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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微和蒋声走在最后面;因谢公子此时行路都艰难,蒋声便扶了他一把。蒋声沉浸于自己持续萎靡的情绪时,察觉到谢微伤重到搭在他手臂上的手都轻微颤抖。蒋声侧头看了这位清俊的公子;忍不住开口讽刺道:“被你维护的妖女打成这个样子;感觉怎么样?你倒是向着她,没想到她对你这么下狠手?”
蒋声忽然想到攻打落雁山时谢微的屡屡异常;总是拖自己的后腿这一下;他心头如亮冰雪,全明白过来了。蒋声冷笑:“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是醉翁之意啊。我当你真阳派和斩教也无甚仇怨,你那么积极是当真替天行道呢。那高风亮节,真是让我仰之瞻之。”
谢微低头苦笑,摇了摇头。
蒋声看他这样子;心里又软下。蒋声向四方看看;没人注意他们。蒋声压低声音:“谢微;你搞什么?我父亲的前车之鉴你还没看明白么?你还敢和妖女走得那么近;你不怕四大门派像利用我父亲一样利用你?”
谢微怔了下:“不我兄长不会那样对我。”
蒋声唇角渗出一抹嘲弄的笑。他的目光与谢微对上——事到如今,你觉得四大门派又是有多干净呢?只要能灭了斩教,灭了魔门,四大门派什么不会做?
谢微继续摇了摇头。他兄长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他的兄长,又怎么会和其他人一样利用他况且,他一直觉得自己兄长所谋甚大,并不在意魔门崛起。
谢微与蒋声一路走着,两人出了堂,站在门口,天正中金灿的日头耀得他们睁不开眼,两个青年眯眼抬头看日头。谢微忽然轻声:“蒋声,这个江湖,是不是太肮脏了?”
——这个江湖,尔虞我诈,恃强凌弱。势力之争,你死我活。一桩桩往事背负着一件件秘密,一件件秘密背后都是逼死人的利器。话语权被掌握在几个人手中,永远听不到别的声音,永远对不同者充满恐惧。这个江湖,是不是太肮脏了?
蒋声与他搭着的手轻微地缩了一下,这位面孔又瘦又冷的青年人,从他脸上很难看出他父亲的轮廓。在他成长过程中,他受到父亲的影响实在太小。他从来瞧不起父亲,从来将家族使命背于身。可是在他知道他父亲是怎么死了的后蒋声那挺拔的、凌厉的、孤傲的气势弱了下去。他想,他父亲是被整个江湖给逼死的。
父亲杀了他母亲,然他母亲也是逼死父亲的刽子手。整个江湖,都是。
谢微望着远方,怅然道:“我和蒋长老终究是不一样的蒋长老和白教主两情相悦,我却”
他脑海中浮现了程勿的身影。那个少侠,每见一次面,就带给他一番新的感觉。那少侠成长得太快,城隍庙时尚且快被程淮杀了,名器大会时就能与曹掌门当面。那少侠秀美温润,明明相貌柔弱却抿着唇总不服输,清明眉眼中自带森严凌然之气而女瑶笑盈盈地、目光温暖地看着程勿。
谢微笑容苦涩,发怔:怪什么呢?怪他遇到女瑶的时候太早么?什么时候认识一个人太早,已经是原罪了呢?
谢微勉强让自己忘掉女瑶,说起自己真正想说的:“此间事了,我打算回云顶山了。名器大会上的事让我触动太多,四大门派的手段实在我想回山去见我兄长,我想尝试走出这种互相仇视的关系。我想在江湖上尝试一条新路我要征得兄长同意。”
想到谢微的兄长谢望,那位谢掌门年纪轻轻就谋得了真阳派的掌门之位,蒋声对谢微心中几多羡慕。谢微有关爱他的兄长,他受了重伤只消回去云顶山,他兄长自会照料他。就是心里的伤,有谢掌门在蒋声语气平平:“有亲人在身边就是好。”
他想:我等着你试验出的新路的好消息。
说罢,蒋声不等谢微接话,就想终结了这个让自己尴尬的话题。蒋声抬一下下巴,看向院中古松旁打拳打得一地落叶的程家少主,他难得看好戏:“那程少主你打算怎么办?把他丢到江湖里自生自灭去?程少主可是一个会移动的大型杀伐武器啊。”
蒋声揶揄无比。
这位雁北程家少主来到江湖后,让四大门派紧张无比,以为程家对他们江湖上的事有什么意见,以为程家要入江湖了。程家人关着门专心练武,他们有功法可以合一辈人的武功于一体,他们可以造就“天下第一武功”的神话。但是因为不入江湖,这种手段程家平时关着门是不会用的。四大门派唯恐程家要投放一个“武功天下第一”,来江湖上挑衅大家。
幸而没有。
几大掌门与程家少主一对话,就放下心了——程少主这种单纯的智商,让他不足以成为四大门派的威胁。
而既然没有威胁,罗象门自然痛快放人,欢迎程少主到处玩。他们还亲切询问程少主抓人的事需不需要帮忙,被程少主“关你屁事”的态度给骂了回去。掌门们不把程少主放在心上,其实蒋声也没放在心上,但是谢微不一样。蒋声在一边看好戏——这个多年好友,他有一颗被压制多年的闪闪发光的圣父心。明知道程少主是个一言不合就会开杀的人,蒋声会熟视无睹,但谢微会把这种人扔到江湖里自己玩么?
