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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要深入敌后,抢占华中,蒋介石也不是傻瓜,更有甚者,他都联想到,华中一旦被共产党控制,即使抗战胜利了,他要再回南京、上海恐怕都困难了。华中局书记刘少奇又说:“这是和华北不同的道路。我们不独是在同敌伪的不断战斗中,而且也是在同反共顽固派的不断自卫斗争中,即是说,是在三角斗争中来建立敌后抗日民主根据地的。”(注:《刘少奇自述》122页)父亲解释说,华中抗日斗争的特点,是和敌、伪、顽的斗争。这里的敌,是指日军,伪是汪伪汉奸,顽则是指专门和我党搞摩擦的国民党反动派,也叫顽固派。
历史的事实是,刘少奇的这个先敌抢占华中的战略思想并没有被党内同志所理解。刘少奇在《自述》中继续回忆道:“1938年,党的六中全会决定了发展华中的方针,但这时发展华中的最好时机已经过去了。”但“还来得及补救”。可我们又“继续犯了一个错误,又失去了一些时机”。(注:《刘少奇自述》117页)
刘少奇在这里指的是又犯了个什么错误呢?他说,我们估计日军攻陷武汉后将继续向内地发展,因此我们将着眼点集中于可能成为敌后的河南,而忽略了津浦路和淮南路以东现有的敌后广大地区。他的这个结论和我父亲当时的主张是一致的。刘继续说,一直到1939年冬,才确定认识抗战的相持阶段到来了,在河南发展不可能了,才把中心移到津浦路两侧去。但这时,时机过去了,条件更困难了。国民党在敌后恢复了他们的秩序,而我们在那里则很孤立。他写道:“形势对我们是非常危险的。”(注:《刘少奇自述》119页)
皖东北,这是个不算太大的地区,相当京津唐地区,甚至还要小一些。用现在作战条令来衡量,也就是约合一两个集团军的活动地幅,但从当时历史条件下军队的作战和机动能力来看,建立一个旅一级的游击区已经是足够的了。鬼子和伪军16000人,占据了绝大部分的县城和乡镇,共100多处,平均每个点不过百八十人,兵力相当分散。父亲回忆说:“国民党正规部队都跑光了,这个地区从国民党统治变为日伪统治,但国民党的地方政权还在,只不过已经被大大削弱了。”
我是沿着父亲当年进入皖东北的路径寻访的。经涡阳的临涣集向东北,再从宿县的符里集和夹沟之间穿越京沪铁路(当年称津浦线),就进到皖东北地界了。现在这里已经是车水马龙,居民点、集贸市场星罗棋布,熙熙攘攘。为了体验当年的感觉,我特意将车开上了一条早已废弃的老路。
一组镜头:1939年的夏天。一个29岁的青年,着布衫,戴斗笠。手里拿着东西?或者没拿?这不重要。空旷的原野上依稀散落着村庄,两边的庄稼随风浮动,像大海的波涛,天好蓝,云好深。在战火纷飞中,告别了自己的同伴,只身走向敌营,没有武器,没有队伍……前面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呢?
是你一个人去的吗?父亲告诉我,还有一个向导,叫刘子吾,是宿县地下党的交通员;再一个是游击支队的民运科长刘作孚。后来,刘作孚换成了宣传科副科长刘玉柱。一行三人,穿越了鬼子的封锁线。
生活在太平盛世的人不懂得什么叫乱世了,当年在这里作过战的军委副主席张震用两句话作了概括:“三里一司令,五里一队长”。战乱中的皖东北大地,一时群氓蜂起、土匪啸聚、水寇出没、恶霸横行。
父亲他们一跨过铁路,就遇到一伙人,簇拥着,斜挎着盒子枪,看不清面目,但从走路的姿势看,侉侉的,不像是好人。是土匪!快跑。好在这时青纱帐起来了,也就是高粱地,皖东北叫绿豆秫秫,钻进去对方就不敢贸然进来了。父亲考虑,敌后侦察,免不了鬼子盘查,反复权衡,就不带枪了,可不带又有不带的麻烦,他说:“撞死在土匪手里才冤呢!”
肚子走饿了,到集镇上搞点吃的。在铁路边临涣集的一个小饭铺里,遇上了鬼子汉奸盘查。他说:“我倒真想会会他们。鬼子这样分散,组织小分队突袭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第一站在宿县的时村歇脚,巧遇国民党泗县县长黎纯一带着百十号人的队伍过来。“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不要以为就共产党懂得敌后游击战,国民党的零星小股也先我渗透进来了。既是友军,不妨一会,黎还是四川老乡呢,见是武汉八路军派来的高参,大地方来的,设宴款待。酒刚过三巡,就听枪声大作,说是鬼子来了,黎连告辞都来不及,拽着县大队就溜了。父亲说:“他不行!”听得出,他根本不把这个异党的竞争对手放在眼里。军人就是军人,枪声很刺激,它让人兴奋,枪声里隐含着重要的信息,他迎上前去。果然,枪声给他引来了八路军115师苏鲁豫支队的营长梁兴初(注:原成都军区司令员),他带了一个营从山东窜过来,和鬼子打了个照面。这是北方局所属的一支山东部队,而父亲是中共豫皖苏省委书记,属中原局。虽不是一个系统的,但他对外的身份是八路军115师政治部副主任,驻武汉八路军办事处高级参谋,也可以说是梁的上级了,何况他们在红军时期就很熟悉。他才得知,山东的八路军也在打皖东北的主意,时不时地派小股部队在这一带出没。梁还告诉说,我们的头头可是你的老熟人,谁?吴法宪;谁是吴法宪?就是吴文玉啊!
