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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梅这般想了,便觉着那香烟也不熏人,铃铙也不闹耳了。自此用心陪着老太太做了六天的法事。说也凑巧,到第七日一回园子,便见徐管家过来,说是得了大人从淮南路带来的信,说着便恭恭敬敬递了上来,这才下去了。
老太太不识字,自然是淡梅拆看了,见抬头是母亲大人安启几个字,晓得是写给老太太的,便慢慢念给了她听。信就短短几列,内容很简单,说自己刚到了淮南东路的淮安府,万事皆是顺宜,请母亲勿要牵挂自己保重。
淡梅念一句,那老太太便点一下头,见淡梅突然停了下来,着急追问道:“怎样,他还说了什么吗?”
淡梅嘴巴张了下,却是念不出来了,急忙胡乱唔了声道:“没别的了,就这些。”
老太太哦了一声,虽瞧着仍有些惋惜,只那神色却是和前些天大不相同了,极是欢喜。
老太太是欢喜了,淡梅却是手捏着信,脸微微有些发热。幸好对面那老太太只顾自己欢喜,没留心瞧她神色,倒也没起什么疑心。原来那信上末尾其实还另有一段,不过寥寥两句,“芙蓉婵娟之艳色,可怜楚楚小蛮腰。”
淡梅方才只溜过一眼,心便一下微微跳了起来,哪里还敢念给老太太听。见她只顾着笑,正想偷偷把信藏起来,不料老太太却道:“好孩子,把信给娘亲自瞧瞧。”
淡梅吓了一跳,脸一下便涨红了,虽晓得老太太不识字,只仍也是有些心虚,磨蹭了下,见催得紧,这才没奈何慢慢递了过去。
老太太接了信,自己举到了跟前反复看了,这才又折了起来放回了信封里,收了往自己屋子里去,想是要存起来了。淡梅这才慢慢松了口气,竟觉自己仿佛做了番贼般心虚。
慧姐自到了这里,之前都是随了奶娘另住一屋子的。只最近徐进嵘不在,有时晚间到了淡梅屋子里作陪,有一次上了她榻睡了过去,淡梅便没叫奶娘抱回去,与她一道睡了。慧姐自那日后,时常便过来与淡梅一道同寝。奶娘说了几次,被淡梅阻拦了去,没奈何也只得作罢了。
今晚那慧姐也是如此。躺在了淡梅里侧听她讲了几个笑话,伸手抱住了她身子乐得咯咯直笑。待她睡了过去,淡梅拿薄被盖了她肚子,自己拿了本书想再看下,握在手中却是半日不得翻页,脑海里想着的竟是今天白日里那徐进嵘来信上的最后一段话。
他分明是写信给他娘的,偏偏却又在信的末尾突然添了这么两句,想来是早料到自己那老娘不认字,信必定是由她代念的,这才这般故意戏弄自己?以他那样的人,居然也能弄出这么两句艳词,真当是难为他了。且看那字迹很是潦草,与上面的工整大相径庭,且墨迹也要深了些,像是匆忙间写下的。莫非竟是一早写好了信,待要叫人寄送出去时,这才又临时添了这么两句分明是在调戏自己的话?突想起那日一早事后他起身坐自己外侧时,背后腰际滴落下汗珠时的情景,淡梅竟是一阵耳热心跳,仿佛怕被人窥见了似的下榻,噗一声吹了灯火落帐。
第二日一早,淡梅起身,却是得了个意外消息。那老太太竟说要搬去上方寺后面的静宅里清心住些时日,等自家儿子回来。
原来老太太见七天法事刚完便收到了儿子的家书,心中对那和尚的话更是笃信无疑了。其时的一些大的寺庙后面都修了些房子,名叫静宅,专门是供一些潜心向佛的修士或者俗家人暂住的。老太太一心要给自己儿子求平安,便恨不得天天巴在佛像前祝祷。且在她看来,在那上方寺里祝祷念经的效果比在自个家中佛堂中不知要好多少,昨夜想了一宿,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她是个急性子的,主意既是打定了,一早便张罗着要搬过去了。
淡梅听了老太太排出的阵法,起先自然是劝了几句。只老太太极是固执,哪里听得进去,只不住地指挥着喜庆和另些个丫头婆子收拾东西搬运上车。淡梅见她不听,便也住口不再劝了,免得她多心嫌自己不为枕边人着想。
“媳妇,你在家左右也是无事,不若与老婆子一道搬了过去,多个人念经总归是要好些的。”
淡梅听老太太看着自己突然这么说话,心中暗暗叫了下苦,看了眼一边的喜庆。
那喜庆如今渐渐已经成了淡梅的半个心腹了,见她望了过来,便笑道:“老夫人,大人往后隔三差五地就会有消息带过来,夫人若也一道去了,家里剩下的婆子丫头都是些粗人,不定就耽误了。依婢子看,老夫人过去便好,夫人守在家中,一有大人的消息便送来教老夫人晓得,这才妥当。”
老太太听了觉着有理,这才作罢。淡梅松了口气,朝喜庆微微笑了下。
中午不到,老太太便收拾了好了东西,吩咐剩下的婆子们看好菜地,带了喜庆连个粗使婆子一道出了门去。淡梅自是亲自送了过去,挑了几间最好的屋子住了进去,又给寺里捐了香火,这才自己回了园子。
