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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总有些事情,是你不想遇到却偏偏要出现。从那一刻起,一切都已改变了。大人难道还不相信我之心吗?”阿琨从回忆中扯出思绪,硬生生地说。
李筠叹了口气,说:“阿琨,我不是那个意思。”
“算了,大人也别提以前了。谁当皇帝与咱们又有何干。大人,您的家乡在太原,坐镇潞洲,也已经有八年了。这方圆三五百里之内,那就是大人您的天下啊。我看,他也不能拿您怎样。”阿琨使劲让自己的神色恢复常态,含笑说道。她的声音温婉动听,但是却有一种坚定的力量。
“真是妇人之见!阿琨,你可知那厮对我素有敌意,”李筠说,“那厮三番两次在先帝面前进谗言损我。这下可好,他做了皇帝,能放过我吗?你可知,连韩通将军也被灭了门啊。而且,听韩通的儿子韩敏信说,赵匡胤已经开始部署兵力要对付各地节度使了。另外,昨日,这个新皇帝已经下诏调我到青州出任节度使,并且还让我到京城去领受旌节。他这招可是够阴损的。没什么事情为什么要调任?明摆着就是让我离开经营多年的潞州啊。我看,他这是要夺走我对潞州军的控制权,他是决定对我下手了。他以为自己当了皇帝,就可以颐指气使了。那他也太幼稚了。当今的天下,是以实力说话的天下。你说是与不是?”
阿琨凛然道:“大人,若如此,您就更应该韬光养晦了。”
“我受朝廷重恩,受先帝眷顾,岂能忍下这口气!”说这话的时候,李筠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似乎想要证明自己对周世宗的忠心。可是,他自己心里隐隐感到,自己内心也许还有另外的东西在鼓动他奋起一战,是恐惧?是嫉妒?是野心?他如今还说不清楚,但是,他已经感到那种东西在他的心底开始慢慢膨胀起来,令他有些兴奋,也令他感到有些窒息。
“妾身知道大人乃重情之人,可是生于这个乱世,情义早已被人看轻了。之前,新皇帝既然已经将禅位之事向大人知会,而且大人已经认同,如今若起兵,那就是大人造反。当时起兵,也许会有人响应。如今,恐怕为时已晚了。大人现在何不顺水推舟,以待来日呢?”阿琨说完这句话,稍稍愣了一下,她意识到自己在刚才的对话中一直在刻意回避赵匡胤的名字。“这是为什么?我究竟是在维护夫君,还是在维护他呢?”她想到这点,眼神从李筠脸上移开了,有些茫然地盯着书案的一角。
“大胆!什么‘造反’,那赵匡胤才是逆臣贼子!你一个妇人,休得胡言!”李筠听到阿琨说出“造反”两个字,顿时感到非常恼怒。在他心里,他一直努力使自己做个忠臣。实际上,他也一直都对周世宗忠心耿耿。可是,自从赵匡胤登基成了皇帝后,他就不是滋味了。赵匡胤的行动,简直是对他的羞辱。作为忠臣,他竟然没有做出任何维护周王朝的反应,竟然默认了所谓的“禅让”。他有些后悔,所以当韩敏信来找他的时候,他一方面感到羞愧,一方面似乎也为自己找到了再次证明自己是忠臣的机会。当新皇帝的调任诏书下来的时候,他更加觉得自己该行动了。可是,当阿琨说他反对赵匡胤是“造反”时,他的精神再次被一种混乱的情绪所困扰。他勃然大怒,就像要用这种怒气冲掉已经加在他头顶上的耻辱。
“妾身失言了。只是,战乱一起,谁又想得到会发生什么。大人不为妾身着想,也该想想这肚里的孩子啊!”阿琨的手下意识地护住了小腹,睁大了眼睛愣愣瞪着李筠,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可怜的绵羊。李筠看到她那双明亮的大大的黑色眼眸一下子被泪水充盈了。
“好了,好了,你不用担心。”李筠的口气一下子软了下来,正想说些安慰的话,忽然外边的侍卫高声报告道:“大人,闾邱大人说有机要之事求见!”
“知道了。让他等一下。阿琨,我去一下。你休要为我担心,我李筠可不惧那厮!”说罢,李筠起身出了门。阿琨低下头,手抚了一下肚子,望着李筠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五
李筠拉着从事闾邱仲卿的手,屏去侍卫,走到院子的一角。
“有什么新消息?”
“大人,那人果然开始行动了。”闾邱仲卿为人谨慎,并没有直接说出赵匡胤的名字。
“休要卖关子,赶快说!”
“是!大人。我照您的意思去查了,杀害韩通将军的王彦升果然未被杀。据说,那人本想斩了王彦升,不知为何又改变了主意……”
“看来,那厮果然是纵容部下杀害韩通。真是个伪君子。”
“……不过,韩通将军倒是被追赠了中书令,得以厚葬。葬礼据说搞得非常体面,是按照中书令的规格办的。”
“猫哭老鼠假慈悲,真会收买人心。韩通的儿子已经将一切都告诉我了。”
“韩敏信?”
