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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事,但也没累到你,你们有默契:抢着办后事的人便有财产优先分配权),丈夫的侄子们卖掉无甚可惜的老家,整出一袋丈夫的旧物交给你,无非是老照片纪念册毕业证书退伍令和日记(仿佛死的是丈夫)。
《日记》
于是一对没打算离婚,只因彼此互为习惯(瘾、恶习之类),感情薄淡如隔夜冷茶如冰块化了的温吞好酒如久洗不肯再回复原状的白T恤的婚姻男女,一本近四十光年外飞来的日记,故事不得不开始。
你迟疑该不该打开日记、侵入他人的隐私,好多年了,你仍不知该把丈夫归类为他人或自己,因此你们拿捏不了这分寸,你可以侵入他的身体(当然,近年是以喂食各种维他命和健康食品),曾经他的心,他的信用卡账单明细,他丝毫不在意,但他在意极了你翻出他的色情光盘读物,他说,他还愿意说的时候,“你上厕所抠脚皮时愿意让人看到让人分享吗?”确实这些事无关欲望一人便可完成。或许你在意的是,他欲望的对象竟是他人。
但你认出日记是你当年送的,多少你拥有这本日记硬体的所有权吧。
你深吸口气打算潜入深海似的打开日记,首页既陌生又熟悉的自己的字(高中那两年所手写的作业考卷的字量远远超过后半生所加起来的),写着天真甜蜜的祝词,那股潜藏的撒娇劲儿令现在的自己当场脸红起来,可是丈夫,那个比现下的儿子女儿都小几岁的少年如何实头实脑丝毫都接收不到这讯息?因为接下去的每一页,那个少年自认冷静理性的自剖分析对你的感情,猜测着你,最终只得以无怨无悔的祝福作结。
你才看一页,就知道这将是未来岁月的所有支撑。
那恰是一整年的日记,你是贯穿其中的主角(是写日记的少年说的“你是我所有梦中的情人”),但你已无法清楚回忆那牵动少年动摇、动情、思念、悔怨、沮丧欲死的是什么?(少年写着“还是想死,那是另一只柔柔的手。”)
你如何做过、说过令十八岁少年想死的事?也许那时只因第二天的考试你不愿放弃、也许觉得天下好大好想闯闯、也许曾以为自己爱的是女生不愿叛离……因此你拒绝过他的看电影邀约或陪你等车搭车回家……
你只翻读了几日的日记,心底抽痛着,就像日记中那少年凝视你的相片时会抽痛的怜爱。
无论多想死的少年,无论你如何折磨,每日日记结束总心胸宽大的为你祝福祈愿,至为洁净的祝愿你有个好梦,“让你在我怀中睡去,让我低吟童谣,再给你一只大狗熊、一只长颈鹿,如果真令你开怀,但愿那不是梦,不会是梦。”
(多像一首歌的歌词)你这倒想起女儿婴儿时,轮到丈夫负责哄睡时,他总喜欢唱Beautiful Boy,喜欢披头四的丈夫,曾被人说长得像蓝侬,而你很长一段时间的清瘦脸、浓眉,也被说过像小野洋子,那么丈夫是把女儿当作是亲爱的Sean哄吧,更早几年,他怕是也把你当小东西哄吧。
你眼睛热热的,一心等着蓝侬、不、比蓝侬年轻多了的少年回来,充满着爱意,想拥抱那少年,毕竟日记中写道“再见面时,我一定要忍住不抱她,不亲她,狠狠的忍住。”你只想连本带欠着的拥抱他,亲他,狠狠的。
你浑身热热的,像年少夫妻时短暂分离后的等待,仿佛被这分离切开的伤口,得赖他愈合。
丈夫进门,你骇异到捂住口(原来这动作是为免心跳出口),他如常的坏脸色,一定是车位又被某白目邻居占跑了。怎么说,你等的既是这人,又不是这人。一个黄昏,你以为进门的,是那个写日记的少年吗?那个当时不期而遇见面时穿着学校制服、还没靠近你都可感觉到真实的电暖炉热度、他且有一种特殊叫人晕眩的气息(那时以为是暖乎乎的烟味,现在猜想是宜于你的费洛蒙吗?),他总目光不移的笑着看你,你做什么说什么,诳语绮言的,他都笑着完全承受。
怎么会是眼前这个进门至今正眼也没看过你一眼的人呢?
