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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数年太平日子,家父见朝事日非,前途叵测,便辞了官诰,归隐到了林下。谁知刚刚过得半年,家父因痛惜祖母病逝,忽然将全家搬到了这肥城朱家庄,十余年来,家父潜踪晦迹,不问世事。待俺长成之后,又谆谆告诫俺不要再求功名。于是,俺便以贩马为业,奔走山东、河北一带,寻些蝇头之利。
“数日前俺刚刚行至河北枣强、衡水一带,忽听得人说近日奸相伯颜用事,已向顺帝上了一道摺子,说是‘兴庆宫之变’中掺了谋反之人,要查实重处,俺想那伯颜乃是当年哈麻一伙。此番定是借故为奸党报仇。家父既是参与之人,又是倍受猜忌的汉人,这一回恐有风险。于是俺星夜从北路赶回,亲眼目睹宅院里发生的惨变。”
施耐庵问道:“令尊戎马半生,老成持重,对凶险必加防备,却如何中了奸计呢?再说,朝廷既然以捉拿乱党的罪名加害,理应大张旗鼓,派兵抄杀,却为何如此鬼鬼祟祟呢?”
朱尚叹道:“唉,俺也正为此事纳闷!昨日俺匆匆赶回家门,见大门紧闭,正欲破门而入,谁知墙角处走出了卢大哥,将俺一把拦住,若不然,俺莽莽撞撞地闯进宅院,说不定也会落入陷阱!”
施耐庵一听,转向卢起凤问道:“那么,卢大哥知道这中间的奥秘了?”
卢起凤叹道:“说起这事委实蹊跷。俺与这朱家贤弟也是半年前在蓟州马场上相识的,后来也曾到这朱家庄来盘桓过数日,朱老伯见是梁山一脉,自然相叙甚洽。不料数日前饮马川豪杰得报:说是元朝冢妇清河郡主不日率一干‘秀女’到曲阜朝觐孔圣人,吴铁口大哥便定计设伏,想在兖州道上劫了朝廷贡物,吓一吓那顺帝老儿,也为山寨聚些钱粮。”
施耐庵道:“这探报莫不是滁州元帅朱元璋手下斥堠给你们通报的么?”
卢起凤点点头道:“正是。这些时饮马川与朱元璋早已互通声气。吴大哥定计之后,便派俺先行到济、兖一路率先打探。前日俺刚刚走到平阴县,忽然迎面碰上了清河郡主的朝圣队伍,于是便悄悄跟随,直奔南路而来。”
施耐庵不觉诧道:“这也奇了,他们却如何未曾去了曲阜,却到了这朱家庄?”
卢起凤道:“唉唉,事情怪就怪在这里,俺远远跟着,来到这个庄上,只道他们穿庄而过,继续南下,谁知这伙人竟直奔这座宅院,进院之后,也就再没有出来。”
施耐庵诧道:“怪哉!到曲阜朝觐,不走德州、济南的官道,却走了这肥城、平阴?不去拜文宣王,却进了这朱家宅院?”
卢起凤道:“施相公问的好!当时俺目睹这咄咄怪事,心中更是纳罕。因为形格势禁、孤掌难鸣,不敢贸然闯入,找了个村店细细琢磨了一番。俺久闻江湖间传言,元廷那清河郡主不仅武艺非凡,而且心机智计狡黠难测,在齐鲁满地烽烟之际南来山东,说是朝觐孔圣,不带那翰林院的文人墨客,却又带了些‘秀女’。此次行动,必有重大图谋!想到此处,俺不敢耽搁,迅即花二十两纹银雇了个信差,往饮马川大寨传了讯息。随即回转朱宅,没存想可可儿便在门口遇见了朱家贤弟,方才从他口中得知朝廷要暗害朱老伯的内情。如今还是及早探明形势,打点救人要紧!”
施耐庵点点头,又把适才在那阁子里经历的情形学说了一遍。朱尚想了想,不觉轻轻叫了起来:“不好,他们必是掉进那间秘窟里去了!”
施、卢二人忙问道:“却又作怪,堂堂皇皇的个宅子里哪来什么秘窟?”
朱尚道:“二位有所不知,这些年家父见朝野糜烂,大变将作,常常深夜走进这后花园内,挥舞剑器,感叹唏嘘。忽然有一夜,他喝得醉了,指着花园对俺说道:‘孩儿,好好守着这片园子,将来好恢宏梁山未竟之业!’俺要再问,他却不说了。俺心下纳罕,后来我又打听,方才知道:在这小花园底下,掘着一间暗室,将那出口却掩藏得十分隐秘,除了家父与管家贾二外,便再无人知道。听施相公所说的情形,燕家妹妹、孙壮士八成便是堕入了那间秘窟,看来那暗室已被清河郡主一帮人占住。”
卢起凤道:“贤弟是说,那阁子里可能有秘窟的出口?”
朱尚道:“正是!”
