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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得船来,那老者手持一根翠绿竹篙,上面犹有嫩枝,在水面上轻轻一点,小舟便立如离弦之箭,直向湖心洲的方向而去。
不多时,小船便来到湖心洲,停靠在一处小型的码头处,那老者笑道:“门主已在亭中等候多时,少郎君请吧。”
谢轩踏上岛来,只见湖心洲的面积虽然不大,但却被布置得别具匠心,另有洞天。山川河流,在此均有具现,可谓纳宇宙于方寸,容山川于弹丸,收天缩地,极尽巧思。上面处处琳宫合抱,复道萦纡,奇花古木,飞瀑流泉,当真可说是虽为人作,宛若天成。
然而美则美矣,谢轩还没走出多远,就被那繁复的回廊和随处可见的曲折小径给彻底地弄乱了方向感,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往哪里落脚。
就在这时,湖心洲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清越的古琴之音,虽然音调与后世有着很大的区别,但是谢轩还是从整体的韵律听出了应该是古曲《流水》。
谢轩顿时恍然,想来自己窘迫的样子,已尽被这天下知名的才女看在眼里,为免自己尴尬,这才以琴声引路,倒也称得上是蕙质兰心。
这个时候,逼格最高的做法自然是以一曲《高山》相和,然而此刻的谢轩,身边无琴,即使有,他也弹不出来。
片刻之后,谢轩终于是从那迷宫一般的景致中走了出来,抬眼一看,不远处,一座凉亭,临水而建,周遭松柏耸翠,芳草萋萋,独留邻湖一面,揽盛听潮。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稀疏地照射在地面上,湖面上阵阵冷风扑面,催人肌骨,果然是纳凉的“好”去处。
谢轩走到近处,只见凉亭上以古篆描金,篆刻着四个大字,听雨揽风,凉亭下,四围以白纱轻笼,隐约间,可见一道纤细的身影,正在素手拨弦。
谢轩慢步踱至凉亭前,那琴音也戛然而止,白纱被女婢向凉亭两边慢慢拢起,一道柔美的声音穿透纱帐传入谢轩的耳中:“谢兄玉驾亲至,小妹未能远迎,还望恕罪。”声如黄莺出谷,似水如歌。
谢轩正欲答话,不想纱帐却恰在此时被完全拢起,一张清丽绝伦的俏脸,顿时就映入了谢轩的眼帘,强烈的视觉冲击,顿时让谢轩忘却了所有的言语。
在来此之前,谢轩通过诸人之口,并非是不知道王子璇是一位美人,但是他却没有想过人可以美到这种程度。这种美,简直就是集天地之灵气,钟山河之毓秀,便有生花妙笔,也无法绘其色于万一,纵有锦绣诗篇,亦无法描其美于分毫。只一眼,谢轩便油然而生自惭形秽之感,再也不敢与之对视。
直至半晌之后,谢轩才从这种震撼中转醒,顿时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正在心中盘算说辞,便听到王子璇道:“谢兄,请坐。”
谢轩抬眼再看,这才发现亭中石桌上的瑶琴已然被女婢撤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两只不足两寸的淡青色茶碗,这在尺寸上,与后世的品茗杯已经比较接近,与唐代普遍流行的大茶碗相比,已是雅致了许多。
在凉亭的一角,一名十四五岁的婢女,正在煎茶,在她的身周,足足摆放着一二十样各种各样的器具,令人眼花缭乱。谢轩虽然对于茶道不懂,但却在史书中看到过相关的记载,这些应该就是唐代社会上层人士品茶所用的二十四器了。
想来王子璇未来迎接自己,多半就是因为要留在这里,从旁指导,这煎茶繁琐的步骤,确实不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可以独立完成的。
王子璇见谢轩目不转睛地盯着清珞煎茶,哪里知道谢轩是不敢与自己对视,开口问道:“谢兄,似乎是对煎茶颇有兴趣?”
谢轩收回目光,仍是不敢与王子璇对视:“谈不上兴趣,只不过是修身养性的一种手段罢了。”
“愿闻其详。”
谢轩此时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地生搬硬套道:“茶者,擅瓯闽之秀气,钟山川之灵禀,祛襟涤滞,致清导和,中澹闲洁,韵高致静。余以为茶有一道十德,一道者,自然之道也,思与境偕,情与景冥,天人合一,物我玄会;十德者,散闷气,驱腥气,养生气,除疠气,利礼仁,表敬意,尝百味,养修身,可雅志,可行道。常饮茶,自可平心静气,陶冶情操,以行君子之道,何乐而不为呢?”
