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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上看得到远处秦军营寨那星星点点的灯火,却又如梦似幻,看着并不十分真切。苻生在长安的传说,当然洛阳的人也知道些皮毛,这些皮毛就已经让他们对此人充满绝望。
洛阳西城门附近的灯火,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被熄灭,就像是一个准备熟睡的美人闭上了眼睛。
然而,夜幕中黝黑的城门,传来一阵阵牙酸的声音,隐约可以听见脚步声,还有盔甲摩擦的声音。
朱序带着城内仅有的精兵出征了!如果这次失败的话,洛阳这座历史悠远的古都,将会再次落入到异族手中,而且现在秦军的主将乃是苻生,一个凶狠残暴,杀人不眨眼的家伙。
城门打开,随即关上,除了这支远去的突袭队伍,一切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西城门的城楼上,一个瘦小的身影,伴随着气死风灯移动,悄无声息如同鬼魅。
时不时的发出一阵叹息,带着童音,似乎还是个孩子。
“朱序此去,你觉得胜算几何呢?咦?褚太后送的这祥瑞,长得还挺快的。”
桓温悄无声息的拦住瘦小黑影的去路,这个人正是苏道质的独女苏蕙。桓温口中的祥瑞,正是苏蕙脚边的一头白色小老虎,当然,现在只能算一头健硕点的猫罢了。
桓温现在权势日重,若不是很熟的朋友,没有人不把他问道问题当回事。
“没什么胜算几何的,我觉得苻生根本就不在秦军大营里,他们的主力应该都已经撤了。人都不在,何谈输赢呢?”
苏蕙长发披肩,没有任何发饰作为修饰,虽然和她的气质很搭,但毕竟不合世俗,被她爹说了多次也不改。
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失落,似乎是因为苻生的撤退,而感觉有什么欠缺和遗憾的,这让人非常难以理解。
现在的洛阳,很难在秦军的持久攻击下屹立不倒,难道敌人走了不是件好事?天知道这小孩是怎么想的?
“我本来想把胡人一网打尽,没想到,这些狐狸倒是挺警觉的。”
桓温得意的摸了摸胡须,嘴里虽然说着可惜,但苏蕙没有从对方身上看到哪怕是一点点的惋惜。
“是啊,桓公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小女子我佩服得紧,夜深了,这就告辞。”
苏蕙皮笑肉不笑的给了对方一个软钉子,随即绕开桓温,准备顺着城墙上的石梯下楼。
桓温的话很虚伪,让她作呕,又不能喷对方一脸,这让跟赵川说话一向“野惯了”的苏蕙很不能适应,她已经习惯于毒舌的吐槽了,关键是赵川这家伙知识渊博不说,还很好欺负。
苏蕙意识到她现在已经有些尖锐,难以和比她强的人相处了。
果然,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权臣桓温,此时居然再次伸出手拦住了苏蕙的去路,脸上看不出喜怒,但心情肯定不会特别好。
被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不动声色的讥笑,就算是泥人现在也要发火了吧。
桓温涵养不错,但当年可是为父报仇的热血男儿!
“你很有趣,但别忘了我其实是个吃人不眨眼的大老虎。说吧,把你刚才想说的话说出来。不然的话,我或许收拾你有点让人耻笑,不屑去做。
不过收拾你爹,却不比捏死一只蚂蚁困难。”
几乎是一瞬间,桓温身上的气势暴涨!此时他不再是一个普通的中年大叔,而是一个允文允武,手握十几万雄兵,控制了大半个朝堂的东晋第一权臣桓温!
生杀予夺的权利,给人无与伦比的气场!就算是一头猪,如果获得了可以对其他同类生杀予夺的权利,那也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更何况是一代英豪桓温呢?
苏蕙下意识的把手伸到腰间的一个皮套,那里面装有赵川送给她的一把货真价实的手枪!
她每次遇到心惊肉跳的事情,都会不自觉的摸枪,然后想要爆起伤人!枪壮人胆,苏蕙有时候刻意回避着,其实有个人已经不知不觉在影响她的一切。
“人是智慧的动物,所以在不使用武力和暴力能解决问题的情况下,就不要使用暴力,因为那会降低你的逼格,嗯,逼格是什么意思大概知道就好,不要在意那些细节。”
“即使需要使用暴力,记得能不亲自动手就不要亲自动手,如果可以,不要让自己的手沾满鲜血,这是我长安当好多年大当家的经验。匹夫一怒固然很爽,但结果最好也是跟对手同归于尽。”
“软刀子杀人不是坏事,有时候舌头比刀子更厉害,记得战国时那个张仪么?一张嘴就毁掉了一个强国,干掉了一个强国的国君。”
某个坏人的话在心底里响起,电光火石之间,苏蕙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掩饰了刚才自己内心的恐惧。
“桓公能有今天的成就,主要来源于两点。
第一个是你懂得审时度势,在朝堂纷乱的时候,选择到荆州这块风水宝地去守牧一方。”
苏蕙淡淡的说道,她已经从桓温的威胁带来的恐惧中恢复过来。
这些陈词滥调,桓温自从得势以来不知道说过多少次,弄得他一点兴趣都没有。所有人都认为是入主荆州,才让他有了今天的成就!