卢起凤叩着额头思忖了一阵,然后对施、朱二人附耳低语了一阵。然后,三人悄步奔到了那小阁子前面。
卢起凤与施耐庵躲在阶砌旁,朱尚立时从假山上用力扳下一块太湖石,叫一声“俺来也”,隔着门将太湖石往阁子里一掷。
霎时,只听得那阁子里“轰通”一声大响,接着三人一齐跃入了阁子,定睛一看,不觉惊得呆了。
只见阁子正中的八仙桌上依旧堆着燕绿绫那条杏红长裙,紧贴槅子门后吊下来一张极大的铜丝绳网,网子里罩着那块太湖石,网子中伸出无数钢爪,已将那块石头紧紧抓牢,铜丝网两旁紧贴墙角卧着两个黑衣人的尸体,瞧那模样象是在倏忽之间被卢起凤的无影飞链击中倒地。此刻,只见被网住的石头旁的地板正“轧轧”轻响,露出了黑魆魆的一个洞口。
施耐庵见状已然明白:原来这阁子里安着机关,伏着杀手,只要有人扑入,先是铜丝网网住,钢爪抓牢,然后由两个杀手将网中俘虏送入地穴之中。如此阴险的机关,怪不得燕绿绫、孙不害二人仓促间着了道儿。
他正自咨嗟未了,只听卢起凤轻声叫道:“休得耽搁,快下去救人!”说着,身影一闪,早钻入了洞口。
施、朱二人紧随其后,略略下得几步,洞内忽见宽敞,脚下的木梯也变成了较宽的石阶。又下了数十级,猛听得前面黑暗处传来人声。卢起凤轻嘘一声,三人立时贴壁站住。
只听得前边脚步声中夹着窸窸窣窣的衣衫声响,两个女子的声音说道:“今日个俺们发利市,才捉了一个南蛮妞儿和一个黑大汉,怎的上边又有响动?只怕又捉住一个。”“俺郡主这引鱼上钩的计策奇妙得紧,还怕不捉他十个八个的!”
卢起凤等三人正凝神听得入港,猛听得那脚步声忽然停住,一个女子的声音叫道:‘咦,铜丝网响了好一阵,拿住的人怎么还未放下来?”
卢起凤一听,身形倏起,手腕一抖,前面早响起两声闷叫,接着“砰砰”两声,仿佛有人倒地。施耐庵、朱尚亦即疾步奔下,来到卢起凤近前,却只见已然到了一块平地。此时,眼睛已渐渐适应黑暗,朦胧中瞧得地下卧着两个蒙古女卒的尸体,卢起凤也顾不得许多,领着施耐庵、朱尚往前疾进。三人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猛见前面隐隐显出一扇小门,从门缝里射出荧荧的灯光,卢起凤疾跃几步,奔到门前,眯目从门缝往里一看,不觉“啊”地惊呼一声。
施耐庵、朱尚听他叫得蹊跷,情知有异,急忙奔了过来,搭在卢起凤肩头一看,也都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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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俏郡主设饵诱英雄 吴铁口驰援败扩廓
三个人从门缝往里望去,只见门里却是十分宽敞的一座厅堂,四壁墙上挂着锦幛,压根儿看不出是一间地下秘室。厅内燃着明晃晃的灯烛,两厢鹄立着二十四个貂帽绣裙蒙古打扮的女子,一式地披着大红猩猩毡斗篷;居中高坐着一个妇人,只见她雉尾斜插,珠冠耀目,着一件洋红锦袄,外罩黄金锁子甲,腰系一条金丝团花波斯绸长裙,面如银盘,眉如远山,一只鹰勾鼻子,两撇厚厚的嘴唇,神态粗犷中显着威猛。她的座旁一边站着一名元将。左边那人,身高马大,一脸卷毛胡须,右边那人,长脸猿臂,孔武有力,两人都一式地顶着毡盔,战袍里露出裹甲。
施耐庵等三人心中暗忖:正中那个蒙古贵妇八成是那什么清河郡主,周围的这些女子,大概就是她带来“朝圣”的秀女。至于那两名元将,却只有卢起凤一人识得:左边那人,乃是曾在蓟州八里桥秋操时见过的元廷“怯薛”都指挥使卜颜帖木儿——所谓“怯薛”,乃是蒙语大内宿卫之意;右边那人,却是在盐城一役中屠戮过红巾军将士的元室悍将余廷心。一见这情景,卢起凤心中暗暗吃惊:这清河郡主借“朝觐”之名,竟把这两个杀人魔王也带到了山东,看来必有极不寻常的举动。
卢起凤正自暗暗心惊,忽听得屋内那清河郡主说起话来,只见她戟指指着余廷心说道:“余将军,你曾在伯颜丞相面前夸过海口,说是只要俺一旦占了这朱家大宅,不出三日,齐鲁一带的梁山泊叛贼余党便会一一自投罗网,如今两日已过,除去捉了朱子奇老儿和一男一女两个小小蟊贼外,再无一个叛贼上钩。咱家可耐不得这麻烦,你瞧瞧,俺拼着一个金枝玉叶之身,带了卜颜将军,兴师动众,跑到这荒僻山村,若是失机废事,岂不坏了一世英名么?”
余廷心听了此言,惴惴地答道:“郡主殿下放心,俺定下的这条计策,经过周密侦伺,精心布置。据扩廓大人手下密报:这朱子奇乃是梁山泊叛党余孽中辈份最高之人,一旦捉了他,那些把义气看得比性命还重的绿林贼党必然要舍命来救。如今朱家的那个儿子朱尚早已与饮马川盗魁吴铁口相识,吴铁口不只网罗了齐鲁所有梁山余孽,而且与滁州朱元璋等贼酋互通声气,一传十,十传百,还怕那梁山泊贼党后裔不一个个自投罗网。只要一进这宅院,凭着假山下那具老苍头的尸体,加上阁子里的诱饵,任他手段再高,也逃不过俺设下的那秘密机关!郡主休要急躁,好戏还在后边哩,你只管等着拿人便了!”
那清河郡主鼻子里“嗤”了一声,说道:“哼哼,你这条计,实在并不高明。要是那些蛮子们不肯来,岂不要砸锅么?其实俺早已未雨绸缪,定了另一条妙计,比起你这主意来,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余廷心道:“郡主妙计何在?”
清河郡主扬颔一笑,忽然一指着默立在两厢的二十四名女子说道:“俺妙计便在她们身上。”
余廷心、卜颜帖木儿齐齐一惊,忙问:“郡主休要耍笑了!这些娇滴滴的妇道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