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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觉得很滑稽吗?
说不定,真的是这样。
我发现野末兆介老师在樱树对面走着,时隐时现。上衣披在肩上,胸口敞露,如酒醉般的步履。他朝着这边走过来,难道他也经常来这片空地?
“你也喜欢这里?”
和我并肩坐在石椅上。胡须浓密、皱纹很深、凶巴巴的侧脸。对这安静场所而言太过于强烈的男性气息。自卷高的衬衫袖口露出的粗黑手臂。
——打算升学吧?是该开始用功的时候了。小村呢?医科大学?什么也没说吗?不过,像她那种人是很可能自己默默准备的。你没考虑过?希望保持现状?别勉强自己了,那是不可能的。但,我也时常在想,少女们如果能够不变成戴眼镜的老处女,或是勤俭持家的别人太太,而永远保持这样的清纯美丽,那该有多好!就像现在的你。
我不是虚伪客套。你美得令人不可思议,你的表情不停的变幻,只有你才具这种变幻的魅力!
我也算得上是诗人,当教师只能算是副业。坦白说,我喜欢你的程度已近于妒忌!
因为是你,我才能说出这些话。你不是小女孩,这从你深邃的眼眸已能了解……即使被认为是爱的告白也无可奈何,毕竟,在这少有人至的地方,我真的很想诱惑你。
反正我被认定是行为不检的教师,有许多女人分噬着我的记忆,但,我并没有后悔。很久以前,我曾三更半夜喝醉酒,在公园凉椅睡着了,忽然醒来,发现在黎明的昏暗中,喷水池里的水柱正喷得老高,虽然无人在看,它仍聚集苍白的光线、喷洒出生命之柱。
我心想,这是浪费、毫无意义。但,岂非很壮丽、很美?
当时,我觉得自己至少也该像这喷水一样,所以就随自己喜爱的方式活下来了,成为放浪形骸之人,成为无益的蛆虫。可是,我不在乎……但,见到像你这样的女孩,我的心整个往下沉,仿佛受严重悔恨所啃噬……
嘿!你好像有保持沉默、却能让别人把什么话都说出来的才能。
决定好日期,我答应前往老师住处学英语。
南方寿利的日记
九月二十三日
祭典之日。爸爸一大早就出门打高尔夫球。我的老同学们不是去健行,就是去滑雪,但,我无论如何必须和典子见面。我为何要打那通愚蠢的电话呢?她一定很生气,很轻视我,会和我见面吗?
门铃声响了。经过很漫长的时间,然后是静静的脚步声。是她母亲呢?或者是典子?
背对房门,假装眺望花坛。已渲染上色彩的鸡冠花、乳白色的玫瑰、我见犹怜的瞿麦……门开的声音,但,我动也不动。
温柔的、搂住我肩膀的手。鼻腔深处一阵刺痛……我无法看着典子的脸。
“寿利,你哪儿都不去吗?”
我只是颔首。
“我留下来看家,家母他们去参加幼稚园的运动会。我们可以轻松谈谈。”
幼稚园是由她母亲和鹰场先生共同经营。
“楯先生也在我家,不过,我会立刻赶他离开。”
我第一次抬起脸仔细望着心爱之人的脸庞。眼眶湿润、正在笑着的典子,纤尘不染的白衬衫……
“往这边走!”
我经由楼梯被带上二楼。厚重的门开了,里头是个大房间。有轻微的霉味。百叶窗拉下,很暗。
“这里是家父以前的房间,几乎没有人会进来。楼下有楯先生,而我又想单独和你在一起……”
“你没生气?”典子未回答。我们互相拥抱。我并不感到满足,不住抚摸她全身。我想确定她真的在我身旁。
“会痛哩!”典子有些困惑的挪开身体。
“不要!”我不放开,反复亲吻她温柔的喉咙。
“我很困扰,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闭上眼。空气似沉淀了,很静。典子和我的身体合二为一。
“告诉我,你不厌倦,不会变心!”
典子用樱唇轻触我头发,以略带低沉的声音说:“我不会变心,但,你呢?”
“我心中只有你一个人,如果失去你,我就没有生存的价值和目标了,我永远是属于你的。”
“楯先生可能会觉得奇怪,我们还是下楼吧!啊,等一等。”
里面靠窗的书桌上,书架里摆着几册书。典子显得有些犹豫的选出两册,互相比对,结果,还是把两册书都挟在腋下。
“楯先生拜托我拿的。家父也是研究森林学。”
“欢迎,很高兴又能见到你。”进入客厅,楯先生马上以开朗的声音向我打招呼。
“我看过你游泳了,真美!典子一直瞪着看,都目不转睛了。”
我一怔。典子仿佛已看穿我的脸色有异。
“真的呢!所以,反而不知道胜负了。”
“对不起,我……”我只能喃喃说着。
“你说的是哪一本书?”
