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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逸师太后到,本不知令狐冲何以如此对待这两名汉子,
听他一说,登时勃然大怒,喝道:“好贼子,想在长江中淹死
我们啊。”她恒山派门下十之八九是北方女子,全都不会水性,
大江之中倘若坐船沉没,势不免葬身鱼腹,想起来当真不寒
而栗。
那姓易的生怕令狐冲再将他脑袋按入油中,抢先答道:
“恒山派跟我们白蛟帮本来无怨无仇。我们只是九江码头上一
个小小帮会,又有甚么能耐跟恒山派众位师太结下梁子。只
不过……只不过我想大家都是佛门一脉,贵派向西而去,多
半是前去应援。因此……这个……我们不自量力,起下了歹
心,下次是再也不敢了。”
令狐冲越听越胡涂,问道:“甚么叫做佛门一脉,西去赴
甚么援?说得不清不楚,莫名其妙!”那姓易的道:“是,是!
少林派虽不是五岳剑派之一,但我们想和尚尼姑都是一家人
……”定逸师太喝道:“胡说!”那姓易的吃了一惊,自然而
然的身子一缩,吞了一大口油,腻住了口,说不出话来。定
逸师太忍住了笑,向那尖脸汉子道:“你来说。”
那姓齐的道:“是,是!有一个‘万里独行’田伯光,不
知师太是否和他相熟?”
定逸师太大怒,心想这“万里独行”田伯光是江湖上恶
名昭彰的采花淫贼,我如何会和他相熟?这厮竟敢问出这句
话来,当真是莫大的侮辱,右手一扬,便要往他顶门拍落。
定闲师太伸手一拦,道:“师妹勿怒。这二位在油中耽得
久了,脑筋不大清楚。且别和他们一般见识。”问那姓齐的道:
“田伯光怎么了?”那姓齐的道:“‘万里独行’田伯光田大爷,
跟我们史帮主是好朋友。早几日田大爷……”定逸师太怒道:
“甚么田大爷?这等恶行昭彰的贼子,早就该将他杀了。你们
反和他结交,足见白蛟帮就不是好人。”那姓齐的道:“是,是,
是。我们不是……不是好人。”定逸师太问道:“我们只问你,
白蛟帮何以要和恒山派为难,又牵扯上田伯光甚么了?”田伯
光曾对她弟子仪琳非礼,定逸师太一直未能杀之泄愤,心下
颇以为耻,雅不愿旁人提及此人名字。
那姓齐的道:“是,是。大伙儿要救任大小姐出来,生怕
正教中人帮和尚的忙,因此我哥儿俩猪油蒙了心,打起了胡
涂主意,这就想对贵派下手……”
定逸师太更是摸不着半点头脑,叹道:“师姊,这两个浑
人,还是你来问罢。”
定闲师太微微一笑,问道:“任大小姐,可便是日月神教
前教主的大小姐吗?”
令狐冲心头一震:“他们说的是盈盈?”登时脸上变色,手
心出汗。
那姓齐的道:“是。田大爷……不,那田……田伯光前些
时来到九江,在我白蛟帮总舵跟史帮主喝酒,说道预期十二
月十五,大伙儿要大闹少林寺,去救任大小姐出来。”
定逸师太忍不住插嘴道:“大闹少林寺?你们又有多大能
耐,敢去太岁头上动土?”
那姓齐的道:“是,是。我们自然是不成。”
定闲师太道:“那田伯光脚程最快,由他来往联络传讯,
是不是?这件事,到底是谁在从中主持?”
那姓易的说道:“大家一听得任大小姐给少林寺的贼……
不,少林寺的和尚扣住了,不约而同,都说要去救人,也没
甚么人主持。大伙儿想起任大小姐的恩义,都说,便是为任
大小姐粉身碎骨,也是甘愿。”
一时之间,令狐冲心中起了无数疑团:“他们说的任大小
姐,到底是不是便是盈盈?她怎么会给少林寺的僧人扣住?她
小小年纪,平素有甚么恩义待人?为何这许多人一听到她有
难的讯息,便会奋不顾身的去相救?”
