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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吴凤来的理解,何铁夫不肯收钱,对这事肯定就不会上心。就是上心,在当今世上,没有钱在前面开路,又办得了什么呢?吴凤来以为何铁夫这是打马虎眼,随便应付他的,也就不抱什么希望。
吴凤来当然并不清楚,何铁夫和税务总局的那个同学是大学里最铁的兄弟,大学毕业后,两人一个进了机关,一个考研上了北京,但两人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三年前听说何铁夫要下县做副县长,已经做了税务总局处长的那个同学还力主何铁夫下县,并表示今后有什么困难用得着他,只要打一个电话就可以了。这一回为了造纸厂的事,何铁夫给那同学打电话时,那同学果然不打一点折扣就答应下来,而且第二个星期就把通化造纸厂生产税务发票纸的通知给办了下来。这样一来,通化造纸厂不但消除了停产的厄运,还扩大了生产规模,保障了产品销路。
吴凤来也就对何铁夫感激得不得了,特意给何铁夫送来一只良种冻鸡。何铁夫知道这只鸡有名堂,但他没识破他,只是说,老吴你是知道的,我家属不在通化,我自己连饭都很少做,你还是拿回去自己吃吧。吴凤来说,何县长您帮了造纸厂这么大的忙,连只鸡都不肯收,叫我怎么受得了?何铁夫说,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和你都是为了通化人民的事业,你有什么受不了的?拗不过何铁夫,吴凤来只得无可奈何地把冻鸡拿走了。
望着吴凤来的背影缓缓走出武装部的大门,何铁夫知道吴凤来不会就这么放手的,转身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回去,对妻子董小萍说,如果有人给家里送冻鸡来,你就原封不动地放到冰箱里,等我回去处理。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晚上董小萍就打来电话,说通化造纸厂的吴厂长和一个科长给家里送去了一只冻鸡。何铁夫交代了几句,两天后趁上市里开会的机会回到家里,打开冰箱拿出那只冻鸡,将手伸进已挖空了内脏的鸡肚里一掏,立即就掏出一包东西来。原来是一把用塑料包好的大额钞票。
何铁夫当然不是不爱钱。这世上不爱钱,还有别的什么可爱呢?可何铁夫知道这种钱他是粘不得的,尽管他曾给予造纸厂那么大的帮助。他真想把这钱交给纪检会,这样既可免去吴凤来的纠缠,同时又可博个清正廉明的好名声。但这样不是把吴凤来给彻底得罪了吗?何铁夫只得以通化造纸厂的名义,把这把钞票存进了银行,过了两个月,觉得不太唐突了,才找了一个比较适合的时机,把存折给了吴凤来。
吴凤来给何铁夫送钱,当然并不只是感谢何铁夫,还另有用意。吴凤来从这次何铁夫给他办成的这件事上面,改变了过去对何铁夫不以为然的态度,觉得何铁夫究竟与通化县那些土生土长的县领导不完全相同,他有能力,人年轻,前途未可限量,能跟何铁夫搭上,以后不会有亏吃。不想何铁夫并不吃他那套惯用的从未失灵过的手段。这就使吴凤来感到很恼火,口上虽然不好说什么,可心里免不了要记恨何铁夫。
何铁夫自然不是傻瓜,知道吴凤来这次拖着该交的税款不交,实际上是做给他何铁夫看的,意思是你何铁夫也要知道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你不买我吴凤来的账,我还不把你何铁夫放在眼里哩。他是等着何铁夫亲自去找他,他要让何铁夫知道他吴凤来分量到底有多重。
何铁夫几个人的车子已经开到通往造纸厂的资水桥桥头。这时桥上挤满了人群,好像在看什么热闹,车子无法通过。司机小衣下去了解了一下,原来是一伙人正在往吴凤来家的小洋楼里送花圈。何铁夫感到奇怪,刚才从政府大院出来时还跟吴凤来通了手机,并没听说他家里出事,怎么现在就有人往他家送起花圈来了?
几个人钻出车子,过去一打听,才知道是厂里一伙离退休工人所为。何铁夫认得其中为头的,他在政府召开的老干会上见过,是退下来多年的杨老厂长。何铁夫走上去,将杨老厂长截住。一见常务副县长何铁夫,杨老厂长把举在头顶的写着“吴凤来永垂不朽”条幅的花圈放下来,愤慨地说,何县长你是知道的,我们向政府和纪检会反映也不止一次两次了,吴凤来这兔崽子吃喝嫖赌,贪污腐化,家里的洋楼比宾馆还高级,却拖着我们这些老工人的工资不发,我们要用这些花圈把他的家门堵死,让他进不了屋。
何铁夫把杨老厂长拉到一边,同情地说,杨老厂长,你们的困难政府是清楚的,我们正在和劳动部门商量对策,准备责成吴凤来尽快兑现厂里的承诺,可你们采取这种过激的手段,相反与事无补。杨老厂长说,何县长啊,我们对政府尤其是对你没有意见,如果不是你给我们争来定点产生税务发票纸的指标,造纸厂早不存在了。我们只恨吴凤来狗杂种,他不晓得天高地厚,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今天我们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何铁夫说,老厂长您是懂政策的老领导了,吴凤来如果有问题,组织上总会查出来的,而你们这样做,只会给社会带来不稳定因素,现在中央口口声声强调稳定压倒一切,你作为老党员老领导,怎能带这个头呢?
