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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千人的喧哗之中,独有两道特殊的声音,清晰如拨开晨雾后的朝阳一般,完完整整地传进他的耳朵。
“你看这孩子,说他是金丹之下第一人也不为过了。”
“别这么夸。”第二道声音的主人阴沉道:“容易夸丢,我试过。”
那声音这么耳熟,就好像就好像
洛九江激动地转过头去,一眼就看见了时刻如发光一般的公仪先生和他身边的男人,令人遗憾地是,那人笔挺地站着,长着张洛九江完全陌生的脸。
洛九江深深地叹了口气,怅然从台上跳下,走到两人身前。不知为何,那陌生人用一种寒凉的沉沉眼神紧盯着他,看得洛九江背后发麻,生生把一句“初见前辈,小子向您问声好”给憋了回去。
他先冲着公仪先生行了一礼,唤道:“先生。”只等着看公仪先生是否有意介绍。
但不知何故,公仪先生突然笑得不能自抑,他向来文雅如名士,然而如今却狂笑着直跺脚。而那两道注视洛九江的目光刹那间凛然如刀片一样,剐得他的脊背隐隐地疼。
“养叉烧算了。”这削瘦高大的黑袍人轻声道,他声音不哑不钝,只是含着一股莫名讥讽和冷意,然而竟然还很好听。他拢在袖中的双手缓缓分开,隐隐露出袖底物件的形状。
那是一卷长鞭。
洛九江脑子嗡然一响,神识几乎是拼了老命般在他脑子里上蹿下跳,给予他危险将至的信号——跑!快跑!越远越好!
洛九江:“”
这个那个莫非是
洛九江:“!!!”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漠北君的火箭炮x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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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第一百零六章 师徒()
虽然面前之人两条腿完好无损;腰身挺得笔直,面貌也较七岛之上庸常无奇的洛沧英俊许多,洛九江还是轻声试探道:“师父?”
他的声音、语气、动作乃至讲话的风格都和洛沧太像了。
黑袍人讥讽地扯起一边唇角;不咸不淡道:“你这娃娃莫名其妙。茶也没敬过一杯,正经仪式亦没经过半点;我一个素不相识排在你公仪先生后面的人物,你却凑过来就喊师父——我哪知你是谁家的孽徒?”
洛九江:“”这,这个酸气;这个内容,没跑了啊!
当初是洛沧先明言在先,说他对拜师仪式不看重的。不过这一来是迁就当时心存逆反的洛九江,二来是他这个人确实有些怪癖,不大把世俗礼教放在心上。
平心而论,洛沧不是个爱记小账的人;现在冷不丁地旧事重提;必然是被什么事情刺激到了。洛九江幽幽将目光往公仪先生身上一飘:公仪先生想收自己为徒时;他说的那些“你师父也不像个正经师父”云云的话自己还没忘呢。
但公仪先生究竟跟师父说了什么该是以后研究的;眼下更有桩关乎自己生命安危的大事。只在洛九江思考的片刻之间,他师父身上的冷气较方才又更重了几倍。周围学子都不由自主地远远让开;要不是还有公仪先生压场;他们都要唤巡查队来了。
顶着这股森冷寒流;洛九江不退反进,上前利落跪倒对师父拜了三拜。不等洛沧再发话说点什么,他就自己站起来;合身向前一扑,目无尊卑地把他师父搂个结实,哽咽道:“师父,九江不孝,未能侍奉于膝下我这些日子在外面,没有一日不想您”
枕霜流没有开口。
在洛九江扑过来的当口,他足有千百个机会把这叉烧不如的逆徒拍成饼饼,但等洛九江环住他腰背,把脸埋在他肩上撒娇的时候,他却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浑身僵硬,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平心而论,这辈子除了沧江之外,再没有人敢对他这么亲昵。换在他早年警惕性最高的时候,凡近身他半尺者,多半要先挨他抹了毒的短匕几下招呼——具体几下上不封顶,反正捅死为止。
但沧江和九江是不一样的。
他们一个是他不可追寻的爱侣,一个是他失而复得的爱徒,他们两个是枕霜流死气沉沉一颗石头心里难得鲜活而柔软的部位,哪怕只是念着这两个名字,枕霜流都会有瞬间的和缓,如剥落毕生铠甲。
扑到怀里的身躯是鲜活的、温暖的,两个人都穿着墨色的衣衫,靠在一起时几乎如血脉相融。枕霜流难得放偏了思绪,漫无目的地想道:高了些,这个年纪的孩子总跟抽条一样,可偎着硌骨头,从前给他上药时明明还有肉是不是外面吃了大苦头?我那么严厉地教他,本来就是为了防着他出门时有个三长两短,偏偏在眼皮底下把人丢了
他寄信落款和到我手里的时间差二十多天,想来是手里没什么钱。之前几乎把三千世界地皮翻检一边也没找出他的影子,还把名字都改了,是碰上过什么麻烦?他一个小孩子,别人见了都看轻他,身上又没灵石傍身,路上就先苦了三分对了,他刀也丢了,刚才在台上用的那把是个什么破烂东西
发怔只是一小会儿工夫,枕霜流迟滞地抬起手来,生疏地碰了碰怀里洛九江的脸,他不比公仪竹,揉洛九江的脑袋都快揉出习惯,这种亲昵的动作被他做来,连许久不见兴奋过头横心闹他的洛九江都惊了一惊。
“”枕霜流张张嘴,却仍然不习惯说那些夸奖的、安抚的、关切的话,他天性如此,要他回一句“师父也想你”还不如砍他一条胳膊。
“黑了”、“瘦了”等心疼又感伤的评价依次在枕霜流喉咙里蠢蠢欲动,但微微的沉默以后,他天才地将这两个问候的音节加以组合浓缩,有些别扭又含糊地轻声道:“厚了。”
洛九江:“???”
