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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婆子回道:“不曾,具体的老奴不知,但老奴瞅着,一家子都带着孝呢,衣服也是极破旧,也不知道不遭了什么难。此时都坐在老夫人房里,好像是流泪了。”
夏瑞熙心里一沉,冒着战乱,千里迢迢的来,又是这样的打扮,只怕是尚家姑父没了,贺州呆不下去,来投靠娘家的。这事儿耽搁不得,忙起身让良儿帮着打整一番衣饰,让廖氏给达儿裹了小兔毛披风,要往上房去。
临出去之前,夏瑞熙看了紫缎一眼,对良儿道:“你就不必去了,劝劝她,让人看着她从这里哭着出去,总归不好。然后带人去把东边空着的绿荫院收拾出来,那地方很久没人住,只怕是有些湿寒冷清,要多准备几床厚被褥,热水要准备好,随到随用,炭火也要提前烧起。再让人去厨下通知酸角儿一声,马上准备饭食,用好米,多上几个菜,再做几个清淡补人的汤。”
走了几步,夏瑞熙又道:“去库房里取几匹上好的尺头,并丝绵备着,准备给姑奶奶一家人裁衣裳。再打听跟来的下人有几个,和咱们家下人一样的份例。把我屋子里那几盆水仙花,腊梅都端过去,看着也热闹些。”
远来之人,又是迫不得已才来依附母家,只怕心头寒凉,敏感多疑,自是得小心招呼着。
良儿追出去小声道:“夫人,那花是四爷特意寻来给您的,外面买不到,好歹留两盆儿罢。否则让四爷白白忙了一场,下次就不肯送了。再说了,老夫人和大夫人房里都是有的,您要全都送去绿荫院,只怕也不好呢。”
也是,其他人都留着,自己眼巴巴地全送去了,只怕吴氏会嫌自己太过贤良。夏瑞熙笑道:“倒是我思虑不周了,小鬼头,依你了。你瞧着哪两盆好,就留哪两盆。”
良儿笑着应了,瞧着时间差不多,先让一个婆子去厨房,又让一个媳妇领着人先去打扫绿荫院的卫生,只等自己打发走紫缎,再去领了被褥用品送过去亲自布置,烧起炭火来烘着,备上热水,就万事大吉。
良儿想着,紫缎一向是聪明伶俐的,惯会看人脸色行事,哪里会突然之间就讨了欧青英的厌憎?分明就是故意的。她先断了那边的退路,又来把因林轻梅得罪欧青英的话和不明真相的四夫人说,四夫人只要一答应帮她说情,就算是栽进去了。这般的会弄机巧,实在是让人不喜欢,但也不能得罪。四夫人把自己留下来,只怕也是考虑到这个,要自己安抚一下她。
良儿心头虽然恨紫缎的行事,到底又有些可怜她,觉得她不愿意给人做妾,却也是个硬气的,嘴里却不肯饶她:“你拿那些好听的话蒙骗我们夫人,莫非就是欺负我们夫人心软?算着她一定会帮你?”
紫缎便知自己的小九九都被人看破,她虽然是弄了些机巧,实际上也是看着欧二夫人年老病弱,想投靠到夏瑞熙这里来,寻个稳妥些的出路。
当下哭道:“是我人笨,不会说话,讨不了夫人的好。我但凡有点办法,哪里会这样?良儿妹妹,咱们都是一样的命,你不可怜我,还有谁会可怜我?如果不是四夫人心善,我原也不敢冒这个险。我瞧着四夫人待你们极好,就是死了的纯儿,四夫人也是回来就给她立了衣冠冢,给她烧纸钱念往生咒,有几个奴才有这种体面的?我少不得心生妄想。事已至此,只求妹妹给我指条活路走,一辈子都不忘你的大恩大德。”
良儿听紫缎夸夏瑞熙,心头的气要消了些,笑道:“你是没有看错,我们夫人的确对下人极好的。姐姐也不笨,是太聪明了,是咱们院子里的人笨,不知道该怎么帮你。”
紫缎听她的话,好像有点意思在里面,当下擦了泪,诚心诚意地给良儿行了礼:“好妹妹,姐姐我才是笨人,求你给我指条路罢。”不敢再有所隐瞒,把王婆子昨夜和她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又道:“我宁愿配小子也是不想做妾的,进了那院子,不要说儿女,保得住命就是好的。”
良儿眼珠子一转,笑道:“昨夜我们真是一点动静都没听见,若非姐姐自己说出来,否则大家都不知道有这回事。你一向谨慎,又是老夫人身边得力的,谁不多给你几分面子?这话传出去,大家必然都不肯相信三爷会厌弃你,还要道是哪个造的谣。依我想,若是三爷真的厌弃你,老夫人也不会硬让你伺候,否则就违背了要照顾好三爷的初衷了。”
紫缎立着想了一会,给她行了个礼:“如此,谢过妹妹。我先回去了。”
良儿见她去了,轻声道:“什么话都是你自己说的,我就不信你真的敢得罪了三爷,一点退路都不给自己留。你若是真的这样决绝,到时候伸手拉你一把,也不是不可以。”
她已是暗示紫缎要想脱身,就要再把欧青英狠狠得罪一番,把这事闹大,闹得上下都知道,让紫缎在菊英院再也呆不下去。看紫缎的模样,应该是领会了,只是不知道紫缎会怎么做,既达到目的,受的惩罚又最小?
