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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接着问道:“此行便是要去那梁山泊故垒,取一宗武林大秘密?”
施耐庵益发惊诧,呐呐地答道:“老、老丈,晚生此去梁山——”
没等他说完,那老者又问了一句:“年兄,你说你是施家兄弟,有何为证?”
施耐庵想了想,信手从腰间拔出那柄湛卢宝剑,二指轻弹了一记,说道:“老丈,这是晚生家传的湛卢剑。”
老者一见眼前的宝剑,双目立时瞪得滚圆,嘴角蠕蠕颤动,双手捧剑,凝神睇视了半晌,嘴里喃喃地说道:“是的,是的,是的!”叫毕,陡地双臂箕张,两眼呆滞,湛卢宝剑“哐啷”一声落下,他一个倒马镫坐倒在地上。
施耐庵不明所以,见老者气急倒地,连忙抢了上去,又是揉胸口,又是掐人中,众豪侠也纷纷围了过来,那黑大汉更是急得三尸神暴跳,“哇哇”直嚷,嘴里夹三带四地骂着:“气死了大哥,管他甚么鸟相公,俺黑爷爷砍他成几段!”
不到一盏茶的时辰,老人长叹一声,咯出一口浓痰,悠悠醒转,他环视众人一阵,唤道:“李家兄弟,焦家兄弟,你们过来。”
人丛中应声走出两个汉子,一个白皙魁梧,一个脸色蜡黄。两人对老者唱个大喏,说:“大哥有何事动问?”
老者问道:“你们日间在官道上放走的到底是何人?”
那姓李的白脸汉子忙答:“他说他姓施名耐庵,奉了吴铁口大哥之命去梁山泊有紧急军情大事。”
施耐庵一听,不由得气往上冲,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一把抓住姓李汉子的手问道:“这个冒名顶替的贼子是什么模样?”
姓李的汉子答道:“也是南边口音,不过却长得十分古怪,瘦骨伶仃,其长无比。”
那姓焦的黄脸汉子插了一句:“说话的声音又尖又哑,碜人得紧!”
施耐庵一听,心下不觉一震:“董大鹏!”立时疑团大起:“自己在朱家庄上单人出走,这董大鹏何由得知?竟然冒名顶替混过了回龙庄!要是被这个恶贼抢先取走了藏在梁山故垒的白绢,那可如何是好!”
想到此处,施耐庵不觉大急,慌忙问道:“那贼子走了几个时辰?”
姓李的汉子沉思一会道:“只怕已走出三五十里地了。”
施耐庵一听,不觉大惊失色。三五十里地已是半日的路程,再不能有一刻的耽误了!
想到这,他抽身拔步便要奔下厅去。
刚刚跨出一步,只听那老者急急地叫了一声:“年兄,慢着!”赓即掀髯而起,走下座椅,大步走到施耐庵面前,抓着他的手说道:“年兄,你不知道,俺这回龙庄乃是绿林义士的一个秘密据点,多年来,为了抵御官军的进犯,俺苦心经营了无数迷途秘道,若不是俺庄上的弟兄,便是十天半月也休想走得出庄子!”说完,转身对众人叫道:“哪位弟兄陪施家年兄走一遭?”
话音才落,便听得一声大叫:“俺陪这位相公到梁山泊去耍子!”随着叫声,那黑大汉双肩一抗,早挤到施耐庵跟前,朝着他唱了个肥喏,粗声粗气地嚷道:“施相公,俺黑牛两膀有千斤力气,可保你一路平安!”
人丛中飘来“金笛樵子”一句揶揄:“好个涎皮赖脸的,‘直娘贼’地骂了无数遍,如今倒求起人家来了!”
“黑牛”听了,一张锅底般的脸竟然羞得通红,朝“金笛樵子”呸了一口,说道:“哼,人家施相公满肚子文章,哪象你们这些村野汉子鼠肚鸡肠?”说着,转脸嘻笑着对施耐庵作了个长揖,说道:“施相公,俺黑牛说的可是?”
望着这黑大汉满脸憨态,施耐庵也忍不住“扑哧”笑了,一路上有这个趣人作伴,倒也是桩快事,他点点头道:“那就有劳大哥!”
说毕,他朝着老者打了一拱,说道:“老丈,多谢指点!”又朝一众好汉唱个喏道:“后会有期!”携着黑大汉的手便急急地奔出了花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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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张五嫂漫开骡马店 李黑牛大闹觅儿铺
施耐庵和黑大汉一阵趱赶,待到天明时分,十来里地就过去了。
一路上,那黑大汉叽叽呱呱说个不停,竟诉出了一段叫施耐庵十分吃惊的公案。
原来,这回龙庄乃是当年梁山泊好汉扑天雕李应在登州任上买下的别庄,宋江等一众义士遭朝廷暗害后,这一处庄园便渐渐成了幸存英雄们歇脚聚会的秘密处所。待到南宋末年,张邦昌在中原降金,李应的后代们见规复无望,便纷纷隐居到了回龙庄上,至正初年,不知哪个仇家到官府告密,引得官军星夜围了庄子,奸淫掳掠,将花团锦簇的一座庄园洗成白地。当时,正在颍川一带习武的李应第六世远孙“金翅大鹏”李显闻讯之后,千里奔波,赶回回龙庄,怀着一腔敌忾,卧薪尝胆,苦苦经营,终于将一个寻常庄园营造成铁壁也似的一座寨堡。同时,李显又暗中派出人手,寻访梁山后代,久而久之,先后便有当年梁山泊好汉没面目焦挺的后人“黄面鼠”焦霸、青眼龙李云的后代“小银貂”李春、石将军石勇的后人“钻地虎”右通、通臂猿侯健的后人“花颈鹿”侯杰、白面郎君郑天寿的后人“赤眉狸”郑玄、九尾龟陶宗旺的后人“过山蟒”陶宜、花项虎龚旺的后人“赛咬金”龚洪、中箭虎丁得孙的后人“出云雁”丁彪、黑旋风李逵的后人李黑牛等十一人到庄上聚义,并与远在鲁南的“吴铁口”接上了关系,每日里操练庄客、打造器械,只待时机一到,便要杀出回龙岭,去与群雄争天下。
就在群雄聚义饮马川,商量攻打济南省城,营救被俘的梁山后代之时,李显便派了一名精悍的庄客打探消息。待到千佛山聚义、施耐庵单人西行之际,老谋深算的“吴铁口”早料到一路上风波险恶,须要给回龙庄通个讯息,他待施耐庵前脚走,后脚便遣回李显派去的庄客,把施耐庵的行踪用快马抄捷径提早告诉了“金翅大鹏”李显。谁知这中间又生了长清县、朱家庄等处波折,此刻,竟然凭空冒出了个董大鹏,借施耐庵名头抢先混过了回龙岭。
施耐庵听完这些情况,不由得暗暗慨叹:要不是“吴铁口”照应,自己只怕连个回龙庄也过不了,谈什么取出绿林大秘!