这是在说他脸皮厚了吗?!
还真是他师父的风格。
被拿这话刺了一下,洛九江脸皮厚了再多也不好意思继续抱着。他刚刚脑子一热就扑了上去,现在想想以师父那个性格没登时把他踹倒在地已经是十分爱他的表现。
说起来师父双腿恢复如常这件大喜事真是在他意料之外,要是师父还和原先一样坐着轮椅,那他就该跪着去抱人家小腿,总不至于让师父这么不自在。
洛九江双眼亮晶晶的:“师父原谅我一回罢,我骤见您来,实在激动得失态了。”
话音未落,洛九江就先是一愣。因为即使他松开了手,他的师父仍专心地凝视他,目光专注又温稠,从眉看到眼,从头看到脚。这是最关切的长辈的目光,远归的游子刚进家门时,浑身就要被这种牵挂而惦念的眼神洗礼一遍,其中还要掺杂上母亲欣喜若狂的大哭大笑声,和拍在身上为他掸去碌碌风尘的巴掌。
枕霜流不至于忘形到大喜大悲,也不会如寻常妇人一样亲手给徒弟拍去身上尘土,他只是不间断地、温暖地、郑重又珍惜地注视着洛九江,像在看着一件与他性命相牵的稀世珍宝。
公仪竹这老东西虽然混账,满封信里荒唐得不知所言,更有“令徒如子吾养之”这种狗屁话,但还真有一点被他说对了。
——令徒如子啊。
他们师徒两个,今天双双失态了。
失态的师父未必温暖如春,不失态的枕霜流却比严冬要恐怖一万倍。
家务事没道理做给外人看。等三人一齐就近选了处清幽的茶馆包间坐下后,激动的心情也在路上得到了些许平复。
至少枕霜流已经能在洛九江心惊胆战的目光下开始解那条腕上的鞭子,对上洛九江乖巧的表情后他虽微微一卡,却还是顺理成章地问道:“连为师也认不出了?”
洛九江飞快表示自己有错就认,知错就改。
“嗯。”枕霜流勉强哼出了鼻音,一条新搓的蛇鞭鞭柄仍不紧不慢地轻敲着茶舍桌子,“谁把你教坏的?”
公仪竹:“”
何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就是了!
姓枕的何时这样没有原则了?徒弟抱一抱撒个娇这事就能祸水东引了?来之前他伤自己一条腿时的那股火就当无事发生过?
洛九江还不至于当着和尚骂秃驴虽然他师父很明显就是这个意思。他稍稍汗颜片刻,就委婉道:“世风日下,徒儿这回出门被人涨了些见识,可能也染了点毛病,师父吩咐了,我立刻就改。”
他给师父寄得那封信主要是报平安之用,饕餮死地一类话没提半个字,本是在防备着驿传过程中有人拆他的信。眼下见到师父本尊,那很多事情就可以说了。
公仪先生冰雪聪明,哪能听不出他话里意思,当场就悠悠笑道:“你这孩子,你不告我,你防着我。”
洛九江惭愧低头,公仪先生一直待他不错,近来更是像亲传徒儿一样,连道源此前都给他看了。但事分轻重大小,按雪姊的说法,他破了死地等于剥了饕餮一层皮,饕餮与公仪先生同为异种,万一真有兔死狐悲之情,他一个筑基修士是死是活都不够入眼,他只怕别人把帐记到他师父头上。
枕霜流眼角一撇,勉强道:“不用顾忌,历代先辈给开了好头,囚牛虽然一肚子坏水,却全能憋嘴里面不说。”
这是在捏着鼻子夸公仪竹守信保密,公仪竹微微一笑,不把对方磕碜的表达方式放在心上。
既然师父发话,洛九江就从头说了。他从杜堤偷袭,秘境破碎开始讲起,一直说到和封雪、谢春残一起脱困结束。在讲到从死地中破界而出这一节时,枕霜流脸色几番变化,许久才长叹道:“原来是你。”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无知无觉之下,他们师徒竟也照样守望相济了一回。
要是没有枕霜流牵制着花宴望,那奸猾的老畜生想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