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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瑞卓却也不甘示弱,韩素口称不愿胜之不武,他便道:“你是女儿家,我乃大丈夫,真要与你比骑射,说出去人家还真当我要欺负你。你箭都射不到靶上,我自然是要让一让你的。”
韩素才不与他在这一个话题上纠缠不休,只说:“薛家二郎既有这番气量,我小女子哪有不领情的?”她话里噎了人还不够,又道,“早听闻剑南薛氏是诗书传家,薛氏子弟不论男女,个个琴棋书画皆精,薛二郎少年中举,想必此番更是不在话下。我若是与你比试旁的,只怕你输了也不服气,不如你我比试三场,这三场的试题便从琴棋书画中提出,你看如何?”
薛瑞卓便昂了昂下巴,道:“是你提的试题,你可莫要后悔。”
韩素道:“我只提议这比试三场的题目从琴棋书画中出,不过此番既然要公平,我提了琴棋书画,这其中的四选三,该选哪三样,便应当由薛二郎你来说了。”
薛瑞卓只觉她牙尖嘴利,恼人得很,便冷笑道:“韩大娘子好客气,既然如此,我却是不客气的。这第一场,便比琴如何?”
岂不知韩素早等着他呢,就问他:“怎么个比法?”
薛瑞卓要在众人面前讲究风度,便也有来有往地说道:“既然你提了琴棋书画,我又提了琴,那这琴该怎么个比法,自然应当再由你来决定。”
韩素心中得意,脸上不显,只不紧不慢地将适才趁隙想好的题目说了出来。
两人这三场比试,第一场便比了琴。
题目说简单很简单,说难也很难。两人同时奏琴,不比旁的,只比一个字:“快。”
同一首曲目,须得不错音,不错节,完整弹奏下来后,先完成曲子的那一个,胜。自然,弹奏中途,倘若有谁先错了音节,那不论这人是速度是暂时领先还是落后,便都只能算是输了。
众看客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薛瑞卓的祖父便对韩重希道:“你们家这个女公子好不刁钻。”
韩重希哈哈一笑:“这孩子小小年纪便没有爹娘疼爱,少不得我这个做祖父的只能偏疼她一些了。”
薛葳便道:“这般刁钻,正好可以治住我家那小子,不如便给了我们家吧。”
韩重希当时笑骂:“我家大娘子才这般年岁,你也好意思来打她主意?当真老不休!去去去!”虽是当时就笑骂了回去,可两家长辈却都各自有些心动了。
韩素彼时不知两家长辈已经商议起了她跟薛瑞卓的婚事,只是自以为得计,很为接下来的比试兴奋不已。
须知这琴之一艺,从来重技却更重心。韩素当然不知道薛瑞卓琴技如何,可她却对自己的定力十分有信心。
双方同时弹奏同一曲目,虽说是以快慢定胜负,可这其中重点其实还是那个“不错音,不错节”。既要快,又不能错,首先这个试题就容易使人精神紧绷,无法达到琴艺上所要求的正与静,这是第一重干扰。再则双方同时弹奏,琴音同起,相互间难免就又互有影响。这弹琴的另一人既不是合奏者,而是对手,那琴音起时双方非但不会互相配合,反而还会互别苗头,如此既容易打乱对方步骤,又需防备自身节奏被对方打乱,这期间这弹奏者又焉能不紧张,不心乱?这便是第二重、第三重干扰。
有了这重重干扰,两人与其说是在比琴,倒不如说是在比定力。
这却是韩素的长项。
韩素一心要拿下这第一场,只需第一场胜了,她在气势上压住了薛瑞卓,此后乘胜追击,还怕今日不大获全胜不成?
不过半刻钟,韩家仆从便摆好了琴案,点起了香炉,两人各自就座,要开始比试了。
第43章 诗书琴棋难画(十)()
当年那些事情,韩素本以为自己早就全数遗忘,不料此刻偶然忆起,那一幕一幕,竟依旧如此清晰。
曲子是抽签得来的,这一次是由薛瑞卓提出曲目。他一共提了六个曲目写在签子上,再由韩素从中抽出一首。当时韩素将手往那铜壶中一伸,最后抽出来的,却是一支写着“凤求凰”的签。
凤求凰一出,彼时呆怔住的不止是韩素,还有薛瑞卓。
薛瑞卓将凤求凰写进签中,不过是一时兴起。抱着几分连他自己都并不是很明了的隐秘心思,设想过倘若韩素抽到了凤求凰,不论她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他都必定是要嘲笑一番才好的。然而等到韩素真的抽中了凤求凰,在那一瞬间,当她表情里的惊诧与不喜表露无遗时,薛瑞卓却忽然嘲笑不出来了。
或许孽缘,便从那一刻滋生。
韩素还记得,一年后两家商定了婚事,互换了庚帖。那一日薛瑞卓亲自带人前来韩家下定,他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偷偷翻过重重院子来到了韩素的窗下,对她说:“我那时候就想,你那么不喜欢我,我却偏偏要求了你来。等你成为我的妻子,看你还如何对我蹙眉。”
当时正是三月春好时,薛瑞卓撑着一只手攀在韩素窗外,身后是一片枝桠翳翳的花树,明媚的阳光从纷繁花枝间落下重影,照在他脸上,使得少年不论眉眼神情,尽皆透着一种说不出何等扰人的勃勃生机。
那一瞬间,扰得人从里到外都仿佛被缠着一丛荒草,疯狂生长。
韩素当时回答他道:“我自然不会对你蹙眉,我只每日笑嘻嘻的,拿了马鞭抽打你,看你还能不能这般的没脸没皮!”
