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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他的哽咽,我头一次觉得心虚起来,我别过脸去却突然间忍不住大叫起来,“快!快拿牛奶,豆乳,蛋清,统统拿来!”我只知道这些东西能够中和一部分毒物,可是其实我心里头清楚,雁贵嫔身上的这些剧毒,哪里能是这些蛋白中和得了的?
但是我若不做些什么,那种心虚的感觉便会立马蔓延到我全身各处。
我扭转头时,正对上宇文护那张阴鸷的面孔,他的双目有一股隐忍不发的愠意,我一时间也懒得理会,只是去扯旁边的小太监,“你快去拿来啊,救人要紧!”
话还没说完,雁贵嫔就声色俱厉地打断我,“不用你在这里惺惺作态!我也受不起。”她傲然冷笑,留下我一个人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站在原地。
宇文护冷哼一声,“大智慧,你想发善心,别人也不会领情的。”他或许也看得厌烦了,抬手示意两个侍卫把独舞的雁贵嫔拖走。
我心里一急,不假思索就拦在了他们的面前,我望向宇文护,几乎是带着一种祈求的眼光,“让她……让她跳完吧。”
我心里明白,要雁贵嫔不恨我是不可能了,要救活她也是不可能了,可是我还是希望她能够在宇文毓面前跳完最后一支舞。
雁贵嫔淡淡地往这边瞟了一眼,并不理会,索性将束腰的玉带也松开,她转了个圈,外袍如艳丽的蝴蝶般扑打着粉翅,她边唱边跳,人眼花缭乱时,只觉得面前是一只开屏的孔雀。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极盛时,何其艳丽,美得不可方物,然而,也就是在最美的瞬间,那开屏的孔雀却一下子倒在了地上,这一次,是无论如何再也爬不起来了。
宇文毓紧紧地抱着她,她好想伸出手擦掉他脸上的泪痕,可是她再也抬不起手臂。她剧烈的舞蹈,加剧了全身骨骼的爆裂,我似乎还能听到从她的身上发出“咯咯”的声音。
“雁归,疼不疼……”宇文毓揪心地问,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雁贵嫔想要摇头,最终只是眨了眨眼,她美丽的双眸望向了我,始终有一种恨意绵延不绝地向我袭来,她的声音不再似之前那样急撞,带着最后的悲怆,“我只是不懂,为什么明知道你心里头想着别人,明知道你坏事做尽,毓郎还是会这样喜欢你。我不知道,为何你能如此狠心对待夫君,他为了你……为了你……”
“不要说了。”宇文毓揽着雁贵嫔,想将她拦腰抱起,然而手触碰到她的腰,刚刚使力,就听到雁贵嫔的嘴里发出“格格”战栗的声音,她大力地抽着气,原本娇艳的面容此时若是瞥上一眼只会令人觉得惊恐。
宇文毓不敢再动,他的手就这样搁在她的身下,他害怕每一分挪动都会加剧她骨碎的速度。
雁贵嫔从宇文毓的表情里头读出了什么,明明已经痛得无法说话,她却还是用微弱的声音说,“要是我们一直留在岐州该多好,如果可以,我真想回到……回到过去,不要进宫。”
她的愿望很朴实,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回不去了。然而宇文毓却还是说道:“好,我带雁归回岐州。”
雁贵嫔的瞳孔一下子收紧,狰狞的面容上满是忧虑,她用尽力气说道:“毓郎,你答应我一件事。否则,我……我死不瞑目。”
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做筹码了,宇文毓没有吱声,雁贵嫔看了我一眼,苦笑道:“这女人虽坏,却有一件事说得对。我希望……希望毓郎能像那蜗牛一样,就算背着壳再累再重,也要比下去,只要能活着,就能到终点,所以,千万……千万不要就这样放弃了。”
宇文毓万万没有料到雁贵嫔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抬起眼,重新对上雁贵嫔那双蓝色的眸子,眼里头满是期盼和哀求,“毓郎……”
这于宇文毓来说,是何其艰难的要求,他本已抱着必死之心,如今要他眼睁睁地看着雁贵嫔死去就已经是更大的打击,再要他一个人在宫里头孤零零地做一个被人看笑话的行尸走肉,他又如何做得到?
然而,当听着骨裂的声音在耳畔不停地响起,当感觉到怀里明明已经无法忍受的雁贵嫔却非要撑着最后一口气听他应下这承诺,宇文毓无论如何都无法不点头。
他点了点头,轻轻地应了一声。
雁贵嫔浑身上下终于放松下来,这一放松,就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息,眼珠子已经向外凸出来,她努力挤出一丝笑,“我……我的样子一定很可怕,对吗?”
“没有……”宇文毓摇着头,此时的他脆弱的已经无法介意自己是不是成了所有人的笑柄,“还是跟以前一样漂亮……”
“骗人。”雁贵嫔笑着,眼角的泪腺已经无法分泌泪液,她的瞳孔正渐渐放空,“不过,明知道是骗人的话,我还是很想听。我想听毓郎说,从来……从来都只爱我一个。毓郎,哪怕是说谎话,能否容许我最后听一遍?”
