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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平城与贵国路途远阻,由建康至平城,几有小三月之期,君若愿意在平城空耗三月,自可等待。”
裴昭明闻言皱眉,要他坐等三个月当然不行。他来此有几件急事要细谈,其中以北朝暗中支持荆雍山蛮之事和边境建防驻守以及两国货值互市为主,这些事情都是不能多拖延的大事,现在近十日毫无进展,他已经很焦急了,怎么能再等三个月时间。只说来平城,沿途就耗了两个月,如果再等三个月,前后就要八个月的时间才能回建康复命,说不定这段时间会有意料不到的事发生。
“吊丧之事,使臣不敢推辞,可依古礼而行,只是事出突然,来之前没有准备丧服,请以公服入吊。”
“治公事,服公服,治丧事自有丧服之礼。南使没有丧服,我们已经为诸位备齐,今日日落前即可送达,南使但思全礼,何忧无服?”
“吊丧之礼,古今俱异,三代不同礼,五帝不同法,何须必以素服?”
“公言此言何其怪异?礼分五等,凶礼居二。自周公建礼,古今同行,居秦汉至今而不变,乃为民俗之重,即便三尺孩童也明白。公以礼法变革为辞,拒以丧服,实在难以服众口。公若执意不变,非但不合华礼,也是对我大代之轻慢。”
裴昭明刚刚说完那些话,心中就有些许悔意,暗怪自己一时失言,恐怕会累及名声。听了拓跋慎的反驳,也不敢再纠缠这个问题。低下头想了一下,说道:“贵我两国和好已久,交聘之礼都应当按照一样的标准。昔日我国高皇帝之丧,贵国派遣李彪前来吊拜,当时朝廷并没有因为他不穿丧服而疑虑不满。而今使臣来贵国,遭遇到这种意外之丧,兼且不得君命之情,贵国为何苦苦相逼不能见容?”
见裴昭明玩起了悲情战术,拓跋慎心中不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同情的。接着说道:“使君来我国之前,难道没有阅览昔年互使旧档吗?李彪当年奉命出使贵国吊丧,临行之前,本朝命令他带上丧服以备简用。只是贵国不能遵守古礼,贵国先君丧期不逾月就上下释服终丧,李彪面见贵君之时,建康上下华服满朝,玉佩击鸣。殿堂之间音乐之声充盈其间,无尺寸之素。李彪没有得到主人之命,难道能身穿素服丧衣独立于殿庭衣冠之间吗?”
“我皇帝自幼长于太后之侧,亲受抚育之恩,感念至深。太后崩逝,五日不食,哀毁过礼,至今仍在按制居庐食粥。与李彪在贵国所见之情大异,岂可同日而论。”
“外使今日若受贵国逼迫,受素服入吊,违背弊君旨意私自改易服饰,异日南还建康,必要受到责罚。”
拓跋慎看到裴昭明语气中大为松动,打算再接再厉,说道“公能依礼而行,何罪之有?贵国若有君子,必能谏阻,使君当得加以升赏,若无君子,使君此行也是为国增誉,即便罪加于身又有何怨恨。君子之道,守正恶邪,公行以君子之道,自有董狐之笔褒誉。”
拓跋慎说完看着裴昭明,又坐下说:“公至平城,已俞十日,所受王命一事无成,独不急于心乎?若能早拜太后,自可得见至尊,却为此区区难释小怀困于宾馆。为此心腹小节而弃大义,难道是为臣之道吗?”
说了这一大串的话,拓跋慎觉得口唇中有些干,拿起一边放置的茶,看看里面的姜末,复又放下。坐等着裴昭明,看他有何话说。
裴昭明思考良久,又被拓跋慎这些入情入理的话轰炸之下,也渐渐仔细分析如今的形势。吊丧之事本来是不受命就可以接受的,之前不答应只是因为担心有人以此进谗言。不得旨吊丧之事虽然合情合理,无可指摘,但是君王向来是以情代法,以一时喜恶推责臣下可以说是其本能,早上觉得你是君子,夜晚可能就会以奸邪之罪把你投进监狱。虽然当今皇帝不是这种人,但是以后呢?他裴昭明不是孤身一人,也是有家族亲人的,怎么能不善加考虑。因此最后才找拖词回复。
现在刘昶追迫在后,王事又急,非比初入平城之时。如今北主之意坚决,他不吊丧绝不见他,若是因为这件小事不能与北国复结友好,只怕回建康之日就是被下狱之时。
两害相权取其轻,失于王事比吊丧小事其罪更重。现在北朝二皇子亲自游说,又所言合乎古礼,不如顺着答应下来,异日以其皇子之言来堵建康士庶,当得无碍。
下了决定的裴昭明抬起头,眉间的皱纹也浅了不少,看着拓跋慎,本来以为这次请北朝皇子进馆,是为了借其口转述他们的为难之处,没想到最后会被这稚龄童子所说服。方才那些入情入理之言,便可见这北朝皇子非但博学经典,且思绪敏捷,口慧善言。
真非常人也!