谢微苦笑:“程少主也受了点伤,我想邀请程少主跟我回云顶山。找程勿的事,真阳派一派之力,总比程少主带着几个狐假虎威的下属在江湖上乱晃好一些。”
蒋声耸肩:随你。
与蒋声分开后,谢微自去找程淮,问程少主愿不愿意跟自己回云顶山。程淮身上戾气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视一切为理所当然。谢微心中略微忐忑,怕程淮对程勿的恨意太深,不愿跟自己走,非要在江湖上乱跑。到底几个月的相处,谢微也看得出程少主很喜欢到处玩——可怜的小孩子,大约从来没游山玩水过。
谢微一凑近,便听到程淮一拳拳打在古松上,口上骂咧:“该死的程勿!混蛋!敢和我作对!我迟早杀了你”
谢微:“”
他原本对程少主的一腔愤恨心不发表意见,毕竟是程家的事,谢微怕自己说得多了,惹人猜忌。但是程淮这番样子谢微实在对那位程勿少侠好奇得不得了:“程勿到底做了什么事,让少主这样厌他?”
程淮一早听到谢微那虚弱的脚步声。他情绪激动,当即脱口而出:“他出身就有问题,他一个”程淮蓦地住口,回头警惕看谢微。他眼神闪动:你是不是要套我的话?故意在我激动的时候靠近我?你们这些人,阴谋太多,我得防着你。
谢微失笑,程少主的一切心思,都写在了他的眼神里,他防得住谁啊?谢微对程少主行走江湖更加担忧了。
同时间,谢微眉头一跳,捕捉到程淮话里的重点:出身问题?
谢微:“仅仅是出身问题?”
程淮:“还有各种问题!他就不该活着!他就应该听我的话,他不该违背我的意愿!”
谢微静静地看程淮半晌,慢慢说道:“程少主,一个人出身有问题,他是死罪么?”
程淮愣住:“”
他眼眸向后紧缩,表情微微空白。
听谢微再说:“他不听你的话,他违背你的意愿,他该死么?他并不是仆从,他和你都是程家人。你是少主,他死罪么?”
程淮:“”
不,不是这样的谢微他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但是、但是,如果别的人仅仅是不听我的话,我要他死当然是不对的但是我是少主啊,我管不到你们江湖里,我自家的人就是应该听我的啊。从小就是那样啊他为什么反抗可是,可是“死罪”好像很严重但是我家人都那样啊
不不不,我不知道。
程淮安静下来,他茫然地垂下了眼睛:我不知道我家长辈都那么对程勿啊,我为什么不可以?他不该死么?
谢微手按在少年的肩上拍了拍,觉得自己似乎任重而道远。谢微温和道:“少主先不要想那些了,程勿少侠如今和女瑶在一起,我真阳派也在找人。少主可先与我回云顶山疗伤,少主可以好好想一想程勿少侠是否死罪的问题。少主已经看到了蒋长老的死当知道自己是强者时,更该慎重,想清楚武器该对着谁。”
“我们先回真阳派。”
程淮低头想片刻,点了点头——唔,江湖人虽然大都讨厌,但大都讨厌的人里,谢公子好像还真没有做过让他讨厌的事。那反正现在不知道程勿在哪里,就听谢公子的话。
而程勿
程少主低下的眼眸闪动:出身备受质疑的程勿,难道不是死罪么?
“小腰姊姊,我自来出身有问题。我爹是程家现在当家人,我娘是他的堂妹。生我的时候,我娘难产而死。我没见过我娘,但是我爹,我其实也没见过几次的。他不喜欢我。”
夕阳晚照,江水撒金。徐徐清风吹皱一江纱,江面被落日笼入红焰色的光华中,烂烂多情。红色光浮在水上,浮在芦苇上,浮在天穹。一整片红光,从小小洞口看去,那已经是一整个世界了。
静谧,暗香,羌笛声悠悠。
女瑶从昏迷中醒来,她浑身钝痛,手撑住额头。她发现自己的衣衫已经干了,手腕处、脖颈处的伤也被完好包扎。睫毛一撩,眸子黑暗,她看到天地间被罩上火红色的江面风光,也看到离她远一些、坐在洞口望着江面发怔的程少侠。程勿看着江面发呆,但女瑶醒来时,他不用回头就知道了。他平静开口,与身后醒来的姑娘说话。
女瑶一边观察自己的身体状况和周围环境,一边听程勿说话——
“我家里人都不喜欢我,我出生就是罪。我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都是小孩子,我天天挨打、吃不到饭,程淮却能穿金戴银、还把我当狗一样使唤。后来春姨看不下去,她悄悄给我水喝,帮我处理伤口。慢慢和春姨好了,我才知道我父母是乱。伦。反正我娘早就死了,她和我爹到底如何也没人在乎,我爹也只是在我一出生就想掐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