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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之余,醉上心头,听了这段古话,立时高兴得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以为神差鬼使,可可儿让他驻军牛栏岗,他这个“吓天大将军”看来要成第二个汉高祖。于是学着那刘邦,幢幡宝盖,香花灯烛,在牛栏岗下做了七七四十九天极热闹的法事,祭祀白蛇星君,祷告过往神灵,庇佑他推翻元朝,扫灭群雄,早登皇帝宝座。只是这张士诚比那刘邦少了些许才气,吟不出“大风起兮云飞扬”之类的豪语,让那仪式煞了不少风景。
从此,张士诚索性便把老营从盐城移到了这牛栏岗。
上万兵马家眷安营扎寨,已然是熙熙攘攘。这张士诚又有桩好处,便是只杀贪官,不扰乡民,盐贩生涯又叫他养成个喜欢热闹红火的脾气。牛栏岗地处高邮湖东,为大运河东西、淮水南北两岸的鱼米盐茶聚散之地,义军鼓励贸易、招纳商贾,不数月,牛栏岗一派荒野之上,竟然崛起偌大个市镇。
这一日,牛栏岗下忽地变得寂静,那平素日闹哄哄的鱼贩、米贩、茶贩、盐贩们一律收了摊子,酒招飘摇、算盘滴嗒的茶楼店肆也齐齐上了门板。只有镇东头那关帝庙前的漫坡上黑压压地挤满了人群。庙前新搭的戏台上灯烛荧煌,戏台口列着旗门、金鼓、棨戟、大纛,两厢排着衣甲鲜明的兵士,一个个注目鸮立,中间留着窄窄一条甬道。那景象说不尽的威武。
约摸午牌时分,一阵“得得”的马蹄声响过,戏场上立时金鼓齐鸣、号炮轰响。只见一行人在一杆红罗伞盖的导引下直奔戏台,当先一位正是那吓天大将军张士诚。他此番打扮迥然不同,头戴冲天紫金兜鍪,身着团龙嵌丝缎袍,腰间斜挂着一围镂着云霉纹的白玉带,足登薄底皂靴,宽袍大袖,满身金紫,比起当日夜闯淮安府那副邋遢模样,简直换了一番气象。紧跟在张士诚两旁的是两个黑矮汉子,除了身上装束不同外,那身姿形貌与张士诚一模一样。左边一人身着淡紫锦袍,膝下隐隐露出黄金锁子甲,头戴黄铜铠,手抚青虹剑,一派英武气象。右边一人头戴英雄巾,身着湖色锦袍,峨冠博带,羽扇纶巾,若非生就一副黑脸膛,便酷似当年诸葛亮。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张士诚的左辅右弼、同胞兄弟士德、士信。
提起张士诚这两个兄弟的大名,绿林之中真真是如雷贯耳。二弟张士德自幼在运河里弄潮扳桨,练得一身好筋骨,十四岁上便与人赌赛,单手拽翻一头水牛,两臂抡动,力逾千斤,后经名师指点,使一根铁桨,百十条好汉近他不得,斩将搴旗,冲锋陷阵,是张士诚手下第一员上将。三弟士信从小不喜那盐腥气,偏偏喜欢读书攻史,加之生性聪颖,休说那四书五经、八索九丘,便是什么《孙子兵法》、《六甲全书》也背得滚瓜烂熟。此人生平酷嗜行兵布阵,尤其渴慕诸葛武侯的为人,连装束打扮也处处学那孔明先生的样儿。张士诚起兵之后,多亏这位三弟精心策划、运筹帷幄,脱了不少险境,打了许多胜仗,攻州陷府,干里捷报,一半是张士信的功劳。此时三兄弟并辔联骑,威风凛凛,令人肃然起敬。
接着张氏三雄走上戏台的,一个是银盔银甲的大将索元亨,另一个是闲适潇洒的施耐庵。他们身后,还有一男一女,男的是卸任同知顾遐举,女的便是那从淮安城掳来的丽春馆粉墨班头小帘秀。
这一行人走上台来,满坡的人立时鸦雀无声,只有高邮湖那边刮来的湖风吹得牛栏岗上的草枝树叶簌簌乱响。台下的这万余人众,大半是张士诚的士卒与随军家眷,对自己的首领自然是十分崇敬,便是镇上的百姓,数月来得了张士诚不少好处,比如打了胜仗,满镇男妇老幼都可到戏场上赴宴,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攻下了州府,劫了富户,家家都可按秤分金。乱世之中能有这块乐土栖身,谁不把这吓天大将军敬若神明?
台上诸人依序就座之后,张士诚便走到台前,捺一捺头上冲天冠,拍一拍腰间白玉带,朗声说道:“众位义军弟兄,列位乡亲父老兄弟姊妹,你们瞧瞧,俺张士诚今日这打扮象个做皇帝的样儿么?”
话音未落,台下便滚雷船吼道:“好象!好象!”
谁知这张士诚听了,把个头颅摇得拨浪鼓儿也似,长长地叹了口气,叫道:“你们吃了俺的酒肉,分了俺的金银,自然要奉承俺。不过,你们道是好象,俺自己却觉得差了一味!”
说完,他摘下头上冲天冠,伸出两个指头仿佛敲木鱼般地“梆梆”敲着,续道:“俺张士诚心里明白,要打天下,还缺点儿火候。想那古往今来的帝王,谋士如雨,猛将如云,汉光武有云台十八将,宋太祖有汴梁十六杰,俺有啥?就凭三个联脐带的兄弟,做他娘的鸟皇帝?打他娘的鸟江山?敌不过元朝百万蒙古铁骑,敌不过徐寿辉的中原五虎,也敌不过刘福通的徐、宿子弟兵,只好在这牛栏岗下摆一条贩盐街罢了!”