“是蓝色封面、较小的那本。”
典子把蓝色封面的书递给楯先生,然后自己打开褐色封面、较大的那本书,但,立刻轻呼出声。
里面出现了一把手枪——
那本书就像个容器。双手拿起手枪的典子脸色苍白。手枪枪身泛黑、映现冰冷的光泽,似连典子握住枪的纤指也冻僵了。
“居然在这种地方!我还以为鹰场叔叔已经把它处理掉了……”
我第一次知道典子的父亲是用手枪自杀。那是战争刚结束之际,原因如何并不知……
“这是法国制的白朗宁手枪,虽然很旧,却是一把好枪。”典子反复看着枪。
“是从你手握处装填子弹的,属于七连发的自动手枪。”楯先生的眼神像在欣赏美术品般,说。
“实在不可思议!这枝枪居然一点锈也没有。”说着,典子视线锐利地望向楯先生。“你知道这把手枪的藏处,常常使用吧?”
“既然被你发现了……我也深爱老师留下的这枝手枪,经常拿出来擦拭保养……”
“试射过吧?”
“没有子弹。”
“骗人!你把子弹藏在哪?快说,否则我可不依。”
“典子,你打算射谁吗?”
“不错!像你,可得随时小心些。”
楯先生困惑的从同一个房间里一只小文件箱的最底下抽屉拿出子弹,说:“很危险的!但,我是真的希望被你射中,因为,这里早就被射中了……”
楯先生指着自己胸口!
典子蹙眉,有点脸红。“不要说那种无聊的话!手枪由我保管。”
“对任何人我都不想隐藏自己的心情。如果有人夺走你,我会用那枝手枪射杀他!”
“寿利,你不觉得这人很奇怪吗?竟把我当成适婚年龄的女人。”
典子的微笑在告诉我:别在意他的话……
“怎么样都无所谓!反正,对我而言,你是唯一的女性。”
“简直就像‘暴风雨之丘’里的席斯克里夫。”
“那是疯子!我却总是保持冷静。而,爱情是恒常的,没有变数。”
“你认为女性能接受那种爱情?你因为研究森林学,个性也有些似植物的部分,沉静、洒脱,但是,却没有热血在汹涌……明明有些人性不足,但却又非常固执……”
“终于被比喻为植物了。”楯先生笑出声来。那是洪亮、优美的笑法。
“像南方小姐这样漂亮的女性,一定有许多男朋友吧?”
他好像认为不能让我置身事外。
“没有很多。”
“也是高校的学生?”
“嗯,大部分……不过,也有大学生。”
“都一起做些什么事?”
“大多时候是运动,打网球、篮球、游泳,还有爬山或看电影……”
“对不起,是否喜欢过什么人吗?”
我困惑的望着典子。典子津津有味似的听着,好像在说:把一切都说出来好了。
“没有,因为从未和男人单独在一起,平常总是好几位同学一起。”
“讨厌男人?”
“也不能这样说,只是产生不了特别的兴趣。也许因为还是小女孩的缘故吧!”
楯先生像措手不及的眨眨眼,他敏感的察觉出我话中所含的挑战意味。
“终有一天,你的异性爱情心理会觉醒,而有了无数崇拜者吧!即使现在,你或许不在乎,但是,环绕你的男朋友们也可能在互相伤害、折磨。你和典子都一样,美丽的女性总是残酷的。”
“是吗?我只是不去关心而已。”
“问题就在于不关心!那么,你目前关心的是什么?是典子?”
在我回答之前,典子开口了,冷静的、很严肃地说:“我们比任何人感情都好,你们男人进不了我们的世界。”
“这只是扮家家酒,你们最后必须成长的。”
“没错!但,距成长还太远了。”
“我会等待,等到你真的成熟。反正,在那之前,南方小姐会保护你不受其他男人欺负,哈、哈、哈。”
我们一块吃午饭。第一次见到典子的祖母。蓬松的白发像以前的女性般扎在脑后,高雅的容貌,微笑的述说着有趣的话题。可是,服装穿着一丝不苟,坐立姿势有板有眼,丝毫不乱。
和典子一起吃饭很快乐。明明没什么,却不自禁的笑出声。我暗骂自己没教养!
“好可爱的孩子!年轻时候,到处充满喜悦之事……而且,比典子还漂亮……”
“奶奶,她是我的爱人呢!”
“哦,是吗?我十七、八岁时也曾喜欢一个女孩,就像彼此热恋一般,即使到了现在,都还朦朦胧胧的记得她的相貌哩!”
我不知如何是好,两颊烫红。楯先生可能和典子的祖母合不来,静静吃过饭后,表示他下午还要查一些资料,匆匆离去了。他好像租房子住,没和父母住一起。
我们又上二楼——为了收藏好手枪。把盛放手枪的书放到桌上,典子叹息出声,拉我靠近她。
“我不想让你回去!”
好热的呼吸气息。
我的手轻轻放在典子胸口。她全身一颤。我用力紧抱住她,手覆盖住她的双峰。
“你认为这像小孩游戏吗?”
“你呢?”
“管他的!我只要这样就感到高兴了,其他一无所求。”
“寿利……男人不具备你这样的美丽!”
“你也是。”
“我们或许真的不是成人,但,成人的世界里又有什么样的美丽事物呢?”
“是啊!我觉得现在就死都没关系了。”
忽然,我想到手枪。
“典子,你愿意用那把手枪射杀我吗?”
“射杀?”
“是的。”典子茫然若失,但,很快明白我话中之意,转身拿来手枪。“好,我射杀你!”
“瞄准心脏,就是这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