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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不觉这么胡乱猜测着,想起过去这台板下并不是两句李诗,而是柳永的两句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局里人不免就要在后面议论,说那伊字多指女性,何副局长是不是在外面养了二奶?现在的领导不养二奶三奶,除非有病,而何副局长根本不像有病的。孟不觉却明白何副局长是个有政治抱负的人,不会将心思用在女人身上。就是真有女人,也不可能傻到用古诗向人张扬。孟不觉深知,何副局长心目中的伊是他的人生理想,只有这个理想,他才会衣带渐宽终不悔,不惜消得人憔悴。何况当时他是顾局长的红人,日后做上局长,再往高处走的可能性大得很。不想时过境迁,局势发生变化,伊人难觅,理想破灭,才生出去寻枯荷,以听雨声的惆怅和感慨。
这么替何副局长忧着,孟不觉的目光已离开台板上的李诗,仰起头来,浩叹一声。自己哪里是忧何副局长,明明是在忧自己。顾局长受创,何副局长倒霉,才使得自己遭此厄运,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还不知以后怎样在机关里混。
这时乔老头已洗好拖把回来。孟不觉熄灯关门,一边问乔老头:“其他局长室的卫生呢,搞过啦?”乔老头说声是的,两人乘电梯来到楼下。
回到家里,肖自然已经做好饭菜。上桌后,她告诉孟不觉,吴副秘书长终于有了空闲,可以接见他了。孟不觉说:“就在今晚?”肖自然说:“郑大姐约的明天晚上。”
孟不觉就和肖自然商量,怎么去拜访吴副秘书长。当然不能空着双手去,都二十一世纪了,拜访领导竟然空着双手,那这人不是美洲人,就是欧洲人,而且刚入境没几天,否则早被国人同化,变得人情练达。那么带些什么好呢?香车宝马,豪宅美女,别说没这个实力,带不起,就是有实力带得起,过去跟吴副秘书长没什么交情,也会吓着领导,怕是打死人家都不敢接受的。送烟送酒,真假难辨,担心弄巧成拙,何况人家做到市政府副秘书长的份上,家里还少那几条烟和几瓶酒?
琢磨了一个晚上,也没琢磨出什么名堂来,愁得两个智商并不低的大活人眼睛翻白,望着天花板直发傻。
第二天一整天,仍然没想出上佳方案。
直到吃过晚饭,肖自然忽然开了窍,说:“我们虽然是冲着吴副秘书长而去的,但你跟他仅仅认识,猛然登门拜访,显得有些生硬。我和郑大姐不同,一个处室工作多年,关系密切,如果说是去看望郑大姐,师出有名,入情入理。既然是看望郑大姐,那么带什么,就别老去考虑吴副秘书长,得往郑大姐身上动动脑筋。”
肖自然说的还真是那么回事,看来这人情世故方面,女人就是比男人精通。最新科研成果表明,男人的大脑便没有女人发达,怪不得这男权社会总是乱糟糟的,如果让女人来治理,肯定能大为改观。孟不觉也就不得不臣服肖自然,说:“那你说说,怎么往郑大姐身上动脑筋?”肖自然说:“我是女人,知道女人的特点,比你们这些大男人务实。什么是实?无非就是吃喝拉撒。人也是动物,就是做了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就是像杨利伟那样,上得了天,还是每天都离不开这四个字,谁都不可能用胶布将嘴巴和屁眼给封起来。”
孟不觉不耐烦了,说:“看你又是嘴巴,又是屁眼的,俗不俗?还是直说,给郑大姐带什么吧。”肖自然说:“俗又怎么了?你去找吴副秘书长,想跟他拉扯上,你以为就高雅得很?”孟不觉忙打拱手,说:“好好好,你是领导,我是下属,领导的教导,下属牢记心中。”
“这个态度还算不错。要老娘给你出主意跑领导,你就得放谦虚点。”肖自然笑起来,言归正传,说,“刚才说到吃喝拉撒,我看就在吃字上做文章。常言说得好,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你看这七件事,六件是吃,吃不了的柴,也是用来烧吃的。吃里面,我们可以打打米的主意。”孟不觉说:“米才几毛钱一斤,有什么主意可打啰?”肖自然说:“你扶贫回来,杨村长不是送了一小袋乌米么?咱们吃了一顿,又香又软,可口得很。你还说过,这种乌米也就杨家村那地方生产得出,别处种不出来,产量又特别少,再大的官,就是联合国秘书长都不容易吃得上。而且没有污染,属于货真价实的环保米。干脆把这袋米带给郑大姐,保证她喜欢。”
这真是个绝好的点子。米虽然是俗物,因没人拿来当礼物送人,出手时倒显得不俗了。乌米又不同于一般米,具有特殊意义,送人显得真诚。孟不觉心中甚喜,说:“你早说不就得了,转那么大的弯子。”跑进杂屋,提了那袋乌米就走。
