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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家伙,老家是哪儿的?”钱倭瓜灌了一口烧刀子,撕下一大块牛肉,冲小男孩儿晃了晃。一路而来,这样拖儿带女的流民他们碰见的多了,不过瞧那少妇长的不错,他才有心逗弄一番吧,倒也没别的意思。
少妇瞧着已三十许,小男孩儿却不过三四岁年纪,胆子贼大,不等少妇反应已经从她怀里挣了出来,嗖的蹿到钱倭瓜前边儿,一把抢过牛肉往嘴里猛塞,他娘气急,过来照他屁股上狠狠给了两巴掌,恨恨道:“谁让你要别人的东西了?不是早就告诉你么,‘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咱们又不是坏人……”
钱倭瓜一句话没说完,已被少妇抢白着打断:“坏人好人又没写在脸上,目光轻佻,神态猥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还吃?饿死鬼投胎么?我怎么这么命苦,生养了你这么个不知羞的孽种,你爹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后边的话却是对小男孩儿说的,一边说着,少妇一边劈手从小男孩儿手里抢下牛肉,随手扔到钱倭瓜脚下,拽着他重新坐了回去。
小男孩儿不哭不闹,也不辩驳,只是眼睛贼亮,视线绕着那块牛肉打转。
春杏恼羞成怒,火往上撞,好嘛,老钱好心给你们东西吃,咱们反倒成坏人了,指桑骂槐的,本姑娘活这么大了,还没受过这种腌臜气呢。
不过不等她发作,张佳琳便伸手拽住了她:“算了,男女授受不亲,原就是咱们无礼在先,不该随意乱看的,这位娘子,在这里,小生先给您赔个不是,咱们也是好人家的出身,不过是瞧着小家伙可爱,多看了几眼,不想就被您误会,对不住了。”三四岁的娃,三十多的娘,本来就很让人奇怪嘛。
正所谓非礼勿视,后世看来或许滑稽的很,如今却是名教之大防,疏忽不得的。
张佳琳打扮成了个公子哥的模样,脸色黝黑,瞧来并不出奇,如今言辞恳切,态度真诚,少妇的防备之心顿时松懈了不少,隐隐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却并未说什么,想来也是个倔脾气的。
张佳丽心念张佑,又奔波了一天,自然不肯和少妇一般见识,眼见一场小冲突被自己三言两语消弭于无形,疲乏涌将上来,闭上眼睛,一边漫不经心的吃东西一边假寐。钱倭瓜有心和那少妇理论几句,见张佳琳这副样子,便也没了底气,不再搭理那母子,就着牛肉喝起了闷酒。
两个贩药材的作壁上观,一句后都不插,冷漠的很。
没办法,如今天下表面上歌舞升平,其实流民丛生,暗潮汹涌,出门在外的,就没有愿意找麻烦的。
柴棚里终于安静了下来,谁料没过多久,跑堂的活计又领了四个衣衫褴褛的男女进门,三个老太太一个老头,瞧年纪都在六十岁上下。
这一来小小的柴棚可就热闹了。
张佳琳他们不得不往里挪,原本离那母子尚远,这下好,成了对面,脚伸的长些,能碰到对方的脚。
偏生那小家伙也不安生起来,一会儿要拉一会儿要尿的,不时还闹着吃奶,少妇哄也不是劝也不是,恼将起来,便免不得在他屁股上来几巴掌,却许是打的疲了,小家伙跟本不在乎,仍旧我行我素。
去岁京畿大旱,老人们都是逃荒的流民,背井离乡,沿路乞讨而来,唉声叹气的诉说生活的艰难,根本就没人在乎小家伙的吵闹。钱倭瓜却是一肚皮的心事,适才又被少妇将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不免一脸的阴沉,倒是张佳琳主仆,乏的很了,靠在墙上,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钱倭瓜别看上了岁数,不过天生的白面,又在海上奔波多年,打熬的一副很难形容的气度,少妇本对他暗暗有些留心,见他板着脸一副冷漠不耐的表情,顿时来气,只与旁边老头老太太们攀谈,偶尔管教小家伙,就不搭理他。
偏偏小家伙正是淘气的年岁,少妇不许他出柴棚便在里边瞎串,一点儿都不认生,少妇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到最后,少妇没留神,小家伙居然爬到了钱倭瓜的大腿边,晃着他的膝盖奶声奶气的叫了声“爹爹。”
听他这么一喊,满柴棚人先是一愣,接着俩老太太嘴角抽了抽,绷住了笑,两贩药材的却噗嗤笑出了声,被他俩一带,人们顿时哄笑起来,少妇臊的面红耳赤,一把将小家伙拽了过去,小家伙却兀自不肯罢休,仍旧晃着俩条小胳膊冲钱倭瓜叫爹爹。
钱倭瓜乐了,笑道:“小家伙,咱可不是你爹,咱……”
“你爹早死了,再说了,你爹的脸有他的白么?”少妇羞的恨不得撞墙,一边用手指头恨恨的戳小家伙的脑门儿,一边拿眼狠狠的白钱倭瓜。
第七十七章 惨烈往事()
这一闹腾,张佳琳主仆早已惊醒,见钱倭瓜满脸尴尬,张佳琳倒还憋的住笑,春杏却早就忍不住,咯咯的娇笑起来,幸好她年岁尚小,虽声音尖细,众人却也不以为意。
被这一闹,少妇和钱倭瓜都弄的有些尴尬,尤其钱倭瓜,老了老了倒稀里糊涂的成了小白脸,心里更是有些郁闷。不过瞧那小家伙虎头虎脑的,老来无子的他,隐隐的,一股柔情却悄悄升了起来,暗暗想道,小娘子年轻轻的就守了寡,孤儿寡母的,还真是有点可怜。
有了如此想法,他便愈发可怜起小家伙来了,手里还剩了些牛肉,一发全都递了上去,也不跟少妇过话,只对那小家伙说道:“饿了吧,给,吃吧,不够再给你要。”
小家伙是真的饿了,接过牛肉狼吞虎咽起来,少妇扬了扬手,不知想到什么,又颓然放了下去,只是颇为幽怨的瞥了钱倭瓜一眼,眸子中亮晶晶的,隐有泪花闪动,嘴里兀自絮叨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二狗你既然吃了这位伯伯的牛肉,日后可要记得报答人家才好。”
她是个明事理有骨气的,二狗却太小,根本就无法理会她的心思,一边大嚼牛肉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娘你不是说牛肉不好吃,饼子才好吃么,我怎么觉得牛肉比饼子好吃多了?”