王子璇双目异彩一闪:“谢兄高论,子璇受教,有此一道十德,茶道兴起,指日可待矣。”
两人说话的功夫,婢女清珞已端着煮好的茶汤,走到两人面前,先用刚刚止沸的茶汤将二人面前的茶碗洗尽,而后各为二人斟了浅浅的半杯。
茶汤注入青瓷碗中,变幻为一片翡翠绿色,相映生辉,王子璇端起茶碗,轻声道:“谢兄,请。”
两人端起茶碗,同时一饮而尽,但当茶碗放到桌面时,谢轩却顿时看出两人饮茶的区别来,王子璇的茶碗干干净净,而自己的茶碗却留下了一层浅绿色的茶粉。
谢轩这才想起,在唐代,茶叶均是研磨成粉煎煮,而煎煮后的茶粉,唐人也大多是习惯连同茶汤一起吃掉,这在后世绝对是不可想象的。
在后世,很少会有人将上好的茶叶研磨成粉煎煮,就更不会有人将杯底的茶叶全部吃进肚子里。能不能吃下去都是另说,这本身就是一种焚琴煮鹤的行为。
王子璇自然是不可能知道此时谢轩的想法,事实上,她连二人杯底的细微差别,也没有注意到。然而,谢轩的内心却顿时起了巨大的变化,是了,无论对方是怎样的卓尔不群,但是自己毕竟是比对方出了一千多年的阅历,又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念及于此,他虽然仍在惊叹于王子璇的绝世容颜,却已经从那种自惭形秽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可以与之对视,也可以与其平等交流了。
第27章 横渠四句()
于是,在踏入长歌门之后,面对王子璇,谢轩终于第一次主动开口:“半月之前,在下遭逢生死大难,幸得子璇遣裴小娘相救,活命之恩,实是无以为报。”
王子璇对于谢轩喊出‘子璇’这个略有亲昵的称呼,并未介意,反而是对于谢轩在一瞬间精气神仿佛换了一个人而微感诧异,她抿嘴一笑:“既如此,谢兄打算怎样答谢小妹呢?”
谢轩从未想过王子璇竟会如此直白,顿时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王子璇婉拒黄白之物进入山门,长歌门家大业大,也不像是缺什么物事的,谢轩思来想去,自己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那些剽窃来的诗词了。而恰好在唐代,将自己的诗作赠予他人,本身就是一件非常风雅和高逼格的事情。
念及于此,谢轩开口道:“子璇若是不嫌在下文才鄙陋,不如就由子璇出题,在下献丑赋诗一首,子璇以为如何?”
王子璇轻叹道:“谢兄诗才名动九州,便是称之为盛唐第一人亦不为过,小妹又怎么会以为谢兄文才鄙陋呢?不过诗文词曲,终究是附庸风雅之物,非子璇所求也。”
谢轩闻言,开口道:“那在下能为子璇做些什么呢?但凡力所能及,义不容辞。”
王子璇笑靥如花:“谢兄此言,倒是有几分江湖气。”顿了一顿,她突然开口道,“子璇别无所求,只想一闻谢兄的胸中抱负。”
谢轩闻言顿时一愣,他当然有自己的政治理想与抱负,然而那却是他内心深处最大的隐秘,莫说自己与王子璇只是第一次见面,便是日后变得极为熟稔,他也绝不可能轻言。
这些东西,或许普天之下,他也就只有王逸之一人可以倾吐。而这,也正是二人,虽则初识,却倾盖如故的根本原因。在这个时代,也只有他二人,才能成为彼此唯一的知己。
想到这里,谢轩开口道:“不怕子璇笑话,现今在下的心中,唯有明载春闱,尚未念及那样长远的事情。”
王子璇淡笑道:“谢兄似是对小妹心存防范,是以不肯明言?”
谢轩笑道:“子璇多想了,在下确是肺腑之言。”
王子璇端起石桌上的茶碗,轻抿一口,突然道:“山有朽坏,虽大必亏;木有蠹虫,其荣易落。萧墙之内,有小人欲行不轨,卧榻之侧,有强敌虎视眈眈。一旦天下有变,内忧外患之下,朝廷既无百战之兵,又无善战爪牙,当以何挡之?此须臾有亡国之祸也,又岂无危如累卵之说?”
闻听此语,谢轩的双手顿时一抖,差点将身前的茶碗打翻,虽是初冬的时节,却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时,就听到王子璇又道:“我言大唐大厦将倾,其因有五,一者,土地也。。。。”
谢轩冷汗涟涟,以至于王子璇后面的话,他连一个字也没有听见。事实上,他也不用去听,因为,这些话正是他当初在潏水之上,对李俶、李倓兄弟二人所说之言。
问题是,这些话王子璇是怎么知道的?而且不光是知道这么简单,仿佛是其时她正在身边一般,几乎一字不差。
谢轩的大脑飞速运转,在潏水之上的小船里,除了自己和李俶兄弟之外,便只有一名操舟的中年汉子。然此人乃是李俶亲随,事涉太子储君之位,其必然是李俶的心腹,应该不会出现差池。而后,信息便传递到了张九龄那里,张九龄宦海沉浮,能身居宰辅多年而屹立不倒,绝非易于,不可能会在这种小事上犯糊涂,是以也不会出现问题。
这样算来,出现纰漏的就一定是太子的东宫。
按王逸之所言,长歌门以消息情报见长,那么其在太子身边安插下眼线,亦绝非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以此事想来,此人的地位还不低,最次也应是太子近臣,甚至有可能是太子的嫔妃宠姬。
而以后世的角度来看,李享登基后,宠幸宦官,纵容后宫,很多事情处理地不清不楚,差点在他死后酿下大祸,在现在这个节点,会出现泄露机密这样的事情,也就不足为怪了。
谢轩的心中千折百回,终于是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