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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云一听,脸色倏变,问道:“时家大叔,这么说,眷属们不是你救的了?”
时不济依旧唧唧笑道:“俺时不济不敢贪他人功劳,可自己的功劳从来便未曾谦让。倘是俺救了那帮老弱,俺还骗你们这几个小辈不成!”
郭云闻言跌足,嚷了起来:“哎呀,糟糕!这么说,爷爷、奶奶、大姨、小侄们是被元兵悄悄掳走了!”
吕俊插上来道:“不会!那些元兵手足粗笨,嗓音又大,吆喝驱赶之时,难道俺一点声响也听不到么?”
红衣女子亦道:“俺那些大爷、大姨们又不是绵羊,元兵要赶他们走,不会一点声响都不弄出来的!”
此时,施耐庵已由姓林的女子搀扶起来,也插口问道:
“时大哥,你赶上山岗之际,可曾看见土坳内的人众?”
时不济摇摇头道:“没见。”一边说,他一边从怀内掏出那黑色锦囊,递了过来说道:“瞧,俺去醉仙楼放了一把大火之后,便依计直奔这个岗子,只道此处有一场好杀,谁知空空荡荡,只剩你们四个毛孩子与那黑汉子斗着玩儿,是俺这么一掠一抓,便将他吓得夹屁跑了个无踪无影!”说毕,兀自挤着小眼唧唧乱笑。
吕俊听毕,一步冲到那红衣女子面前,怒声斥道:“都是你这野妮子做的好事,丢了爷爷、奶奶、大姨、小侄们,看你如何向义叔交帐!”
望着那空荡荡的土坳,红衣女子双目瞪直,久久无言,心中懊悔不已。
姓林的女子上前答道:“这件蠢事也有俺一份,休要全怪燕师妹!”
红衣女子双眼早已滴下泪来,她一把挽起披散在肩头的长发,绣鸾刀倏地一抖,竟然切向咽喉,口中叫道:“爷爷、奶奶、大姨、小侄!是俺坑了你们,俺、俺、俺这就随你们来了!”
说毕,头一仰,手肘一弯,那寒芒森森的刀刃早已触到喉头肌肤!
这一变故实出意外,众人连阻拦都来不及。亏得时不济起动迅捷,“唧唧”一声,疾如闪电,身影掠起之时,一只手早磕上了红衣女子的臂肘,一把绣鸾刀立时脱手飞去!
郭云、姓林的女子和施耐庵都吓出了一身冷汗,只有吕俊却兀自沉着脸说道:“哼哼,自己闯下祸来,犹然寻死觅活地吓唬人!是好汉去将眷属们寻回来!”
一句话不打紧,只见红衣女子霎时双手悬垂,目光呆瞪,脸上神色惨变,痴立片刻,忽然如疯狂一般,挥起手中另一柄绣鸾刀,朝着左右树丛草棵一阵乱劈。劈着劈着,她忽地一把抛下手中刀,掩面呜呜大哭起来。
这一哭,倒叫施耐庵心下不忍,走上几步正欲劝慰,郭云连忙拦住,说道:“施相公,休劝!师妹的性子俺最清楚不过,素常肚里存了委屈,一顿大哭方能消解,倘劝得她住了声,那怨气憋在肚子,反倒会憋出古怪来!”
施耐庵一听,只好把涌到喉头的话缩了回去。
红衣女子哭声愈来愈响,竟自闹得众人鼻子都酸了。
只听得“唧唧”一笑,那时不济走上前来,在红衣女子肩上轻轻一拍,说道:“哎唷唷!好侄女儿,俺这颗心平日便是炸雷也轰不动的,此刻也被你给哭碎了!快快起来,俺有话讲!”
那红衣女子正哭到伤心处,见有人劝,益发触到肝肠,呜呜哇哇哭得更其凄惨。
时不济道:“好侄女儿,这泪水不是河水,流干了可是要变老太婆的!快起来,俺有事告诉你!”
红衣女子呜咽答道:“时家大叔,俺丢了爷爷奶奶,俺不想活了!”
时不济忽地一跺足,大叫一声:“起来,俺还你爷爷奶奶!”
红衣女子吓了一跳,双肩一耸,扬起泪眼模糊的脸庞,期期艾艾地问道:“时家大叔,你真、真的晓得,俺的爷爷奶奶们的下落?”
时不济道:“傻妮子,你到江湖上打听打听,俺‘灶上虱’何时骗过女孩儿家!”
这一句话音未落,郭云、吕俊、施耐庵、林姓女子、燕姓女子一齐围住了时不济,嚷道:“时大叔,你真的晓得爷爷奶奶们此刻在哪里?”
红衣女子脸上挂满泪珠,眼里却分明露出笑意,她一把攥住时不济的衣袖,一叠连声地叫道:“好大叔、亲大叔,快告诉俺,爷爷他们现在何处?”
时不济一言既出,那笑嘻嘻的神色刹时变得郑重,他一把拂落红衣女子的手,慢慢地说道:“唉,好侄女儿,你这一哭,倒把俺哭糊涂了,叫俺忘了吴大哥的将令!”他待要反悔,又怕这四个孩子笑自己身为长辈言而无信。可是,这件事非同小可,一旦泄露,又怎生收场?
他默默地蹀躞了两步,忽地转身对红衣女子说道:“好侄女儿,要俺告诉你这件事,须得依俺一句话!”
红衣女子连连点头,抹一把泪眼答道:“好大叔,慢说一句话,便是一箩一仓话,俺都答应!”
时不济点点头道:“俺时不济时运不济,人又生得猥琐,手艺又恰只学得一个‘偷’字,今生今世只怕无家无室,可俺偏偏心里盼着有个儿女!只要你叫一声“干爹”,俺、俺、俺哪怕杀头剁足,也敢将那些眷属们的下落告诉你!”
