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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叫厨娘做饭呢?”
“过年了,人家也有家啊。况且,我也闲着呢。”
他想起了什么,将咬了一半的蒸饼放在灶台的边缘,伸手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只长过一掌的苎麻布小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递到了妹妹面前。原来,小布包里是一对金钗。两只金钗的钗梁上都刻着精细的花纹,一看便知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妹妹手中还拿着擀面杖,看到那对金钗,满心喜欢。
“大哥,你真好!”她那黑色的眼珠子在长长的鱼形的眼眶里放出光彩,稍微有点偏圆的瓜子脸上显出姑娘一般青春活泼的神情。她这年二十三岁了,几年前嫁给了父亲生前为她选的年轻的将军米福德。可是,好景不长,米福德在随周世宗征伐高平的战役中不幸牺牲。米福德父母早逝,家中没有其他亲人,阿燕便回到了娘家,与嫂子王氏一起侍奉母亲。
“早就说好了要送你一对金钗,没想到一直拖到今天才给你。”
“那今天哥哥怎么突然想起来了呢?”
“我要带兵出征去打契丹人了。我有一种感觉,这次出征会发生些什么事。”
“那这金钗我不要了,哥哥出征回来再送给我吧。”妹妹听了哥哥凝重的话语,心里一紧,神色黯淡了下来,身子微微往灶台上一靠,手中的擀面杖往面团上压了一下,压出一个深深的凹槽。她担心收下这金钗,会给哥哥带来噩运。这一刻,她想起了自己那位在战争中死去的丈夫米福德,心里仿佛被针刺了一下。
赵匡胤瞥了一眼妹妹,见她眼眶中泛起了泪光,手重重压在面团上的擀面杖,不禁微微呆了一下。这一瞬间,一张女人的脸庞闪过脑海,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一幕在多年前曾经出现过。多年前的一天,当他还是少年的时候,有一次,他去阿琨家里找阿琨玩,他在厨房里看到阿琨的母亲就像今天自己的妹妹这样站着,手拿擀面杖,压在一个面团上,她的旁边站着阿琨。那一天,阿琨家的厨房也同今天这样蒸气缭绕。
这么多年了过去了,不知道她还好吗?赵匡胤意识到这个问题在自己脑海中盘旋了一下。他回过神来,说: “我出发后,你们要小心一些。小妹,金钗你就先拿着吧。”
“不,你回来后再给我。哥,今天你怎么吞吞吐吐的。”
“……”赵匡胤手托着金钗僵在了那里。
“出征的事情, 跟嫂子说了吗?”
“还没呢。娘那里我也还没去。”
“你该对嫂子好一些,哥,不是我说你啊,你整天在外打打杀杀,嫂子多担心啊,心里有多苦啊,自个儿亲生的孩子夭折了,现在怀着身孕,又带着先嫂生的孩子,含辛茹苦的,太不容易了。德昭他们尽管可爱,对她很亲,可毕竟不是己出,你又不多陪他,她心里可不好受啊。”
“哥知道你嫂子心里苦,都是哥不好!”
赵匡胤低下头,黯然说着话,手指像是突然变得笨拙了,抖抖索索好不容易将金钗包好,放在了灶台上,又拿起了那个没有吃完的蒸饼咬了一口。
“契丹与北汉已合兵入侵,我马上就要出征了。等会儿就去与他们道别,然后,就回军营去了。”赵匡胤嚼着蒸饼,含含糊糊地说。
“哥,你以后多回家待待。虽说当年你迎娶嫂子,是先帝指定的婚事,可毕竟是你亲自应允的啊。”
“你一个女人家,懂什么啊。”
“哼,不就是什么为了稳定朝政之类的理由吗。”
“小妹,难道连你也不懂哥哥的心思吗。这几十年来,天下从未曾安定过,四处是战乱与屠杀,朝廷中钩心斗角,为了权力与利益,恨不得斗个你死我活。当年如果不完成这门亲事,就无法结成稳定的联盟,先帝平定天下的志愿就无法实现。可惜……先帝也去得太早了,才三十九岁,再给他十年,说不定能够灭了各方割据,一统天下呢。”
“好了好了,哥,你少说这些大道理了。无论怎样,都过了好些年了。你怎么就不能对嫂子好一些呢?”