这一番话,尽管令人丧气,但却是坦荡实在,满坡人众中立时响起叹息之声。张士诚嗽了嗽喉咙,又发出话来:“不过,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人作刀俎,俺作鱼肉,可不是俺张士诚的脾性。俺今日干了件大事,请来了一位尊神,俺吓天大将军的云台十八将、汴梁十六杰,还有俺那皇帝梦儿,通统都出落在他的身上!”
说毕,他转过身去,挥挥手,叫道:“奏乐,请施相公出台!”
台下应声,“哇哩哇啦”地奏起乐来。只见施耐庵袍袖轻拂,步履洒脱,朝着张士诚深深一揖,大步走到台口,又朝着满坡人众唱了个肥喏,朗声说道:“众位义军英雄,久闻张大王部伍精悍,与民更始,今日晚生亲睹威仪,真真是名不虚传,令人感奋!不过,适才张大王所云未免言过其实了!”
张士诚一听,忍不住一把攥住施耐庵的袍襟,将他拽到台边,叫了起来:“大伙儿休听这穷酸胡诌,俺来告诉你们:这位施相公心怀一桩旷世无匹的武林大秘,乃是当年梁山泊义军首领宋江手下一百单八将英雄后代的下落!这一百单八条猛虎一旦归俺所有,岂只俺张士诚一人坐天下,你们个个都可封侯拜将!”
台下立时响起海潮般的吼声:“好啊,好啊!”
张士诚照着台下的场面,得意地一捺颌须,对施耐庵笑道:“施相公,不须看在俺张士诚份上,只要看在台下这些义军与百姓的份上,你也该将那桩秘密对俺讲了吧!”
施耐庵微微一笑,扬了扬手,张士诚心中一动,忙对台下嚷道:“休要吵了,施相公有话要说!”
台下稍稍寂静,张士诚走过来,附耳惴惴地说道:“施相公,这桩大秘先不须在此处张扬!”
施耐庵点点头,走上一步,对台下众人说道:“张大王盛情难却,众位义军英雄如此重义,晚生只好在此把那打天下、做皇帝的秘诀说一说了。”
一句话不打紧,倒教台上众人吃了一惊,那张士信脑瓜儿灵活,抢先一步奔过来,对施耐庵道:“哎哟哟,施相公,想不到你果然豪爽,这桩大秘一旦示知敝兄弟,你便是开国元勋!不过,如此泼天大的秘密,怎能在光天化日、众口藉藉之下宣泄!施相公三思!”
施耐庵笑道:“三将军休要操心,既然是秘密,只怕不是寻常人听得懂的,何况台下都是你们心腹弟兄,那又何必防范呢!”
张士诚按捺不住,一步跳了过来,低声喝道:“施相公,你讲不得!”
施耐庵故作惊诧:“这又奇了。大王涉险犯难,又在此大会部众,原是要晚生讲出那桩秘密,此时如何又来拦挡?”
张士诚讪讪笑道:“哎呀!你这酸秀才!俺今日摆出这阵势,是想教你瞧瞧俺张士诚的气候,逗你讲出那桩大秘,又不是要你当众布道讲经!”
施耐庵道:“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何况面对上万血性弟兄,晚生不敢食言而肥!”
张士诚直气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忍不住按剑喝道:“你果真要讲?”
施耐庵道:“果真要讲!”
张士诚厉声吼道:“泄了大秘密,俺剑下不饶!”
施耐庵道:“那也是无法可想之事!”
张士诚哪里按捺得住,吼一声:“与其让这大秘与你这穷酸一齐从世上消失,也不让它泄露,看剑!”说毕,举剑便剁。那张士信在一旁察言观色,心里头早瞧科了几分,眼见乃兄真要杀人,连忙夺下剑来,说道:“既然施相公如此重然诺,那就让他讲了吧!”说着,对张士诚使了个眼色。
没等张士诚回过味儿来,施耐庵早走到台口,轻理青巾,漫挽衣袖,一时并不开口,张士诚和台上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正在众人屏息静听之际,施耐庵忽然呢呢喃喃地吟出一篇八股文来,只听他一字一板地诵道:
“盗亦道,道非盗。盗得道则道,道无道则盗,天生道盗并存,莫道盗中无道。陈涉与吴广,绿林与赤眉,张角与黄巢;遍地红巾,满目弓刀,都付与沉沙折戟,荒烟蔓草。自古英雄举义旗,有几人善终善了?多少豪俊出草莽,有几人替天行道?赤忱在心,捣黄龙路非遥。收拾金瓯处,妖氛顿消。”
这罗罗嗦嗦的一番吟诵,令在场军民人等听来味同嚼蜡。不过,台上台下倒是宁静得很,愈是难懂费解的话语,便愈觉着深奥与玄妙,世人都有同样的脾性。此时戏台上下的众人,不是寻常的贩夫村妇,便是舞枪弄棒的莽汉,又有几人听得懂施耐庵这一番“盗亦道”、“道非盗”之类含义深邃的字句,霎时间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耳旁兀自响着那捣杵般的“盗道、道盗”之声,半晌做声不得。
张士诚提心吊胆,暴睁环眼,竖起两只耳朵倾听施耐庵吐出的一字一句,深怕他囫囵将那桩大秘合盘托出。乃弟张士德则是浓眉倒竖,一只手紧紧地攥在剑柄之上,几几乎握出汗来,只待施耐庵一旦说得走嘴,便一剑将他剁为两段。只有那老三“小诸葛”张士信胸中有数,他早料道乃兄今日这圈套做得拙劣。试想这书生胸中藏着的那桩泼天大秘,多少英雄豪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