令狐冲自知
修为未到这个境界,勉强学步,只有弄巧成拙,是以每日里
加紧用功。这么一来,他虽被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