此人年岁如此幼小,便有如此大智慧。对朝廷不知是祸是福,好在他只是次子,北国长子不出意外必为太子。
裴昭明站起身道:“殿下之言,如雷霆入耳,外使受教,情愿尽如贵国之意,以素服入吊,还请殿下赐以素服,以全礼数。”说完行了大礼。
拓跋慎虽然猜测裴昭明或许已经有意接受,但是也担心他钻牛角尖,死硬到底。如今一看裴昭明表态愿意接受朝廷之意,也心中大喜。站起来还以大礼说道:“裴公能以两国事重,得释本怀,实两国之福。”
“郦卿,裴公既然已经接受朝廷好意,你回主客曹后可报知张主令,为南使送来素服。”
“殿下钧令,下官当亲身效命”郦道元一时激动高兴之下,说话也失常起来,拓跋慎一个皇子,无官无职,哪里能让国家大臣效命的道理。
拓跋慎没有理郦道元的一时失言。对裴昭明说道:“裴公既然已经答应,待我回宫以后复旨,当亲奏至尊。裴公勿虑。”
第33章 无题()
裴昭明和谢竣站在宾馆门前的石阶下,看着登车远去的拓跋慎,直到旌旗,兵器互相遮蔽,再也看不见拓跋慎之后,才转身走上石阶。
谢竣叹了口气,说道:“裴公,今日之事,虽说是北人相逼,不得不从。但是只怕回朝之后,或有责难。”
“不如此,不能竟功。陛下所付之事至重。陛下不罪我等,他人有何惧?”
“若不出意外,明日我等就可以去吊拜。北主必要设小宴相酬,此次不可再有差池。”裴昭明说完,顿了一下,停下脚步,看着谢竣问道:“谢君观北朝皇子如何?”
谢竣没料到裴昭明突然说起刚刚离开的北朝皇子,想了想道:“以下官之见,北朝皇子之慧心,古今少有。所学深博,下官在建康虽然听说北朝日涉华典,渐通典籍,只是没想到一童子便有如此见识,今日观其所言举止,应当不是受他人指点。此童智慧,便是健康城中,也未曾听闻能同列者。”
“此小节也!古今幼年大智者不乏其人。项橐,诸葛恪皆是。然项橐之事,载于诸子,不足征论,诸葛恪世家子,一旦得专吴政,攻伐由己,生杀在心。虽然最后也因此自取灭亡,但是其才具亦可足见。”
“今观此子,对待下官以礼,不因为自己位尊而骄人,兼且明智善辩,不是诸葛恪之辈能比。如果日后事有万一,得以登临人主之位,只怕于国家无福啊!。”
“裴公是否多虑了。北主自有长子,又是由先太后抚养,得到冯太师臂助,俨然便是日后太子,其次子虽然颇有才具,最后也只能封王外任,即便机缘巧合,最多也只是入朝秉政,何至于便得至尊之位?且人主之位,自非智力可求。北主今年二十有四,寿数长久,裴公多虑了。”
“世间之事谁又能知道最终结果?昔日汉文帝以远庶子封于荒僻之代郡,当日他哪里敢有为君之心,而机缘至巧,一日以藩屏入继人君之位。汉宣帝以罪孙之身,隐于民间,怎么会有入主未央之念,而霍子孟骤行伊尹故事,迎汉宣于民间。事发之前,谁能猜度?天道幽远难测,正在于此。北朝皇子次居第二,谁敢说他便没机会窥视尊位?”
“待此地事了还国,当奏明至尊,时刻侦刺北国动静。”
。。。。。。。
再说郦道元本来是拉着裴约来一起劝裴昭明的,哪里知道最后是二皇子亲自说服了裴昭明,裴约等于白跑一趟,也不能算白跑,至少认了个同宗,也算有些收获
在南齐馆门前与拓跋慎辞别以后,郦道元急着回主客曹汇报南使之事。裴约不是主客曹的人,自然不能跟着去,只身往北海王邸赶去。刚刚他跟着二皇子不告而辞,看看现在还有些时日,王邸中的坐谈应该还没散。
北海王邸的坐谈会这时候正在如火如荼之中。此时郑道昭应北海王之请,正在讲述他这些年远行各地的见闻,谈一些当世书法名家的特点。
“数年前家尊还在担任兖州刺史时,昭于时远行到琅琊,参见秦相李斯所做峄山碑文。唉!可惜为曹孟德推击,失其一角。昭手自拓取。昭虽然不治秦篆,也见之心喜。”
众人正听得专心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宦侍,郑道昭见了也停止讲述。
“殿下,王友裴约在外请见。”
堂下众人讶异,裴约不过是中途出去了一下,回来了自己进来就座就是,何至于通传。还有,他跟那郦道元一起出去的,难道郦道元没来?
“请裴君进来说话。”
裴约得了话,走进正堂,礼毕说道:“下官失礼,方才随二皇子殿下去了南齐国宾馆。此刻才得回见殿下。”
众人听了裴约的话,才想起二皇子出去到现在都没回来,难道就是去的国宾馆?
“皇子殿下几时走的?”
“我等竟然不知。。。。。。”
北海王看见下面众多人交互说话,场面一时混乱,连忙用手边铁如意敲击一下铜磬,清脆悦耳之声传遍正堂,堂下众人才安静下来,齐齐看着北海王,看他有何话要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