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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忽听得暗夜中筚篥乱响,徐文俊掉头一看,只见院内那四五个壮汉不知何时早失了踪影,他叫道:“不好!必是这姓秦的贱人设有埋伏,几个手下已然逃出去通风报讯!俺倒不怕,只是施相公你多有不便,不如速速随我离却此地!”说毕,撩着双罗圈腿,“吧哒吧哒”走到老桑树前,从树干上解下裙带,将秦梅娘反翦又缚了双臂,此时那妇人又羞、又气、又惊、又怕,加之浑身伤痛,早已半晕半醒,徐文俊只一挟便将她挟在腋下,领着施耐庵大步奔出了那爿客栈。
此时天黑夜暗,人地两生,施耐庵一时也顾不得思虑,径直跟着那徐文俊糊里糊涂地奔走。
约摸走出五七里地面,早已出了埝头集,徐文俊抬头一看,眼前雾蒙蒙一片柳林,再往前走,便是高邮湖渡头,他想了想,对施耐庵道:“施相公,前面渡头只怕早有官军把守,俺手头上又挟着个活人,为策万全,还是穿柳林往北走罢。”
施耐庵见他路径极熟,点了点头,两个人冲着夜雾,离了大路,一脚便踹进了柳林。谁知刚走了几步,猛听得“唰拉拉”、“忽咙咙”排山倒海般一阵大响,柳林中忽然竖起了密密麻麻的长刀,只听得一个粗厉的嗓门远远喝道:“贼魁徐文俊休走,俺在此静候多时了!”
徐文俊听毕,吊眉疾蹙,不觉轻声叫道:“不好!俺道只会有几个小鞑子挡道,却原来这个狗官已然到了湖东!”
施耐庵忙问:“徐大哥,这狗官是何人?”
徐文俊道:“此人乃当今元廷中第一条好汉,禁卫军骁骑校尉兀良哈台,江湖中尚未遇过敌手,还是小心为妙。”
说话间,黑压压的元兵早已围裹上来,树影星光之中,只见一骑黄骠马上高踞着一员猛将,头戴狮头毡须兜鍪,身着团龙战袍,一领黄铜锁子甲在星光下灼灼生辉,手执一杆偃月泼风刀,瞧那刀身长柄,少说也有八九十斤以上份量。此人正是新任江淮大营剿寇都元帅、御前骁骑校尉兀良哈台。
兀良哈台勒马横刀,厉声高叫:“小小蟊贼,吞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俺兀良哈台辖下窜扰,速速自缚,休要污了俺的大刀。”
徐文俊一听,气往上冲,不顾众寡悬殊,将腋下夹着的秦梅娘一把扔到施耐庵面前,叮嘱道:“施相公,好好看住这婆娘,待俺会一会这狗官!”说毕,勾镰枪一抖,腰脊一耸,早跃到兀良哈台马前,叫一声:“狗官看枪!”扬手便刺。
兀良哈台压根儿未把这徐文俊放在眼里,听这声叫唤,兀自大咧咧坐在鞍鞒上,喝声:“去吧!”手中泼风刀送了一送,挟着狂风,直卷向马前的徐文俊。
休小觑兀良哈台这一送,看来仿佛信手使出,其实却藏着极厉害的招数。须知这兀良哈台幼有异禀,长成之后,因其姊新进后宫,便想将乃弟造就成一位成吉思汗式的绝世英雄,先后将此人送至崂山上清宫与嵩山少林寺习武,软硬齐练,内外兼修,加之镇日里干酪马奶,人参鹿茸,壮筋补骨,养气益精,经过十七八年苦苦磨炼,端的出落得能开碑裂石、担山填海,那一杆泼风刀一旦抡动,真个是招招狠辣、刀刀见血。此刻,他这轻轻一送,便是一着极厉害的招数,那刀杆缓慢而轻松,千斤力道早凝在刀背之上,使出之时,既可显示一代宗师的从容风度,又可防备对手突袭,倘若来的是武艺高强的敌手,那刀背上的千钧之力可在呼吸之间源源吐出,杀得对手出其不意。