“正是,几日前他悄悄找到我,告诉我赵匡胤派人暗中刺杀他。他请求我起兵反宋,为他父亲报仇雪恨。我正想找你商议呢。”
“民间有传言也这样说。听说那人有一天去开宝寺,碰巧开宝寺僧人因受过韩通的恩惠,竟然在墙壁上画有韩通与韩通儿子韩敏信的像。那人看到画像,不动声色地令僧人们给刮了去。”
“哼哼,那是贼子心虚。看样子韩敏信那孩子今后必定凶多吉少啊。”
“还有更要紧的事呢。”
“快说!”
“最近一两个月内,汴京城内在大力开挖和疏通漕运河道。正月初七的时候,还下了诏书,那些疏挖淤泥的民工的口粮,都改由官府发给。原先,被征的民工可是自备干粮的啊。”
“哦?那可需要不少钱财啊。”
“还有,最近,朝廷正抬高价格四处收购粮食,不知是出于何意。”
“大军将动,粮草先行。难道,那厮现在在储粮备战,将有大的行动?不过,现在可不是丰收的季节,大军在这个季节行动,那得靠去年的储粮,难道他急不可耐想要灭了四处的诸侯吗?”李筠心头一震,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左右,“可探出朝廷收购了多少粮食?”
“这个还真不知道。”
“令人再探!对了,朝廷对南唐和吴越国有何动静?”
“大人,朝廷已经向南唐国主李璟下了诏书,通知了禅位之事。二月初八,还给吴越国王钱俶加封了。韩通葬礼也是那天。”
“是吗?钱俶原来是天下兵马都元帅,这次是何头衔?”
“加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了。”
“仲卿,你如何看待这事?”
“以在下之见,那人这些举措,意在先安抚人心,同时,以高官厚禄稳住东南。”
“有无直接针对泽州、潞州的行动呢?”
“这个……在下现在还很难看清楚。不过……”
“休要吞吞吐吐,说来就是。”
“是!大人。在下还打听到,除了王彦升,发起兵变的宿卫诸将都被大大提升了官爵。”
“仔细说来。”
“石守信自义成节度使、殿前都指挥使被改为归德节度使、侍卫马步军副都指挥使……”
“哦!石守信做了归德节度使,其所领之州可是要害之地啊!”
“高怀德自宁江节度使、马步军都指挥使改为义成节度使、殿前副都点检。张令铎、王审琦、张光翰等人也被授予重要军职。”
“如此一来,石守信、高怀德等人要不了多久,就要骑到本将军头上来了。”李筠慢慢地涨红了脸庞,紧锁起眉头,愤愤道,“仲卿,如果那谋逆贼子真要向潞州动手,你看应如何应对。”
闾邱仲卿迟疑片刻,道:“大人,目前契丹、北汉之军刚刚退去,慕容延钊大军长途奔袭,虽然未与契丹、北汉进行决战,但是尚不可能立即做出大的行动。石守信、高怀德所部的动静我们当重点留意。石守信、高怀德想要进攻潞州,若没有慕容大军的协助,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但是,潞州方圆仅有三百里,户口也只有两万多户,财力军力都有限啊!长久之计,唯有以契丹、北汉牵制当今朝廷,方可于夹缝中保我潞州安宁。”
“可是,契丹、北汉已然退兵。吾又奈何?”
闾邱仲卿诡异地一笑,道:“大人,我们只要略施小计策,就可让当今朝廷无暇顾及潞州。”
“哦?说来听听。”
“契丹与北汉上次未能得到好处,必然于心不甘。棣州饲养着大量良马,近来守备空虚,这个消息若是被契丹得知,他们必然会采取行动。当今朝廷必然受其牵制,无暇顾及我潞州。”
“……”
“这还不够,我们还须与北汉暗中建立攻防同盟。同时,大人可与淮南节度使李重进联络,也暗中结成同盟,约定任何一方受到谋逆贼子的攻击,另一方即发兵救援。潞州与淮南,一个位于京城西北,一个雄踞京城东南,只要联合行动,再加上有契丹在北面的骚扰,赵贼必不敢轻举妄动。”闾邱仲卿越说越激动,渐露慨然之色,已经开始将新皇帝赵匡胤称为了“赵贼”。
“好!这样一来,自然可使我潞州立于不败之地。”李筠大喜,眼睛中闪出的光芒,如同火焰一样热烈。
闾邱仲卿看到李筠兴奋的目光,仿佛也被它感染了,感觉到自己的全身一下子充满了力量。这种力量让他进一步感到斗志昂扬,就如同站在黄河边听着咆哮的水声,激发着他的斗志。他需要一个坚定的统帅,而李筠这是这样一个人。他对自己的将军很满意。“将军对我言听计从,我定当誓死报效于他。”闾邱仲卿怀抱着这样的想法,离开了李筠的府邸。他既得李筠同意,便依计而行,派人前往淮南联络淮南节度使李重进,同时,亦派出说客潜入契丹,暗里鼓动契丹入侵棣州盗抢军马。
六
自新皇帝登基以来,大事不断,范质、王溥、魏仁浦等重臣可真是比从前忙多了。不久之前,京城内奸民趁皇帝大赦天下之机,大肆闯入百姓家偷盗甚至抢掠。新皇帝赵匡胤闻知大怒,亲自令人逮捕奸民数十人,又挑出数个情节严重者,游街后当众处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