自此淡梅的日子真的就算逍遥了。上头没有婆婆要侍奉,丈夫又不在身边管着。隔个一两日去那上方寺走一趟,陪着老太太说会话念下经,看什么短缺了带过去,剩下那时间便都是自己一个人的了,自然重新又思量起了种花的事情。自此隔三差五地会叫丁大套了车去东华门的花市或者兴庄转下,看见合适的可当育种的便买些回来,慢慢地自己住的那屋子前面一片便堆出了不少的盆盆罐罐,每日里细心培育,日子倒也过得飞快,转眼便是八月底了,离那徐进嵘出京也快三个月了。
二十一章
淡梅这日一早照例叫丁大套了驴车,带了妙夏先是去了上方寺,给老太太送去了前次提过的几件凉衫并些自家地里收来的瓜菜。那静宅里同住着两三个修行的别村里的老妪,一个说是没了儿子的,干脆卖了田宅投靠这里过老,一个是住这里求清心,另个却也是和徐老太太差不多,暂住过来念佛求保佑家宅安宁的。几个人住着同进同出,倒也是有伴。
淡梅陪着老太太说了会话,听她追问有无徐进嵘的家书送到,便说没有。见老太太面露失望之色,想了下便劝道:“娘勿要焦心。官人前次那书信中提了他是刚到淮安府时便写了送出的,那落款却是离京后一个多月,可见路途遥远。他初到那地想必公务极是繁忙,哪里有空三天两头地传信过来?便是抽空写了叫快马送出,到京里也是再要一个多月,若是万一路上逢了雨水刮风的,便是两个月也是不足为奇。娘勿挂念,不定官人的信如今正在路上传递呢。媳妇在家守着,一有消息便立刻叫娘知晓。”
老太太听淡梅这般说了,方沉吟不语,转念却是一拍额头道:“瞧我糊涂的。只日日等着他来信,我便不能去信么?儿媳妇你是个能文会写的,娘说给你,你照我的话写下,叫管家派个人送去淮安,我这心才踏实。”
淡梅起先还道老太太被自己劝住了,正暗自松了下劲,不想她转眼便又出了这般的主意,一时倒是有些为难起来。
淡梅为难,倒不是因了老太太要写信给儿子,为难的是要自己执笔写。其时的字认读都是无碍了,唯独写却是稍稍有些为难。自己写了自娱自乐倒也没关系,只现在却是要写给徐进嵘。自己手下出来的字,落入他那一双眼睛,不定还会怎么想的。
不提淡梅在这里踌躇着,一边的喜庆早去了前面寺里借笔墨纸砚,没片刻便乐呵呵地捧了过来,铺设在了桌案上。
淡梅见架势都已是摆开,自己不上也得上了。暗叹了口气只得挽起袖子坐到了桌案前。
老太太想了一会便开口道:“儿媳妇你跟他说,老婆子我的身子很好,叫他在外不要记挂。给官家办差那是本分,只自个也要掂量轻重,顾念着些家里的老老小小,好生生地出去,也要好生生地给我回来。且也莫要赶尽杀绝了,唉,这人哪个天生会愿去做流贼的,能留的就给人留条活路,也算少积杀孽多积德……”
淡梅照着丝毫不差地写下,听老太太没吱声了,抬头正要问是否妥了,却听她又道:“你再写给他,就说是老婆子我说的,一人在外他怎么着我是管不着,只回来不许给我带乌七八糟的人回来,别人送的也不许。家里已经杵着三个了,再教我看见有,倒拉了腿地就扯去卖了干净。”
淡梅一滞,那手便顿了下,一滴墨溅到了纸上,晕得老大。
老太太抬头见她不动笔,以为是吓住了,摇头叹道:“你这孩子,怎的如此实心眼?往好了说是贤惠,往难听了说就是榆木疙瘩。想老婆子我当年最是狠辣,起头家道还好的时候,他那死鬼的爹就被我拘得不敢生出二心。儿子我是管不动的,只从前不晓得倒也罢了,如今晓得你两个的命格既是如此堪配,还弄那些个没用的人过来做什么?白嚼食了我家的白面!我老婆子如今也没别的盼头了,只盼着趁还看得见,你两个早日给我多生几个孙子出来,这才是头等的正经事。”
老太太自顾说着话,一边的喜庆捂住了嘴背过了身去,想是想笑又强忍住了。淡梅被老太太说得有些尴尬,一声不吭,心中却是极其惊讶,万没料到自己这婆婆竟会说出如此一番话来。虽觉着叫她对徐进嵘写这些稍稍有些为难,只见老太太催得紧,没奈何只得一一写了下来,写完后自己扫了一眼,却是突发奇想,不知道那徐进嵘见了这段,不知道会是个怎生的表情?
老太太叫念给她听一遍。淡梅清了下嗓子,便一字一句念了起来,老太太听了,稍稍又增删了两句,这才满意了,急忙催着她赶紧地回去把信交给徐总管叫送出去了。
淡梅回了园子,也不敢怠慢,摸出自己起先写的那封信又看了一遍。字本来就不怎么样,方才因了赶着记下老太太的话,匆忙间写出的字更是有些不堪入目,且上面又一滩大大的墨迹,自己瞧着都看不过眼去,便合了门不叫人进来打扰,自己坐下来打算重新誊写一遍。
淡梅抄完了一遍,突想起自己忘了写抬头,急忙提笔在右边缝隙上加了“子青我儿”四字。写完看了一遍,暗自好笑,那感觉便似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