定闲师太道:“你们怕我恒山派去相助少林派,因此要将
我们坐船凿沉,是不是?”那姓齐的道:“是,我们想和尚尼
姑……这个那个……”定逸师太怒道:“甚么这个那个?”那
姓齐的忙道:“是,是,这个……那个……小人不敢多说。小
人没说甚么……”
定闲师太道:“十二月十五之前,你们白蛟帮也要去少林
寺?”姓易姓齐二人齐声道:“这可得听史帮主号令。”姓齐的
又道:“既然大伙儿都去,我们白蛟帮总也不能落在人家后
面。”定闲师太问道:“大伙儿?到底有哪些大伙儿?”那姓齐
的道:“那田……田伯光说,浙西海沙帮、山东黑风会、湘西
排教……”一口气说了江湖上三十来个大大小小帮会的名字。
此人武功平平,帮会门派的名称倒记得挺熟。定逸师太皱眉
道:“都是些不务正业的旁门左道人物,人数虽多,也未必是
少林派的对手。”
令狐冲听那姓齐的所说人名中,有天河帮帮主“银髯
蛟”黄伯流,长鲸岛岛主司马大,还有几人,也都是当日在
五霸冈上会过的,心下更无怀疑,他们所要救的定然便是盈
盈,斗然得到她的讯息,甚是欢喜,但想到她为少林派所扣
押,而她曾杀过好几名少林弟子,又不禁担忧,问道:“少林
派为甚么要扣住这位……这位任大小姐?”那姓齐的道:“这
可不知道了。多半是少林派的和尚们吃饱了饭没事干,故意
找些事来跟大伙儿为难。”
定闲师太道:“请二位回去拜上贵帮主,便说恒山派定闲、
定逸和这位朋友路过九江,没来拜会史帮主,多有失礼,请
史帮主包涵则个。我们明日乘船西行,请二位大度包容,别
再派人来凿沉我们的船只。”她说一句,二人便说一句:“不
敢。”
定闲师太向令狐冲道:“月白风清,少侠慢慢领略江岸夜
景。恕贫尼不奉陪了。”携了定逸之手,缓步回舟。
令狐冲知她有意相避,好让自己对这二人仔细再加盘问,
但一时之间,心乱如麻,竟想不出更有甚么话要问,在岸边
走来走去,又悄立良久,只见半钩月亮映在江心,大江滚滚
东去,月光颤动不已,猛然想起:“今日已是十一月下旬。他
们下月十五要去少林寺,为时已然无多。少林派方证、方生
两位大师待我甚好。这些人为救盈盈而去,势必和少林派大
动干戈,不论谁胜谁败,双方损折必多。我何不赶在头里,求
方证方丈将盈盈放出,将一场血光大灾化于无形,岂不甚好?”
又想:“定闲、定逸两位师太伤势已痊愈了大半。定闲师
太外表瞧来和寻常老尼无异,其实所知既博,见识又极高超,
实是武林中一位了不起的高人。由她率众北归,只要不再遇
到嵩山派这样的大批强敌,该不会有甚么应付不了的危难。只
是我怎生向她们告辞才好?”这些日来,和这些尼姑、姑娘们
共历患难,众人对他既恭敬,又亲切,于他被逐出师门、为
小师妹所弃之事,虽然从不提及,但神情之间,显然犹似她
们自身遭此不幸一般。华山众同门中,除陆大有外,反而无
人待他如此亲厚,突然要中途分手,颇感难以启齿。
只听得脚步声细碎,两人缓缓走近,却是仪琳和郑萼,走
到离令狐冲二三丈外,叫了声:“令狐大哥。”便停住了脚步。
令狐冲迎将上去,说道:“你们也给惊醒了?”仪琳道:“令狐
大哥,掌门师伯吩咐我们来跟你说……”推了推郑萼,道:
“你跟他说。”郑萼道:“掌门师叔要你说的。”仪琳道:“你说
也是一样。”
郑萼说道:“令狐大哥,掌门师叔说道,大恩不言谢,今
后你不论有甚么事,恒山派都供你驱策。你如要去少林寺救
那位任大小姐,大家自当尽力效命。”
令狐冲大奇,心想:“我又没说要去相救盈盈,怎地定闲
师太却恁地说?啊哟,是了!群雄在五霸冈上聚会,设法为
我治病,那都是瞧在盈盈的份上。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连这
两个不成材的‘长江双飞鱼’都知道,定闲师太焉有不知?”
想及此事,不由得脸上一红。
郑萼又道:“掌门师叔说道,此事最好不要硬来。她老人
家和定逸师叔两位,此刻已过江去了,要赶赴少林寺,去向
方丈大师求情放人,请令狐大哥带同我们,缓缓前去。”
令狐冲听了这番话,登时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举目
向长江中眺望,果见一叶小舟,挂起了一张小小白帆,正自
向北航去,心中又是感激,又觉惭愧,心想:“两位师太是佛
门中有道大德,又是武林高人。她们肯亲身去向少林派求情,
原是再好不过,比之我这浪迹江湖、素行不端的一介无名小
卒,面子是大上百倍了。多半方证方丈能瞧着二位师太的金
面,肯放了盈盈。”想到此处,心下登时一宽。
回过头来,只见那姓易、姓齐的兀自在油篓子中探头探
脑,不敢爬将出来,心想这二人一片热心,为的是去救盈盈,
自己可将他们得罪了,颇觉过意不去,迈步上前,拱了拱手,
说道:“在下一时鲁莽,得罪了白蛟帮‘长江双飞鱼’两位英
雄,实因事先未知其中缘由,还请恕罪。”说着深深一揖。
“长江双飞鱼”突然见他前倨后恭,大感诧异,急忙抱拳
还礼,这一手忙脚乱,无数菜油飞溅出来,溅得令狐冲身上
点点滴滴的都是油迹。
令狐冲微笑着点了点头,向仪琳和郑萼道:“咱们走罢!”
回到舟中,恒山派众弟子竟绝口不提此事,连仪和、秦
绢这些素来事事好奇之人,居然也不向他问一句话,自是定
闲师太临去时已然嘱咐,免得令他尴尬。令狐冲暗自感激,但
见到好几名女弟子似笑非笑的脸色,却又不免颇为狼狈,寻
思:“她们这副模样,心中可咬定盈盈是我的情人了。其实我
和盈盈之间清清白白,并无甚么逾规越礼之事。但她们不问,
我又如何辩白?”眼见秦绢眼中闪着狡狯的光芒,忍不住道:
“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你……你们可别胡思乱想。”
秦绢笑道:“我胡思乱想甚么了?”令狐冲脸上一红,道:
“我猜也猜得到。”秦绢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