到得政府大院,要敲吴副秘书长家门时,孟不觉将乌米递到肖自然手上,说:“这是你送给郑大姐的,还是由你出手妥当。”肖自然说:“你也变得机灵起来了。”接住乌米,敲开吴秘书长家门。
听肖自然说袋子里是老远的杨家村来的乌米,郑大姐果然非常高兴,赶忙伸手接过去,说:“我早听说这种乌米好吃得很,又营养,又环保,只是一直没尝过,明天我就煮来吃一顿,和老吴享享口福。”说着走到阳台上,把正在接手机的吴副秘书长叫过来,将孟不觉夫妇介绍给他。
吴副秘书长先笑着跟肖自然点点头,说:“小肖我认识,有一次我和老郑在街上散步碰到你,她就向我介绍过。”肖自然说:“吴秘书长真是情系黎民,政府的大事小情都忙不过来,心里还装着我这小人物。”吴副秘书长说:“哟哟,想不到你还一套一套的。”郑大姐说:“你可别小瞧小肖,她是我们单位为数不多的大本毕业生,很有才华的。”
“原来如此。”吴副秘书长说着,这才将脸朝孟不觉这边偏过来,“小孟我们也是打过交道的。”口气显然跟刚才不太一样,变得不冷不热,那张本来笑着的有些生动的脸已经拉长,显得威严多了。大概在吴副秘书长心目中,肖自然尽管是机关干部,今天的身份却是郑大姐的朋友,婆婆妈妈的,他用不着端起架子,而孟不觉有所不同,属于他管辖范围之内的小官僚,自己的言行举止,必须像个领导的样子。
这么暗忖着,孟不觉忙哈着腰,用讨好的口气说道:“吴秘书长多次到我们局里检查、指导工作,我聆听过您的重要指示和谆谆教导。”又拿出那天程校长送的芙蓉王香烟,要献给领导。吴副秘书长摆摆手,说:“你自己吸吧,我已经戒烟了。”孟不觉当然不好逼领导破戒复吸。吸烟有害,连烟盒上都写着这句话,逼领导复吸,那不是存心害领导么?
“我也不吸烟。”孟不觉只得说。手上拿着那包烟,不知是塞回自己口袋,还是放到茶几上去。好在吴副秘书长说了句:“不吸烟,就吃水果吧。”孟不觉说:“刚吃过晚饭,肚子已饱,还是喝茶吧。”趁端茶之机,将那包芙蓉王悄悄放在装水果的碟子旁。领导不吸烟,但哪个领导不是门庭若市?留包烟,也好让领导招待客人。
这个小动作当然逃不过郑大姐的眼睛,她拿过芙蓉王,还给孟不觉,说:“现在我家已是无烟区。老吴戒烟后,我就跟他约法三章,家里一根烟都不备,有客人也不能违法。”转而指指墙角的手提袋,告诉吴副秘书长,是小肖给她送的乌米。
也许是刚才在阳台上接电话时,得到什么好消息,也许是夫人心情好,不想拂了她的意,吴副秘书长随声附和道:“这种乌米是难得的好米,我下去检查工作时,县里领导曾用这种米饭招待过我,口感很好的。”
也是一时兴起,吴副秘书长还说这种乌米有一个生动的传说,问孟不觉知不知道。乌米的传说出在杨家村,孟不觉在那里搞了一年扶贫,吃了无数次乌米饭,当然不可能不知道。但孟不觉才不会傻到说自己知道,扫领导的兴,而是猛摇其头,表示从没听说过。然后瞪大眼睛,望着吴副秘书长那张富于个性的嘴,热切期待着他快些说出乌米的传说来,好像幼儿园的小朋友,因为等着听阿姨讲大灰狼的故事,连厕所都顾不得去上,哪怕憋不住将裤子尿湿,也在所不惜。
吴副秘书长咳一声,清清嗓子,说这种乌米确是杨家村将军田里所出的独一无二的特产。相传杨家祖上有位将军身怀异功,跟金兵对阵时,哪怕被砍去脑袋,身首异处,只要卫兵将脑袋再接回到脖子上,当即就能复活,继续上阵杀敌。有一次将军正与金兵杀得难解难分,另一队敌军自后面掩杀过来,将军猝不及防,脑袋被砍去。卫兵忙从地上提过脑袋,正要往脖子上接,又一拨敌军杀过来,卫兵忙着抵抗金兵,只得把将军的脑袋交给在田里收割的农民,那农民顺手将脑袋放进装谷子的箩筐里,赶忙用稻草藏好。不想等击退金兵,卫兵回来找将军的脑袋时,脑袋上的血已流尽,再也没法接回到脖子上去了。那箩放过将军脑袋的谷子已被血水染乌,可农民却舍不得倒掉,而是做种育出秧苗,种在将军牺牲的那丘田里。谁知谷子成熟后竟是乌谷,与别的田里的谷子完全不同。里面的米粒也是乌黑的,被杨家人叫做乌米。于是每年将军死难的那天,杨家人都来吃乌米,以示对将军的纪念。更为奇怪的是,除了将军田,随便哪里的田都种不出这种乌谷,所以乌米数量极少,显得格外珍贵。
吴副秘书长还说,传说终归是传说,无可考据,但杨家人每每说起这个传说时,却充满对先人的虔诚,仿佛真有其事似的。外人到了杨家村,杨家人若煮这种乌米饭来招待,那自然是一种最高礼节。至于拿乌米送你,那你一定是杨家人认为最高贵最尊敬的客人了。
没想到,吴副秘书长竟然这么熟悉乌米的来历。孟不觉忙表扬领导体察民情,知识渊博,见多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