“小妹,哥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你也该为你自己的终身大事想想了吧。毕竟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哥给你留心一下吧。”
“哎,你总是这样。”
“好吧,那我就走了。你们多保重。”
赵匡胤说着,伸出一只手臂,捏住妹妹的肩膀,使劲摇了一下。
妹妹低下了头,眼睛湿润了。她发觉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赵匡胤松开了手,转过身子,手中拿着那个没有吃完的蒸饼,往厨房门口走去。出了门,他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妹妹阿燕正在厨房里白色的雾气里看着自己。
三
赵匡胤告别家人回军营后,阿燕就往嫂子王氏那里去了。
王氏小名叫如月,是赵匡胤的第二个妻子。阿燕来的时候,她正坐在一个绣花墩子上,盯着梳妆台上一块雕刻成子母猫的玉摆件。
那子母猫玉摆件看上去大约有九寸长,白玉为母,背负六子。冬日午后温吞吞的阳光透过乳白色的窗纸,有气无力地洒在子母猫玉摆件上。玉摆件无精打采地反射出幽幽的光。
如月的思绪如同三月的杨柳一样在风中微微拂动,一会儿仿佛觉得自己变成了那只母猫,一会儿又想起了刚刚死去才一年多的孩子。他多么可爱啊,如果能像小猫一样一直在我身边,那该多好啊。如月想着想着,不觉泪水已经充满了眼眶,鼻子一酸,泪珠子便啪嗒啪嗒落了下来,掉在青色的背子 的前襟上。
在蒙眬的泪光中,如月的眼睛依然没有离开那六只可爱的小猫。那六只小猫,颜色各异,都是就着白玉上的杂色处雕刻出来的,趴在母猫背上睡懒觉的那只是玳瑁色,立着半个身子张望的那只是纯黑色,扭过头舔自己背脊的那只是黑白色,黄色的那只则做扑腾状,身上有褐色斑点的那只攀爬在母猫的屁股上,还有一只青黑色的小猫把自己脑袋缩在脖子下面挠痒痒。一只母猫和六只小猫就着一整块有瑕疵的白玉精心雕刻而成,雕刻匠人的用心之巧,令人惊叹。不过,此时的如月已经完全忘记了欣赏玉摆件的雕工,她的魂魄都萦绕在了那六只小猫上。她多么希望,自己现在肚中的孩子能快点出世啊。可是,在这一瞬间,她眼前看到了缤纷绚丽的光彩。她浑身上下顿时战栗起来。
就在一年多前,如月将死去的孩子葬在后花园的菊花之下。孩子死去时还未满月,皱巴巴的脸似乎还未长圆润。在一个平常的秋日,那双对世界充满了好奇的眼睛悄悄闭上了,竟然再也没睁开过。如月的心碎了。那时,菊花开得正盛,金色的、红色的、粉色的,各色鲜艳的菊花如同多彩的云霄,温柔地铺在花园里。但是,在如月将黑色的泥土盖在孩子棺木上的那一刻,绚丽多彩的印象竟然与悲哀的感觉紧紧联系在了一起。于是,在如月今后的生命中,绚丽多彩带来的心理感受,再也不是欢乐,而是悲伤。这绚丽多彩的悲哀啊!
“嫂子!”这时,阿燕掀开门帘子走了进来。
“你大哥刚刚走了。”如月努力将思绪从那片缤纷绚丽的光彩中挣脱出来。
“我这不来陪陪嫂子嘛!”
“劳妹子牵挂了,来,快来坐下。”
于是,阿燕坐在了如月的身旁,伸出手臂抱着她的肩膀。
“大哥这次见我,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并没有说出来。嫂子,你怎么了?”阿燕发现了如月眼角的泪痕,关切地问。
“没什么,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情。”
的确,如月此时又想到了过去的一幕。孩子死去并下葬的那几天,赵匡胤并没有在家。那时,他正跟着周世宗柴荣行进在北征的道路上。当他回到家里时,他问了句,“孩子葬在哪里了?”在得到了回答后,他一个人来到了后花园那片菊花旁边。此时,菊花早已经凋谢。他盯着黑色的泥土,没有说一句话。如月看到他转过身子的时候,眼中闪着晶莹的泪花。但是,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如月暗中对战争充满了仇恨,因为战争,夺取了丈夫在她身边的时间,也剥夺了丈夫见孩子最后一面的机会。她也对自己的丈夫产生了一种深刻的怨恨,她恨他太狠心了,竟然没有留下来陪一陪这个刚刚出生的孩子。如果他知道这孩子活不长,他会退出那次北征吗?她不知道答案,她发现自己还是不了解丈夫。
不过,让如月伤心的还不止于此。那个晚上,从后花园回到屋里后,赵匡胤喝醉了。在他沉沉睡着后,如月从他的口中听到了“阿琨”这个名字。如月知道,这是个女人的名字。是他之前病逝的结发妻子的小名吗?还是其他女人?如果是他曾经爱过的女人,可是,为什么他口中喃喃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除了痛苦之外,还包含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了——包含了什么呢?她反复品味着那种表情里隐藏的情绪,觉得那仿佛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恐惧。她从来没有问,也没敢问。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阿燕用果断的声音打断了如月的思绪。
“哎”如月幽幽地探了口气。
“真是没趣,这个正月初一也没有人串门。要是大哥不出征,兴许还可以陪嫂子一起回娘家看看。要不,咱们明天带母亲一起去定力寺拜佛祈愿去吧。把几个孩子也带上,闷家里太没趣啦。嫂子,你说呢?”
“可是,明天不是慕容将军要率先锋出征了吗?你不想去看看吗?说不定会遇到你的意中人呢!”如月终于暂时放下了心事,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抬起一只手轻轻搡了一下阿燕。
“嫂子,你又取笑我了!瞧我不打你。”
“谁取笑你啦。你不是说要再找一个少年英雄吗?”
阿燕的眼睛忽闪了一下,欲言又止。
“你不会真有了意中人了吧?”
“哼,我才不想去看军队出征呢。还是去烧香拜佛的好。”阿燕没有接如月的话茬。
“那后天你大哥出征,你也不去送送吗?”
“明天一早去,傍晚回来就是了嘛。不过,大哥说不要去送他。他没有跟你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