这让一向心高气傲,自命不凡的桓温内心十分不爽,但却无从反驳。
很快他的失望就在表情中显现出来了,苏蕙回答得很差,比预想得还要差不少。
“第二点嘛,就是你不贪,所以能在世家格局的夹缝中,闯出自己的一条路来,简单的说就是,不断试探世家的新底线,但又不真正的突破底线。
不过么,这条路似乎也要走到头了,你北伐成功归来后,威望会到达一个新高度,你的下一个底线么,大概可以借用当年司马昭的典故。”
城墙之上,黑咕隆咚,完全不是谈话的地方。
交谈的双方,一个还未及弱冠,一个缺已经是名满天下,不仅让胡人颤抖,更是江左人人谈之变色巨无霸,身份完全没有对等可言。
然而此刻桓温的感觉却很怪异,仿佛这个十岁不到的小女孩,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谋略……还有无奈!
如果说赵川是个打算上房揭瓦,彻底颠覆这个时代格局的孙猴子,那么桓温就是不断给一个旧房子装修的裱糊匠!
桓温是想篡位,但他又不想吃相那么难看,也不想像以前的八王之乱一样,白白便宜胡人。
同时他也是世家出身,无法,也不愿去改变世家格局,最多是换掉几个大世家,再扶持几个新兴的大世家罢了。游戏该怎么玩还是会怎么玩!
这也是他软弱和无力的地方,明明知道世家的弊端,却不知道要怎么去改变。
最最重要的是,这条道已经快要走到头了,权臣之路,只有两个结果,第一个是造反,第二个是被当权者清算,没有中间路线可选。
而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篡位似乎已经是等待时机,见机行事的最后关头了,篡位之后,应该怎么办呢?世家的反弹如果太大了,会不会导致晋国分崩离析?
“破坏掉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世界,这可不是请客吃饭呢。桓公,我现在可以走吗?”
趁着桓温愣神的当口,苏蕙钓鱼似的问了一句,随即也不管桓温回答与否,直接下了石梯,身影消失在夜幕当中。
“十岁就有如此见识,苏道质可是生了个好女儿啊,一眼就看出我是在庆幸和心虚啊。”
桓温感慨着摇头下了城墙,那背影远看居然有几分落寞。
他曾经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他曾经以为自己能够挽救神州陆沉的局面,然而现实告诉他,世间没有屠龙者,只有比恶龙更恶的恶龙,完全是丛林法则,刺刀见红。
他终究是慢慢变成了自己当年所讨厌的那种人!
那么朱序此去夜袭,究竟有没有收获呢?是否成功了呢?
答案是确实有收获,也基本上是成功了,至少所有人都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这个收获就是,苻生真的跑掉了,而且走得很干脆,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点点顾虑。
粮草辎重居然都没有带走,只留下百人。
这满打满算的百人队伍,要做的事情,就是在营地里点灯,插气质,弄出一些动静出来,让洛阳城里的人认为秦军主力还在这里罢了。
这计谋说高明也算是高明,但实际上,却只是一个只能看不能用的假东西。
敌方若是稍微聪明点,或者援军来了,吹大的了牛皮,迟早会破,瞒不了人的。
怕什么来什么,其实苻生也才走一天而已,没想到深夜子时,朱序就带着一支敢死队,从大营的南北两个方向夹击!
江东陆家的陆逊,当年可以说是不出世的奇才,布阵的行家里手。
他若是布置大营,你来袭营,只怕多少人都会有去无回。可惜秦军大营里的人是苻生,不是陆逊,更何况苻生此刻也带着大军主力离开了营地。
只需要冲击一次,朱序就知道,秦军大营里面已经完全空了,就是完全没人!若不是辎重都还在,他简直都差点喊“有诈”。
经过一番不是厮杀的厮杀,苻生留下的不到一百人,全被活捉,同时虏获了不少粮草,同时朱序确认了一件事情,那便是苻生带着秦军主力往潼关方向走了,最终目的地,极有可能是长安!
反正潼关是个乌龟壳,谁都啃不动的,他苻生走得真是够潇洒。
“回城!”
朱序大手一挥,心中有一分失落,也有几分庆幸,新婚之夜,就被围困在洛阳,至今没有跟新娘子同房,他也是憋了一肚子火。
回城之后,朱序找桓温一合计,桓温又把谢安找来,众人一致认为,既然洛阳的围困已经解除,那么攻打汜水关,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这个局,因为缺乏玩家,最终成为了纸面上的计划,后续已经没有可行性。
桓温觉得老奸巨猾的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