一句话,少妇本还还能忍住的泪再也憋不住了,扑簌簌掉了下来。
要不是没钱,哪个当娘的会编这样的谎话呢?
人们原还嬉笑的望着,此刻神情也沉重起来,张佳琳主仆听的心酸,眼眶忍不住红了起来,把手里的牛肉全都递给了二狗,喜的小家伙不行,居然呛了一下,咳了起来。钱倭瓜手快,一把拽到跟前,又是敲后背又是灌水的,嘴里埋怨:
“吃慢点怕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少妇瞅着,欲言又止,警惕的心却完全松懈了下来。
柴棚四处漏风,昏黄的油灯火焰跳动着,光线益发明暗不定。张佳琳主仆小眯了片晌,被这一闹,已经清醒了过来,一边将剩下的馒头分发给众人食用,一边和众人攀谈。
老头老太太们接了馒头感恩不尽,少妇却拒绝了,只是神色却早已缓和了下来。
两个贩药材的抱着膀子靠在墙角没动静,灯火昏暗,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听大家的话,原来能住进柴棚倒和张佳琳他们不一样,没掏钱,而是店老板看他们可怜,主动让进来的。难怪都是老弱病残之人,想来店老板善良之余也是精明人,不想为做善事,反倒给自己添麻烦——可怜人太多,难免良莠不齐,人要饿急了,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后来的四人都是天津卫的,那边去年倒是没灾,不过听他们话里的意思,考成法鞭策之下,那些官员们为了完成考核,不得不层层下剥,老百姓的负担太重,交了苛捐杂税,剩下的粮食根本就不够一年生活。年轻人得种地,正是农忙的时节,自然不可能出来讨饭,剩下他们这些老块块们,什么忙也帮不上,反倒是负担,所以才出来乞讨。
先前那两个胆小的妇女更苦,地都没了,还跟自家的男人走散,已经成了地地道道的流民。
众人聊的熟了,就少妇一人不插言,张佳琳忍不住好奇,问她来历,此刻二狗已经吃饱,在钱倭瓜的怀里睡着了,少妇看了看钱倭瓜一眼,犹豫片刻,终于彻底放下了戒备,低声将自己的来历道了出来。
原来她还是个有身份的,丈夫是广宁卫钟秀县的县丞,去年刚由举人补的缺,谁知太过刚直,一上任就与知县邓秀不合,邓秀为了巴结上峰,私自加派人头税,征得纹银八万两,五万送礼,三万自收,被她丈夫耿忠抓到了把柄。
“那天晚上,邓秀派人将先夫请进了府,送回来时,是搀着回来的,说是吃醉了酒,当时我就有些奇怪,先夫酒量不行,很少饮酒的,又瞧不上邓秀,怎么可能喝醉?不过当时还是不经事,没想太多。谁知道到了半夜,先夫居然大叫着醒了过来,吐了好几口黑血,一句话没留就气绝身亡。我不过就是个妇道人家,早就吓的没了主意,一切后事都交由家里的长随处理,等到出殡那天,邓秀上门,无意中听到长随和他的对话,才知道先夫居然是邓秀跟长随合谋毒死的,为的就是怕他将加派人头税的事捅到朝廷……先夫虽然只是个举人,不过当年主考的坐师是沈鲤大人……”
有句话她没说,当时见丈夫吐出的血色发黑,她就觉得不对,先把带血的衣服藏了起来。
“后来呢?”张佳琳听的悚然动容,忍不住追问道,旁人也竖着耳朵倾听,钱倭瓜却闭上了眼,心道,还用问么,官官相护,肯定是在广宁卫投告无门,这是打算进京告御状了,孤儿寡母,可怜见的,能走到这里,不知受了多少苦呢?
钱倭瓜料的不错,少妇果然吃尽了苦头,告到广宁卫,却没想到吴秀的妹妹居然是广宁卫指挥使的小妾,被反诬成勾引汉子杀害丈夫的凶手,直接就被关进了大牢,要不是管牢的老头好心,直接就丢了命,是装死被送到化人场从死人堆里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