何铁夫这几句语调不高却有些分量的话,将杨老厂长镇住了,他的目光中显出了几分犹豫。何铁夫趁机又说,您老把大家劝走,就说我何铁夫表了硬态,今后大家有什么困难到政府找我,如果我不能给大家解决,再把花圈塞到我的房门口也不迟。
见何铁夫说得这么诚恳,杨老厂长不再啰唆,走到人群前头大声喊道,伙计们,刚才何县长跟我表了态,今后有困难可以去找他,我们今天看在何县长的面上,就饶了吴凤来这一次,他下次还要与我们过不去,再找他算账!
杨老局长本来就是这次行动的始作佣者,他又把何铁夫抬了出来,大家也就不再坚持,舞着花圈退了下去。
当吴凤来闻讯赶回家门口时,看到的只是拖着花圈的人群的背影了。
吴凤来也就二话不说,把该交的税款都交了,并给何铁夫表态说,争取年底再做2万元的贡献。何铁夫很欣赏吴凤来的痛快劲儿,说,你这可是给政府帮了大忙了。吴凤来说,这本来也是我应该做的,只要你何县长心里有数就是了。
何铁夫当然知道吴凤来话中的话,他笑了笑,岔到了另外的话题上,吴厂长,你们厂里的安定团结也要注意搞好,工人们包括离退休职工的待遇,能解决的尽量给予解决,不然你们厂子一乱,将影响到整个全县的大局啊。
何铁夫这种话,说与不说看上去一个样,吴凤来并不是不懂得这样浅显的道理。可何铁夫话里的意思不在字面上,他是想告诉吴凤来,尾巴翘得太高,总有人要来踩你的尾巴的。
这件事让何铁夫很兴奋了一阵子。他知道自己这是一种阴暗心理,那就是看到自己的对手陷入了尴尬境地后,自己有手段把他从尴尬境地里拉出来,这比那种落井下石的伎俩更容易使人产生成就感,尽管这种手段比落井下石并没高明到哪里去。后来何铁夫跟龚卫民在一起的时候,还念念不忘这事,得意地开玩笑说,要说这一次还是杨老厂长给帮的大忙哩,我们应该祝他老人家万寿无疆才是。
说得龚卫民会心地笑起来。
4
收入任务有望得到圆满解决,何铁夫那颗悬着的心就落了地。他对龚卫民说,今年的财政收支已经尘埃落定,就这个样子了,明年的财政工作如何搞,卫民你早考虑,早拿思路。过几天,我把政府的杂事处理完毕,再让罗书记主持召集常委会,听听你们的意见。龚卫民说,要说思路,早就有了,现在就可以给您拿出来。何铁夫说,别慌,好事不在忙中取,考虑成熟了,再抛出来不迟。
由于心情舒畅,这天傍晚何铁夫推掉一切应酬,自己在家里随便做碗面条,填饱肚子,便优哉游哉出了门。他想到资水河边的利济门上去走走,那里每天傍晚都有棋摊,何铁夫好久没到那里去看棋了。
不一会儿,何铁夫就来到河边的利济门下。门洞上方的门楼里,弈人敲击棋子的声音格外清脆。利济门实际上是旧时的一道城门,城门上的门楼背倚山城,面临资水,风光无限。尤其是到了傍晚,落霞染醉水面,归鸟上下盘旋,的确是个休闲散心的好去处,怪不得那些有闲的弈人们要早早赶来,占据一席之地。
何铁夫上得门楼,眼前的几处摊子,好几对弈人正杀得难分难解。他先朝楼外的水天瞟了几眼,然后倚在楼柱上,借着水色天光,低首观起棋来。
何铁夫喜欢观棋,喜欢到这种地方来观棋。来这里散心或下棋的人,一般是一些普通老百姓,县里的达官显贵是不屑于到这些场合来厮混的,自然也就没有谁认得他何铁夫,他可以暂时地做一做自由人,完全不用端着架子,来跟人周旋。这里通常下的是普及率较高的象棋,那些深奥繁复的围棋极少见得到。象棋最大的好处是棋子不多,棋盘结构简单,一眼扫过去,棋盘上有些什么子都能看清,不是一件太费目力的活动。当然要在棋盘上有所作为,不多看几步,多算几招,那就没有出路。好在这里不是棋院,棋手们不是到这里来夺金掠银捞奖金的,并不十分在乎胜负,只图一时轻松快活,那种老谋深算刀光剑影的情形极为少见。何铁夫的棋艺也只平平,但往往旁观者清,有时也能看出棋局中的破绽,兴致所至,早忘了君子观棋不语的规矩,忍不住会在旁点拨一下,使自己的虚荣心得到一丝满足。这个时候,下棋的人就会偏过脑壳,朝何铁夫瞄上一眼,把他看成高人,起身硬要他来一局。何铁夫也不谦让,把屁股贴到人家坐得滚烫的石凳上,与对方手谈起来。一般情况下,无论是输还是赢,何铁夫下过一盘两盘,就会把位置让给原来的弈人。他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