看看马前徐文俊就要杀到,只听得“乒乓”一响,兀良哈台只道对手立时便要踉跄倒退,喷血而亡,谁知他忽觉刀头疾沉,一股巨力缠住刀背,那敌手不仅未退,反而大有受制于人的危险。兀良哈台微微一惊:这丑汉倒也不凡!一边想,一边右臂疾缩,便要抽刀换式,痛下杀手。谁知就在这时,那刀头上的巨力倏地消失,紧接着那个灰色人影一闪,早闪到黄骡马侧后。徐文俊手腕疾抖,只见星光下寒芒一闪,勾镰枪“吭哧”一声,竟自勾住了兀良哈台的马蹄。
兀良哈台这一惊非同小可,饶是他久经大阵,也吓了一跳,疾忙一收马缰,泼风刀朝马后疾扫,亏得这一勒一扫,加之胯下乃是一匹神骏,兀良哈台呼吸之间便脱了困境。他勒马跳出两丈开外,不觉惊诧地打量了眼前这丑汉一眼,心中暗道:“久闻铁勾魔王徐文俊手段了得,俺只道是一个小小蟊贼,今日险险乎一世英名坏在他手里!倘不除却此人,将来必是官军劲敌!”想毕,不敢有半点轻视之心,立时催马抡刀,恶狠狠地剁向徐文俊。
两个人翻翻滚滚,战了三十余合,徐文俊渐渐气力不加,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那兀良哈台在马上,刀重力沉,招式凶狠。徐文俊在马下,勾镰枪难及敌手,加之论气力亦不及兀良哈台,一时间只得遮拦架格,无有还手之力。
正在此时,柳林外又响起一阵呐喊,霎时明晃晃的松明火把围了上来,随着一声怒吼:“狗官休得逞能,俺们来也!”三四员大将率着大队头裹红巾的壮士杀入了战阵。当先一人身着白袍,黑面浓须,手舞一杆蛇矛,左边一将白面无须,身着青袍,执一杆点钢梨花枪,右边一将金黄面皮,五绺美髯,着一袭紫袍,舞着两柄长剑,三个人一式地扎着红巾,直杀向兀良哈台。
新来的三员战将武艺与徐文俊在伯仲之间,生力军一到,兀良哈台刀下立时吃紧,加之那铁勾魔王徐文俊一见帮手云集,精神立时长了一倍,一杆勾镰枪舞得陀螺也似,只在兀良哈台马腿人膝间闪动。兀良哈台一时左支右绌,哪里还敢恋战,吼一声,泼风刀杀出一条血路,催马便走。
这时,一众红巾军早将元兵杀退,追进了柳林。徐文俊杀得性起,叫道:“邹大哥、欧大哥、熊大哥,休教走了这兀良哈台!”一路叫,一路追了下去。这邹普胜、欧普祥、熊天瑞三人正自手痒,哪容敌手逃逸,发声喊,晃着手中兵器,泼风般随着徐文俊追入了柳林深处。
此时,激斗的双方渐渐走远,柳林边忽地变得冷清阒寂,夜风拂着柳条“簌簌”有声。施耐庵适才被那一番搏杀吸引了视线,早看呆了。此刻回过头来,一眼便瞧见脚前那倒缚双臂躺在地上的秦梅娘。
柳林中那一番呼喝搏杀,加之柳林中风清气爽,秦梅娘已然醒了过来,她在地上左扭右挣,想要挣开绑缚。可那条红罗裙带又柔又韧,徐文俊下手又重,肩头、手臂、膝头被紧紧缚住,便有撼山之力也无法使出,她直挣得浑身酸软,热汗淋漓。
施耐庵一见,心下又动了怜悯,不觉俯身问道:“大姐,这绑绳乃是连环扣,愈挣愈紧,休要累坏了身子。”
秦梅娘眼往施耐庵一瞟,双目转了一转,忽地皱着蛾眉说道:“施相公,小女子有一事相求,不知能否应允?”
