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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香把装了热水的铜盆放到床前的小凳上,一边打开妆匣帮我选首饰,说,“小姐快些梳洗打扮吧。昨晚司空大人送你回来的时候嘱咐过,说你着了凉,要多休息,早晨就别叫您起身了……所以宰相夫人派的人虽然一早就到了,我也没敢叫醒您。”
我胡乱洗了把脸,心里却想,元氏既把我放在司空府,肯定会时不时互通消息,想来是打着什么送凤梨的幌子,从我口中套一些宇文慵的近况吧。真是麻烦啊,可是又不能不去敷衍她。我一边批衣裳往外走,一边吩咐碧香,说,“既然说是送凤梨来的,咱们也不能让人家空手回去,你去跟府里的总管商量下,准备点像样的回礼吧。”
碧香愣了愣,竟莫名其妙的有一点脸红,赶忙低头应了。
这一次我怕再迷路,特意叫了两个丫鬟引路。穿过一条青砖回廊,只见院中假山形状玲珑,四周围着一波绿水,这府第里到是处处有景。行至转角处,忽有一个耳熟的女声轻轻唤我,“小姐!”
我一怔,回头只见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厮正躲在房后偷偷看我,神情却是百感交集的,眼中甚至热泪盈眶。
我定睛看了她好一会儿,恍然惊道,“小蝶?”
正是我在丞相府时伺候我的那个侍女。临走时我将她留在宇文毓身边,心想或许有一日能派上用场,可是后来我随斛律光去找兰陵王,身心受创,自身难保,倒把这件事忘得差不多了。
前方两个引路丫鬟听我停下脚步,有些诧异地回过头来。我急忙转身站好,挡住小蝶不让人看见,皱了皱眉,说,“我忽然腹痛难忍,你们去跟元夫人派来的使者说一声,安顿他们去客房休息,晚上我再去拜访。”
两个丫鬟应声走了,我这才转到屋角,问道,“你怎么来了?”
小蝶见了我,的眼泪哗哗落下来,忽然间跪在地上,说,“小姐,您一定要救救皇上啊……”
我重重一愣,示意她不要做声,四下看了一圈,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回到我居住的小院,碧香此时并不在屋里,我关上房门,安顿小蝶坐下,拉住她的手问,“发生什么事了?”
小蝶抽噎不已,说,“皇上,皇上知道自己就快死了,让奴婢拼死也要把这本名册送到司空府来……可是小姐,皇上他待我很好!他真的是个好人,奴婢不希望他死啊!”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金色绸缎裹住的小包,小心翼翼拆开来,露出一纸薄书,她把它放到我手上,如释重负地长舒口气,朝南拱手自语道,“皇上,小蝶终于不辱使命,将您耗尽心血的名册送到了司空府!只是不知道,不知道当小蝶回去的时候,还能不能再看见您啊……”
我匆忙打开扫了一眼,只见那本名册上字迹清秀,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些人名,人名下又有数行批语,写着那人的身世性格。书页翻到最后一张,上头写着,“吾帝弥罗突,见字如面……”
我知弥罗突是宇文慵少时小字,心下微颤,“啪”一声合上名册,说,“宇文毓还说什么了?——宇文护就要动手了吗?”
虽然我早知道宇文毓这个挂名皇帝会被杀掉,可是没想到这一日竟会来得这样快。小蝶擦擦眼泪,道,“上个月皇上曾与镇守南疆的杨将军密谈,被宇文丞相发现之后,皇上对我说,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打那之后,皇宫里就驻扎了许多丞相府的人,说什么是为了加强内宫警戒,其实是将皇上软禁起来了……”
我一边听,一边将那本名册藏在妆匣底层,心想看来宇文护马上就要动手了。如今要快点将宇文慵叫过来才是。可是小蝶是陌生人,留在我屋里总是显眼,难保这司空府里没有宇文护的其他眼线。
这时,小蝶忽然握住我的手,一下子又跪倒地上,哭道,“我离宫那几日,皇上已经与宰相起了正面冲突,他说自己时日无多,费尽周折将我送出皇宫,嘱咐我一定要拼死将名册送到小姐或者司空大人手上!”小蝶抱住我的腿,说,“小姐,您这么聪明,您一定有办法的,求求您救救皇上……”
我想起那个曾在梨花如雪中含情望我的儒雅皇帝,心头也是不忍,伸手扶起小蝶,说,“小蝶,你快起来。你放心,皇上的事我决不会坐视不管。宇文慵也不会的。”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我示意小蝶不要做声,仔细一听,门外传来碧香的声音,她说,“楚总管,就送到这儿吧。今日的事真谢谢你了。”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今儿上午我让碧香去找总管安排回礼的时候,她会露出那种扭捏的表情。
那个男声似曾相识,说,“不必客气。碧香姑娘,那在下先告辞了。”
听脚步声,他好像是真的走了。碧香却在门口站了好一会,这才推门进来,见我在屋里,微微一愣,转眼又看见小蝶,神情更是惊诧,我忙冲过去捂住她的嘴,却不忘坏笑道,“这个楚总管嘛,我可还记得。没想到当初我一场逃跑,却促成了你们两个的一段姻缘啊……”
碧香脸上大红,轻轻拂开我的手,跺了跺脚,说,“小姐!”