你们按着平日各自的动线、习惯在屋里更衣、沐浴、浇花、洗碗、整垃圾、躺沙发上看电视……你扎煞着手,无由接近他,做你一个黄昏想做的,紧紧拥抱他,像当年他在每一天的日记中所期愿的。
大气中,你觉得失去了那少年。
啊,如此渺茫,如此悲伤,但又不可以,你不失理智的告诉自己并无人死去无人消逝,你思念的那人不就在眼前?!你们照着老样子的方式过完晚上,从儿子去中部念大学,你们便别寝了这些年(真喜欢躺在儿子单人床垫上可以仰天张开双手放心打呼噜),你一时找不到理由搬回房,像曾经过往数十年那样怕梦中会漂流迷失便两人手牵手的睡。
之后的一段日子,你把那日记带进带出,干脆重新把每张护贝(因翻动没两下就纷纷脱页),那一字一字皆活的,令你觉得在做标本似的,把一只珍稀的蝴蝶、美丽的蜻蜒封住,不会再凋朽。你且不贪多,一天只看一页,挑与你此时此际同月同日同季节,四十光年外的那少年在同样一个时间写着:——当市场收歇,他们就在黄昏中踏上归途,我坐在路边观看你驾驶你的小船,
带着帆上的落日余晖横渡那黑水,
我看见你沉默的身影,站在舵边,
突然间我觉得你的眼神凝视着我;
我留下我的歌曲,呼喊你带我过渡。
泰戈尔《横渡集》
向往一切一切,都像烟圈,骑在风上的烟圈。
祝你晚安,好姑娘——
毋庸置疑的,那少年死得比你丈夫的感情还要早,那时的丈夫,那少年吧,喜欢读诗,会念诗给你听,郑愁予的、叶珊的。(几年前儿子在准备学测以前叫联考时便也读过愁予的诗,你听到几句熟悉的催眠样的字句,此后遂绝。)
现在的丈夫,至多只看报纸财经杂志和排行榜上的人物传记,偶尔咖啡馆里等约见的友人同事时还会去拿架上的八卦杂志。(那不是另一种的坐马桶抠脚皮应该私下无人做的?)
——惟一的一件事,先把大学考好。
我相信,××将是我最后一次的用情。得不到××,我不管自己是否是一个没有感情活不下去的人,我也将把自己感情的生命结束。
××,我会等你,即便是白发苍苍的晚年,这句话仍然是有效的……——
但你要那种感情做什么?就像最后一次丈夫回答你的“难道认真工作赚钱,对你和孩子们负责任不算是‘ ’吗?”他依然不肯说出那个字,他也不愿做出半点前半生花了好长时间教会你的。
包括丈夫在内的男子们想尽办法教会了你们性是爱情的最佳表达方式,你们相信了,也渐渐深有所感乐在其中,忽然他们一手推翻了那定义,要你为何不能像别的父母(动物)那样好好爱子女,不要再这么在意他。他们且不愿再做半点接近性暗示的举措,哪怕只是握握你的手,轻扶你的腰(或曾经腰的位置),触触你的脸颊头发,常常,你们要的就那么多。
你们要进入老年了吗?像医药保健版安慰和鼓励银发夫妻的,不一定要器官的接触,牵牵手、拥抱都很好,但你亟想丈夫用肉体证明那个他不肯说的字的存在,你才不要像你看过的那动物频道中动物的一生那样,没头没脑疯狂执拗的求偶、交配,然后性命亦可不要的喂养、保护下一代,最终皮毛残败的守着空巢穴……但好歹,动物的老衰和死亡之间距离极短,再认真的荒野记录者也难捕捉到一头失群老衰公狮的死,该说幸还不幸,人类的公狮要老衰好久,你得亲自目睹。
唉,人要老好久才死。
其实不只爱人、伴侣这样,朋友,朋友也是,少年时分分秒秒丰沛的感情泪水一生也似,对彼此忠贞的要求和检验不下对爱人伴侣,其中没出国的,有幸参加彼此的婚礼,而后十年不见,加潜泳不得喘息的埋首工作和幼儿,再需见面时,互相协助度过各自伴侣的外遇期,一面比征信社有效率的打探消息,也同时装不知情陪吃、陪买、陪聊天。再就是彼此父母住院的探病,透过盛年丰沛的人脉介绍名医、转院,而后儿女结婚的捧场、父母丧礼的互相撑场面(高龄的父母走时已好少同辈亲戚友人,场面不努力帮衬就好冷清凄凉哇)。
最终,彼此丧礼的送别吧。
七月十一日,巨蟹女儿的生日,你翻开那一天的日记(这是好一阵以来你生活中最重要、最期待的事),七月十一日:——佩妮罗佩啊,好遥远的新娘……——
接着是写满页面的你的名字。
你能看到少年伏案一笔一画刻着你的名字如同十年返乡途中老漂流在怪怪小岛的奥德赛。你多想告诉他安慰他,一切的苦恼都会成过去,十年后,你们的女儿将会出生在这一天,长相是丈夫的复刻版,亲族朋友们形容女儿,是××和××生的小孩,××和××皆那少年的名字。就像人类基因演化聪明(或意图明显)的诡计,长子或长女一定貌似当时的男伴,这个确认何其重要,取信了这男伴愿意留守你们身边保护你们、再帮你打个几年猎到小孩起码能独立。
自然,儿子长得像你,是故,加入性别因素,他们是你们的交换而非复制,意味着,你在年轻的他们身上找寻不到少年的影子,你想同情或补偿那少年,也不知该对年轻的女儿或儿子?
茫茫时空中,你仍找不到那少年。
——梦见××来,梦见我亲她,醒来时直笑,好久没这么甜美的时刻。
不知能不能结束这段暗惨的心境,再说吧。
还是说××好,什么假话不说,还是喜欢她——
这梦几步之遥可成真,太容易了,只消儿子回来,你有理由回到你们的大床上,你会让那可怜的少年,不,丈夫,不需做梦,手怀着你,要亲就亲,随时可亲,不用梦断肝肠。
但你太知道,回大床后,丈夫会牵牵你的手如常入睡,尔后中夜得起身上厕所,会凄凉的发现两人如同其他结婚多年的夫妻是背对背睡的。丈夫不会拥你入怀,不会亲你,不会梦你,因此你快分不出,爱的到底是那少年还是丈夫?又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