只见红衣女子莹莹射人的两颗泪花儿在眸子里滚来滚去,行了个大礼,对时不济道:“时大叔,别说了,你肯收俺这无爷无娘的孤女作螟蛉义女,那是俺泼天的造化!从今日起,你、你、你便是俺燕衔梅的亲爹!”
时不济一听,立时喜得两撇黄黄的鼠须翘得老高,忙忙地一把扶起燕衔梅,声音抖抖地说道:“好孩儿,快起来!你这一声‘亲爹’把俺的心都叫酥了!莫拜莫拜,俺禁当不起!”
红衣女子站了起来,对郭云、吕俊、施耐庵三人道:“施相公,郭师兄、吕师兄,俺结拜义父乃是人伦大事,相烦三位作个见证!”
三人一齐应道:“你二人情似父女,义重山岳,俺们极力撺掇!”
姓林的女子点点头,喃喃诵道:“过往神灵在上,今有梁山英雄后代时不济、燕衔梅二人患难相知,义结父女。二人志向相投,辈份不悖,天地可鉴!”
说到此,她向天打个呼号,说道:“愿你二人异姓结拜,情逾亲生,生死否泰,永不相叛!神明鉴察!”
祷毕,时不济、燕衔梅二人相扶站起。立足未稳,那吕俊性急,挤过来问道:“时大叔,头也磕了,干女儿也收了,快把眷属们的下落说出来吧!”
时不济叹了口气,说道:“这事不说则已,说出来你们可休要吓得打抖。”说着,他转头对燕衔梅道:“孩儿,你今日可闯下大祸了!”
燕衔梅忙道:“爹,俺闯下什么样的大祸,把你吓成这副模样?”
时不济又长叹一声,坐倒在一棵树墩上,掐着两个指头,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施耐庵那夜与徐文俊等在宿迁附近的岔道上分别之时,并非神鬼不觉,早有一个人倒挂在道旁树杈之上,暗暗窥探,将一切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奉了“吴铁口”之命一路跟随施耐庵的“灶上虱”时不济。
嗣后,施耐庵迤逦北来,时不济不远不近,一边寻迹而进,一边四面警戒,恐怕一路之上有歹人加害于这个书生。
及至到了那泗洲大圣庙内,时不济攀在山门前的滴水檐下将杀人的景况瞧了个清清楚楚。待到施耐庵与那帮史家的手下争斗之时,亏得时不济抓了一把卵石,信手掷出,“乒乒乓乓”悄悄地引开了那几个人的注意力,致使这帮奴才吓得一哄而逃。斯时施耐庵凝神对敌,时不济出手如神,他又哪里能够察觉?还道是这伙奴才胆小如鼠,被他一语哄得丧胆亡命。
就在施耐庵走进张秋镇之前,那帮史家奴才早已到附近的元兵驿站报了讯息。驿站官员闻讯,一面派人跟踪晁氏饮马川六杰,一边用了“飞雁驿马”直奔扎在郯城的元兵大营,将发现一个从南方来的古怪书生等等机密情报禀告折冲将军王保保。
说起这“飞雁驿马”,那确是蒙古王室一桩极为厉害的传讯手段。蒙古贵族从大漠崛起之后,雄心勃勃,意欲吞并四海,常常借那可畏的雕翎铁骑,奔袭千里,攻敌于措手不及。因此便养了一帮控驭手段极为高强的骑手,精心培育了一批日行千里的大宛良马,隶属“大汗总幕”。一旦需要,便将他们撒往各地,方圆数百里、数千里地面的兵情敌情,风吹草动,克日便可了如指掌。这批专司探讯传讯的骑士,身手煞是惊人,常常一人三马,一日一夜反复替换,可奔数百里以至千里!
试想,张秋镇一带离郯城大营不过百里之遥,这“飞雁驿马”片刻便到。大营主帅、折冲将军王保保闻讯之后,立即布置下了一个极为毒辣的圈套。
提起这元廷大将王保保,也是一个非凡人物。此人出身并不显赫,祖辈生长呼兰草原,元世祖时被蒙古贵族掳入上都,因他养得一手好马,颇得“战俘营”首领关顾。时届忽必烈立国建部,荣登大宝之日,各“战俘营”均到皇帝大幕之前贡献能工巧匠,那战俘营首领无人可献,便将王保保祖父献上。元世祖忽必烈命他在幕前与三匹无缰劣马较力,此人不捺拳不撸袖,轻轻走上几步,嘴里不知“呱呱叽叽”嘟哝了些什么话,伸开两指在那三匹烈马鼻翼、颈窝、肩胛、后臀上几处毛旋之内捏得两捏,说也怪,那三匹见人便咬、见马便踢的劣马仿佛白象遇到了文殊菩萨,青牛逢上太上老君,立时乖乖地俯颈踏蹄,挨衣嗅裤,煞是亲热驯服。忽必烈一见大喜,立时传旨,封他为御马都督,掌管宫内一应养马驯马事宜。
及至传到王保保这一代,朝廷更是恩宠有加。这王保保不是他的原名,而是他慕汉人文采典雅,取的个名字。此人原名扩廓帖木儿,自幼生长在战马群里,武将家中,生就慓悍凶猛的性情,养成骑马弯弓的嗜好,日日与那些蒙古武士学武较技,练得一身强劲臂力,高强武功。平素日使一杆五十七斤重的虎头金枪,一旦抡动,便是百十人也近身不得。此人更有一桩奇处,便是长年在京都行走,认识一些名臣雅士,耳濡目染之际,渐渐觉得蒙古贵族发迹于荒漠草原,无论文章风采,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