噢,吴胖子!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在中央苏区团中央工作时,吴年纪小,他们愿意带着这个活泼的小胖子一起玩。由彭明治、吴法宪带的苏鲁豫支队,是支正规的红军部队,长征路上一起走过来的,如今兵员齐整,装备精良。他这个豫皖苏省委书记,不过是个空头司令,谁知道那儿水有多深,既然您老兄一意孤行,就自己去蹚蹚吧。他现在该知道这里的凶险了,他真诚地说服梁能留下,共图大业。但梁实在为难,他们归山东方面节制,今晚就得返回,军令如山啊。父亲说:“我还是给吴胖子写了封信,并交代了电台沟通的办法。”
吴胖子还真不错!父亲再次过路东时,吴法宪真带着部队来接应他了。吴说,我给你开路。父亲说,那还不把人家都吓跑了,怎么搞统战?你就带人后面跟着吧。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枪杆子的天下,有了吴胖子保镖,现在可以大大方方地拜会地头蛇了。许志远,当地恶霸,抗战后投靠国民党桂系,被任命为沦陷区灵璧县县长。雷杰三,许的嫡系,握有五六百条枪,横霸一方。他们在几里路外就布开了阵势,刀枪剑戟地欢迎新来到的友军代表。
是挺悬的!我说,国共两党是多年的仇家,就不怕人家下毒手?
父亲说:“见到面倒是挺客气的。”其实,也就是要给他个下马威,有吴法宪的队伍蜷伏在身边,父亲解释道:“双方都还在摸底。”同时他也承认:“对危险,确实也没有想那么多。”不久,对方终于动手了,我方人员江上青牺牲,那是后话了。
开张还是顺利的,但没多久,一纸调令,吴法宪被调走了。苏鲁豫支队的隶属关系本来就不顺,不是一个系统的,谁会听你招呼?全靠有熟人。父亲说:“算了吧,求人不如求己。”他又成了孤家寡人。好在苏鲁豫支队南下时收编了徐州附近的一支小游击队,头头是孙象涵,大概因为是后娘养的吧,反倒很配合,以后成了父亲创建皖东北天下时组建九旅的一支重要力量。
对吴法宪在困难时的帮助,父亲常会提起。我们小的时候,常来家里的客人不是很多,但吴胖子是一个。他的夫人陈绥圻也是我妈妈战争年代的好友,曾有过一段生死相伴的经历,后面我还会提到他们。可惜“文革”后我们两家就形同陌路,父母每次谈起和吴、陈夫妇的往事,总会陷入深深的叹息。
灵璧县的许志远、雷杰三是一批地方势力。父亲说:“表面上殷勤,但我知道他们很难合作。”共产党是穷人的党,他把目光投向民间。许志远的副官倒是很热情,给父亲介绍了当地的开明士绅苌宗商和姚隆源、陈北余一伙。他们是许的后勤物资供应商,是靠许吃饭的,就像现在许多愿意和军队、政府做生意的商人一样,官商一体嘛!这帮人是个特殊的群体,平日里好习文弄墨,舞枪使棒,上联官府,下结豪强,标榜豪爽仗义,抱打不平,在地方上形成势力,很有些人气。他们办有一个龙源糟坊,题名“抗日大饭店”,南来北往之客,凡和抗日沾边的,一律免费食宿,临别还赠钱粮。有的书上描写苌宗商是胸飘长髯,衣着黑衫,骑头毛驴。父亲说起他:“是个大地主,民团团长,儿女都是共产党,小儿子苌征参加了八路军,不久前牺牲了,他对抗战有贡献,解放后安排他任地方的水利委员会委员。”他们一听我父亲的来由,就大哥小弟地乱呼起来,再一神侃,立马折服,大有相见恨晚之势。父亲说:“皖东北许多重大事项的议定,我都是在龙源槽坊筹划的。”说到这里,我想,假如不是在淮北,而是在漠北古道上,还不成了“龙门客栈”?刀客剑客,藏龙卧虎,浪迹江湖,看来古往今来皆有之。
他们得知我父亲要继续深入皖东北腹地,遍访当地的地头蛇们和豪强势力,便提醒说,去青阳一路,要走老周圩子,有个周汉波,是个抗日的士绅,仗义疏财。我插话,八成像《水浒》里的柴大官人吧?他们还告诫说,万不可走张楼,张楼有个张海生,生性凶残,暗中与日伪勾结,是个黑店,不少抗日人士都成了他的刀下之鬼。父亲说:“听了这话,我倒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