“我从来都只爱……”宇文毓抢白的声音戛然而止,我最讨厌这种生离死别的场景,只是闭上眼听得宇文毓的真情告白才说了一半,就再说不下去,我蓦地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睁开眼,雁贵嫔已然合上了眼。
第八十九章 孽缘了
她的嘴唇微微地张开着,好像还有未完的话,可是,已然没有机会说了。而她,终究还是没有能听到宇文毓那句不知是真是假的情话。
宇文毓抱着她渐渐冰冷的尸身,一个字也没有说,一声抽噎也没有。我记得当初元胡摩“假死”时,宇文毓还曾在旁边呜咽,那时的他,深深地为不能保护宇文觉的孀妻而感到自责,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还是洒下了伤心泪。可是此时此刻,他已经对自己绝望了,绝望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我木讷地站在一边,再度以一个看客的姿态看着这一切,可是我心里头比谁都清楚,我不是一个看客,从头到尾,他们所有的故事里,我都参与其中。
“皇上,夜已深了,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宇文护平淡的声音传来,就好像没有发生任何事一样,面前香消玉殒的雁贵嫔对于他来说,就和一只死去的鸟儿没有任何分别。
我瞪着他,他却并不看我,挥手示意亲兵去把宇文毓架起来,毫无还手能力和反抗欲望的宇文毓就这样被他架了起来。我有些不忍,下意识地就往宇文毓那边挪了挪,对宇文护说道:“人都死了,难道就不能让他们多待一会儿吗?”
宇文护静静地看着我,眼眸里头升起的愠怒越来越浓,“你这是在帮谁讨价还价?”他的声音有些阴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臣工的反动情绪,让他的心情很差,他这次对我说话的语气,和往常实在有些不同。
我心底一凛,正逡巡不知如何回答时,旁边的宇文毓轻轻一笑,“凤既栖梧桐,奈何顾稗草?”勉强挤出的笑容一下子就冷却了,他犹如一只挖空了心肺的木偶人,自动地扭身往后宫的方向走去。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看一眼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金色的龙袍在烛光的掩映下还是有些明晃晃的,不知为何就令我想起那一天金涧苑的烛光,我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句,“等等。”冲上前,扯着了他的袖子,“雁贵嫔……她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你……你对我……难道不是一直都想要我的命吗?我们一直是仇敌,不是吗?”
我有些踯躅,但最终还是忍不住握住了他被我扯出来的手臂。
宇文毓回转头,他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他的眼睛里头也没有任何的喜怒哀恨,他说,“雁归她说的不是真的。我们一直是仇敌,从未——变过。”
他说完这句话,就把手从我的指间抽走,只余下一阵忙音在我的脑袋里嗡嗡的响起,而在这一段忙音之前,我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脉搏传递来的真心话。
其实,他的心里说的是,我们不止是仇敌,不知何时,一切早已变了。
我实在没有想到,宇文毓会对我产生感情,倘若是之前,我一定会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我恨不能好好地把宇文毓给嘲笑一番。明明是水火不相容的人,一直以互相伤害为乐的人,居然也能萌生爱意。可是现在,我却觉得悲哀,为宇文毓悲哀。
被一个仇人打败只是恼怒和怨恨,但若是被自己喜欢的人而累得国倾家亡,他又该找谁发泄?倘若因爱生恨也就罢了,偏偏他是先有恨后有爱,恨意未消,又添新怨,这些恩怨纠葛太多,他或许恨不能让我去死,可却又忍不住要出手相救,若说他现在对我究竟是什么感觉,只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何不悲哀?
然而,我对他的哀伤还没来得及持续多久,我就意识到自己的脑袋一阵剧烈的收缩,好像刚才宇文毓把手抽离的当头,一股电流从手指尖一直跃至脑髓,所过之处,整个神经都被牵扯着抽搐抖动。
这种感觉持续了好久,直到宇文护走到我身旁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才意识到问题有些严重,他拍我的肩膀我竟然一点也感觉不到。
我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脑子里头蓦地想起了宇文邕说过的担忧,他不止一次对我说,我的诛心术,还是少用为妙,他说终会伤了我的身体。那时我还并不在意,现在想来,只觉得冷汗涔涔,当初植入芯片的时候,那些研究者就说过也许会产生副作用,而他们列举出可能产生的副作用有几十种。
我一向觉得老美在这方面十分严谨,每次服食西药的时候,都会把副作用列个上十条,可一般都没有什么问题。可是现在想来,是我太大意了,我记得在植入后,他们跟我说过,若感觉到有任何不妥,就要立即向他们反馈,中止使用测谎仪。只是我一植入就穿越到此,又因为用得正酣,倒把这桩事给忘了。
“怎么?一听说皇上喜欢你,就心软了?”宇文护冷冷地在一旁看着我,我今晚上的所作所为到底还是让他不满了。
我咬着唇望向他,艰难地摇了摇头,宇文护哼了一声,“不是就好。记住我的话,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谁心软谁就死得更快。”
我努力想要挤出一丝笑,附和一下他,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