施耐庵沉思一阵,忽然问道:“李大哥,这回龙庄还有一位英雄,你如何不讲讲他的来历?”
李黑牛道:“相公指的何人?”
施耐庵道:“便是那个作得一手好歌儿的‘金笛樵子’。”
黑大汉啐了一口道:“哼,他算什么英雄,惯常便会扭扭捏捏地作娘儿们情态,叫人一看便起鸡皮疙瘩。此人名唤乐龟年,他祖上便是当年梁山泊上的‘铁叫子’乐和。”
两人说说笑笑,倒也不觉疲累。那李黑牛脚头甚健,两只登着八搭麻鞋的大脚“叭哒叭哒”走得如车轱辘一般,施耐庵自幼生在平川,头一回走这北方的崎岖山路,加之连日趱赶,早已上气不接下气。可是一想到那幅白绢,一想起此时正与那扩廓帖木儿和董大鹏比脚力、争时辰,心里头哪里敢想到个“歇”字,咬咬牙拼命趱赶。
一路无话,天黑时分赶到东阿县境内的觅儿铺。这是一个傍山的小集镇,除开一家骡马大店,只有三五户经营山货土产的小货栈,除了逢年过节稍稍热闹之外,其它日子都是冷冷清清的。
施耐庵拖着两条走得酸麻的腿,随着李黑牛一瘸一拐踅进镇子,望着那几栋稀稀落落的房舍和镇后那黑黝黝的大山,他暗暗思忖:似这样冷落荒僻的小镇,多半不会有衙门公人和巡查的元兵,乐得歇上一宿,饱餐一顿,蓄养好气力,明日再趱赶路程。
两个人来到骡马大店门前,这客栈造得十分简陋,两根树干顶着一片筋筋条条的破草席,便是客栈的正门;院墙非砖非石,只是一溜东倒西歪的紫荆条拦腰扎一根粗草绳,大门的破席下悬着一只灯笼,写着大大的一个“张”字。
施、李二人也顾不得仔细端详,径直走进客栈,没等施耐庵开口,那李黑牛早扯着嗓门儿咋呼开了:“兀那店家,休要搂着婆娘赖热炕了,快快起来开‘财’门,送钱的贵客到了!”
这一声喊毕,客栈里却毫无动静,只有院子里大小牲口嚼草的声音“嘁嘁嚓嚓”地响个不停。
李黑牛等得不耐烦,又叫了一声:“兀那鸟老板,臭屎塞了耳门是怎的,还不快起来招揽生意?”
李黑牛嘴里骂着,手里抡起板斧,就向一根门柱劈去。蓦地,“吱呀”一响,一道灯光射了出来,正门开处,身影一闪,一个人叉手跨出来。
施耐庵抬头一看,只见灯影下立着一个年约四十多岁的妇人,荆钗布裙,头上倒梳着一个“坠马髻”,双臂交叉在胸前,一张晒得黑红的脸上堆着笑意,轻声说道:“何方贵客,竟然如此性急?”
李黑牛正欲发话,施耐庵深怕这愣头青嘴里又冒出粗话来,连忙摆手制止了他,旋即趋前一步,对那妇人唱了个喏,说道:“晚生主仆二人只因贪赶了些路程,投宿来迟,这位小哥性子太急,万望海涵。”
那妇人笑了笑,说道:“客官便是俺的衣食父母,哪里争什么来迟来早。”说着,对身后的两人吩咐道:“曹家兄弟、薛家兄弟,快请这位相公进店歇息。”
话犹未了,店堂内立时走出两个汉子,一个身躯臃肿,另一个体态精悍,两人奔到院内,朝施耐庵唱个大喏,引着他便要进屋。
李黑牛一见,一把将板斧插进怀中,大叫起来:“兀那婆娘,怎地不来招呼俺?”
那妇人笑道:“大哥毁了俺的店面,俺不找你讨赔偿已然便宜了你。再来招呼你,俺这颜面往哪里搁?”
施耐庵见状不妙,连忙说道:“大嫂,俺这兄弟生性鲁莽,念在俺的面上,就许他住一宿吧。店面之事,晚生加倍赔偿便是了。”
那妇人依旧浅浅一笑,说道:“客官,俗话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两根木柱值几何,算了,算了!”她叹了口气又道:“好吧,看在客官面上,就让这位兄弟在马槽里睡一夜罢!”
一句话未了,早把李黑牛气得“嗷嗷”乱叫,敞声嚷道:“兀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