施耐庵道:“只要晚生能做到的,一定答允。”
秦梅娘嘴唇动了一动,讷讷地说道:“施相公,此事怎好出口?小女子绑缚了半夜,一时内急,欲到附近、到附近……”说着说着她又低下头去,身躯扭动,眉头皱得更其紧了。
施耐庵初时听得木头木脑,仔细品味,忽地明白秦梅娘的意思,一是却踌躇起来:原来这女子要方便,手脚绑缚,委实是无法行动。可是,徐文俊再三嘱咐要好好看守,怎能随便替她解缚?
正想着,那秦梅娘在地上蹬脚扭腰,竟自哼哼起来。施耐庵不忍瞧她那样儿,心下一横:人乃血肉之躯,怎忍得如此痛楚,便是天牢里的死囚,亦须行个方便。何况徐文俊只是叫自己看住这女子,便是松个绑,没的便叫她逃脱了?想到此,他将倒缚在地上的秦梅娘轻轻抱起,扶坐在一株树干上,然后对她说道:“大姐休怪,晚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权且行个方便,只是将你这腿上的绑绳解一解,手腕上的裙带松一松,胸口、臂上的绳子只好留在身上,晚生远远地牵着,大姐一旦了事,便回到此处,休要生了逃走的妄念,教晚生无法交待。”
秦梅娘连连点头,长发抖得“刷刷”乱响,一叠声答道:
“施相公慈悲胸怀,小女子没世不忘,怎敢再生妄念!”
施耐庵微微颔首,便踅到秦梅娘身后,找着那根裙带的绳头,先松她手腕上的绑绳,然后又解了捆在腿上的裙带。秦梅娘撑着树身,艰难地站起,呻唤一声。那红罗长裙一旦撒开,立时便软软就撒满一地,秦梅娘双臂反翦,手腕已能活动,她曳着长裙走得几步,忽地柔声唤道:“施相公,请过来帮俺再松一松这臂上的裙带。”施耐庵只道她行动兀自不便,便将那绑绳绳头系在树上,走近几步,问道:“大姐,哪里还须松绑?”
话音未落,只见那秦梅娘忽地身腰疾扭,只听得一阵轻罗的窸窣之声响过,施耐庵只觉得眼前一抹红影闪过,那秦梅娘手腕疾动,红罗长裙中倏地飞出一只脚来!施耐庵还没来得及叫出声,丹田穴上早已重重地挨了一脚,他霎时两眼一花,腰腹一麻,倒在地上。
秦梅娘一阵嗤嗤冷笑,弯过松开的手腕,迅疾地解开了缚在双臂、胸口上的裙带,猛地转过身来,柳眉倒竖、星眼怪睁,胸脯疾骤起伏,嘴角露着嘲笑,适才倒缚在地上那凄苦娇俏、楚楚可怜的神情早已不见,又换上了当日埝头集客栈中那一副狰狞面目,她揉了揉被缚麻了的双臂、手腕,对施耐庵怪笑道:“臭穷酸,亏你还在江湖上行走,姑奶奶略施小计便诳了你!多谢松绑之恩,俺秦梅娘此刻便要来谢谢你了。”说着,走过来,一把抽出施耐庵腰间湛卢剑,伸出纤纤食指,“铮”地弹了一记。
施耐庵被她冷不防踢中大穴,浑身不能动弹,心里头恨道:好个阴毒女子,竟然如此卑鄙,悔不该心生怜悯,为她松绑,此时自食恶果。
秦梅娘又瞟了躺在地上的施耐庵一眼,长发拂风、星眼乜斜,红罗长裙“唰唰拉拉”地曳着满地蔓草荒藤,一步步走将过来。堪堪走到施耐庵面前半步左右,她忽地一把扯落肩上的猩猩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