我用食指推一下她脑门,却收住了笑,正色道,“这位是小蝶。记住,她藏在我房里的事,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我看一眼窗外的天色,问道,“宇文慵现在在哪里?”
“方才听楚总管说,大人好像是在颜婉颜主子房里吧。”碧香想了想,老实答道。
“哦。”我应了一声,心里倒算不上难受,但终究是有一丝不悦。昨夜他还深情款款地对我说那样一番话,今日不还是去了别的女人房里……男人的话,果然是不该相信的。我暗笑一下自己天真,沉默片刻,叹口气,说,“颜婉这个女人,如果可以,我永远不想跟她打照面。碧香,现在是发挥你美人计的时候了,你去让你家楚总管把宇文慵叫来,但别说是我让的……”
就在这时,雕花木门忽然被人自外推开,宇文慵阔步走进来,笑吟吟地看着我,说,“怎么,清锁,你想我了?”
我白他一眼,轻声哼道,“呦,说曹操曹操到。您来的还真是时候。”
四.
长夜孤灯。
房间里只剩我与宇文慵,窗外悬着一轮皎洁弯月,清辉之下树影婆娑,他的影子被拉的老长,看起来有几分孤绝寂寥。
因为他去颜婉房里的事,我本有些不悦,可是静下心来一想,其实我又有什么资格来要求他呢?他对我说了那些话,自然也可以对别人说,左右我也没往心里去,又有什么立场希望他专属我一人?——兰陵王给我的伤还没有痊愈。我想我也许再也不会动心,再也不会给他人伤害我的机会。
何况此刻宇文毓生死攸关,还是大事为重。
宇文慵合上那本名册,紧紧攥在手里,眉宇细细凝住,幽深黑眸里似是有痛,沉默良久,开口却只是说,“二哥少时最喜读书。凡尘俗世人事炎凉,其实他都不屑一顾。如今却为了我,甘愿四处筹谋,笼络人心。”
我微微一怔,不由站起身,忽然有种想要走向他的冲动。此时只见细白月色中,伊人独立窗下,对影成双,这画面透着一抹说不出的凄清。宇文慵生性隐忍,极少在人前透露脆弱的一面,即便是跟我说些深情的话,也是自信而强势的。如今他这种少见的怅惘,反倒让我有些心酸了。
我走到他身后,说,“你细看这封信,他写的是‘吾帝’弥罗突……他是想说‘吾弟’么,但这绝对不是简单的笔误。这本名册,是他为你打下的根基,唯有不辜负他的期望,才对得起这一片殷切之心啊。”
宇文慵略有动容,侧头看向我,眸光凛冽,道,“我知道,成大事,必须要有牺牲。——可是我只剩这一位兄长,断断不想再失去他了啊……”宇文慵俯身抱住我,像孩子一样把头埋进我的颈窝,他口中的热气呼在我耳边,却无往日的灼热,自语般地说,“……我真的不想。”
我方才本已经下了决心要跟他保持距离,可是猝不及防又被他抱住,想推开他,却又有些不忍。犹豫片刻,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背,说,“其实要救他,也并不是没有办法。不如我们一起搏一搏?”
宇文慵抬起头来看我,神色里有疑问也有一丝期许,我想给他些信心,俏皮地挑了挑眉,说,“你我一向配合默契。我们两个联手,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莫非你心中已有妙计?”一起经历过这么多,似乎他对我的小聪明也有些信心了。
“其实,也不算什么妙计了。只是如今这种形式之下,无论怎么做都会有风险,根本没有所谓的万全之策。”我看着他的眼睛,说,“——依旧是置诸死地而后生。可是倘若一子错,便会满盘皆落索。不但救不了宇文毓,还会搭进去我们两个。”
月光如白霜,弥漫了整个房间,我迎着这一束清辉,微微扬起唇角,说,“所以,我们要有绝对的信心。”我握起拳头,用虎口那端轻轻捶向自己的胸口,嫣然一笑,一字一顿说,“你要相信,我们一定可以成功。”
五.
连夜赶到姑母元夫人派来的使者里,来者已经入睡了。在外厅等了一会儿,只见一个面目恬淡的中年女子披衣出来,想必见惯了场面,料定我深更半夜前来定是有隐情,也不责怪,只是走近了些问,“清锁小姐深夜来访,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这人我有点印象,是元氏身边得脸的大丫头,好像是叫做鸳鸯的。
我面露难色,欲言又止,半晌,顿了顿,说,“鸳鸯姐姐,其实清锁上午就想过来看您,可是府里人多眼杂,说多了也不好……于是只好深夜来访,叨扰了姐姐休息,真是十分过意不去。”说着,我有意无意地四下看一圈。
鸳鸯会意,对她带来的几个侍卫说,“你们先下去吧。”说罢扶我做到凳上,说,“清锁小姐,有话慢慢说。”
我咬了咬嘴唇,有些混乱的样子,说,“姑母待我恩重如山,我……司空大人有事瞒我,可是我……哎,只求姑母日后能念着我的情面,求姑父放他一马吧……”
鸳鸯神色一紧,想来是觉得事态严重,忙道,“清锁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