她说完话更不理他,袖子一甩便将雕花木窗砰地关上!
薛瑞卓的声音还从窗外传入,他非但不恼,反而笑道:“如能使你每日里皆是笑意上脸,我便是多挨你几顿抽打又如何?娘子是将门虎女,薛二郎我不过一介书生,打不过你自然只有让着啦!哈哈!”他说完话一溜便跑了,留下韩素在屋子里被几个大丫头打趣,顿时好一番羞恼。
使她又忆起了当时的凤求凰。
凤求凰是古典名曲,韩素自幼受着优良的贵族教育,韩重希又从来也不拘她,她自然也是会弹凤求凰的,只是不算精通。
韩素并不喜欢凤求凰,这首千古名曲虽以深情传世,然而在韩素看来,不论这曲子作得如何热烈真挚,也都掩盖不了这曲子背后所存在的凉薄与龌龊。
是的,正是龌龊。
在韩素看来,凤求凰的作者司马相如就是龌龊的。
世人传唱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情故事,称其为传奇风雅,令人欣羡。岂不想司马相如当初以凤求凰一曲蓄意勾引卓文君私奔,便已经是第一恶。他既引得卓文君与他私奔,偏又不能给她安定生活,还需卓文君抵当首饰,为生活而当垆卖酒,这便是第二恶。两人共患难了且罢,往后不论是互相从一而终,共苦到底,还是后起富贵也都不失为佳话,然而更可恨的却是,司马相如后来果然渐渐显达,却慢慢心思不定,想纳妾还不止,更起了休妻之念,这便是第三恶。
有了这三恶,便是司马相如再如何才华横溢,在韩素看来,他也不过是个见色起意,意志不坚的恶俗小人罢了。
若非后来卓文君一首数字诗惊艳了司马相如,使他回心转意,他那休妻之念只怕便不再仅仅只是个念头,而是会实实在在成为行动的。
韩素当时从先生处学了这首凤求凰,便是如此评价的司马相如,她又说:“当年司马相如引诱卓文君私奔,不过是贪她好颜色与卓家财富,后来司马相如改了休妻之念,也不过是因为卓文君才思惊人,令他不敢休之而已。可见在司马相如眼中,他所能看到的卓文君自始至终也只是她的美貌、财富、才华,而不是她这个人本身。倘若是我,便不会在负心人起念休妻的时候还写诗挽回。便是挽回了又能有何意义?这样的人,实在不值!”
当时教琴的女先生却道:“你还太小,却是不知,她既已是一生错付,便只能一错到底了。”
“既已一生错付,便只能一错到底。”这一句话何其悲凉,在世俗和人心的枷锁面前,即使是如卓文君那样的奇女子,也只能一错到底。
这是覆水难收。
韩素心中涌起了巨大的悲痛,昔年往事却更似走马灯般在她眼前轮转不休,仿佛便要在这一呼一吸间,全数从那尘封的角落中涌出,又再度自我翻晒,刷上新的颜色。
韩素记得,自己不喜欢凤求凰。
当时她倒也没有拒绝弹奏这一首曲子,只是坐到琴案前,一等从人将香点好,便十指翻飞,快弹起来。
薛瑞卓是书香门第出身,奏琴时且还需讲究几分意蕴意境,韩素却十分不喜凤求凰,因此弹奏时只是一味求快,至于曲子内容却是干巴巴的,没有半点可听之处。
薛瑞卓便恼道:“岂有如你这般奏琴之人?简直是侮辱这五弦!”
韩素哼道:“琴器本不是比斗之物,你既然与人比琴,便已是落了下乘。此刻你倒来装风雅,你可笑不可笑?”
薛瑞卓道:“你简直不可理喻。”
韩素知他已是词穷,这才只得说出“不可理喻”这四个字来,因此心中得意,更乘胜追击,不遗余力地干扰他道:“司马相如奏凤求凰,最后却辜负了卓文君。薛二郎你如此喜欢这首曲子,是以后也要做个负心人么?”
薛瑞卓被她说得险些就乱了音节,好险稳住指法,心头已只觉烦乱,脱口便道:“你这样厉害,只怕是便连个负心人都找不到!你且莫得意!”
话音落下,他指下音节却终于是错乱了一调。
韩素扑哧一笑,推琴而起,斜眼睨他:“薛二郎,你输啦!”
薛瑞卓坐在原地,面红耳赤。
后来,薛家下了定,韩素与薛瑞卓有了婚约。
再后来,薛瑞卓对韩素信誓旦旦道:“素娘,我一生也不会负你,只要你快活,我便是此后多少世佛前青灯也心甘情愿。”
然则又后来,薛瑞卓被查出拥有仙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