第四十章 远客(一)
欧二夫人房里四角放着四个大炭盆,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旺旺的,哄得屋里一丝冷意也无。
饶是如此温暖,虚弱的欧二夫人还是裹着一身厚重的皮毛衣裳,半躺在软塌上,用汤婆子捂紧了脚。她身边坐着一个头发半白、憔悴瘦弱、衣衫褴褛的妇人,二人紧紧抓着手,说几句又掉几滴眼泪。余下众人少不得又陪着唏嘘几句。
夏瑞熙抱了达儿进屋,忙着先把达儿的小兔毛披风取下来,才上前请安问好。她见了尚夫人的模样,心头不由大为感触。当年的尚夫人,打扮精致华美,圆圆的脸蛋白白净净,养尊处优,哪里是这副贫苦妇人的模样?
欧二夫人道:“快过来见过你大姐。达儿见过你大姑妈。”
夏瑞熙行礼,尚夫人忙起身扶起她,接过她怀里的达儿,眼里还噙着泪,嘴角已漾起微笑:“乖宝宝,已是这么大了。”下意识地往袖里一摸,神情却是很尴尬,红绸眼尖,忙递过一只小金镶玉如意:“姑母给的见面礼。”
夏瑞熙忙替达儿谢了,尚夫人看着她叹道:“真是没有想到,日子竟然过得这么快。你都是做娘的人了,真是没有想到啊。”背过身,眼泪又流了下来。
她一哭,坐在下首的两个少年和一个七八岁的姑娘俱都轻声啜泣起来。夏瑞熙忙递过手巾给尚夫人:“姐姐快别伤心了,既然到了家里,一家子团聚,就该高兴才是。”
吴氏劝道:“姑父虽然不在了,但不是还有外公外婆,舅舅们在么,妹妹休要担心,快收了泪,陪着娘说会子话才是正理。”
尚夫人擦了泪:“倒是我不好,又引得大伙儿伤心。世卿,世玉,敏儿过来拜见你四舅母。”
那两个少年和姑娘忙起身给夏瑞熙行礼问好。夏瑞熙笑着扶起,最大的那个十八九岁的尚世卿,两道眉毛往上飞,一双瘦得有些下陷的眼睛精光闪耀,下颌有力,可见不是个好欺负的;老二尚世玉十三四岁,瘦弱文雅,眉毛淡淡的,眼神温和明净;姑娘尚敏脸色有些发黄,仍不失清秀美丽。三人衣饰俱都是褴褛万分,尚敏小小的发簪上还插着一朵小白花。
夏瑞熙见尚敏可怜兮兮的模样,心头先就软了几分。便拉了尚敏在一旁问话,拿糕点给她吃,问她今年多大了,在家喜欢什么,爱吃什么,尚敏害羞,问上十句倒有三句不答的。
她那个二哥尚世玉不耐烦,道:“四舅母,她就是这个闷性子,莫要问她,只问她身边的乳母花妈妈就是。走了这么远的路,遇了这么多的事,仍然是这样话都说不清。”
尚敏的脸一下子红透了,愤怒地瞪了尚世玉一眼,嘴上也伶俐起来,有问必答,夏瑞熙倒被引得笑起来,看来这个文弱的尚世玉实际上也是个调皮的。
说了一回闲话,夏瑞熙给王婆子使了个眼色,寻个借口去了厢房,王婆子子随即跟了来,笑道:“四夫人有什么要吩咐老奴的?”
夏瑞熙笑道:“我命人收拾了绿荫院给姑奶奶一家子住,也不知道够住不够住。就是想问问王妈妈,姑奶奶都带了多少人来,可有行李?在家的时候有些什么爱好?爱吃什么?”
王婆子道:“姑奶奶出嫁二十多年了,就是做姑娘的时候有些喜好,只怕也变了不少。老奴只记得她爱吃甜食,特别爱吃一道八宝饭。她这次回来,身边除了三个儿女,竟然只带两个下人,一个是表小姐的乳母花妈妈,还有一个就是尚家的老仆三道。行李只是几件旧衣服,几本旧书,几个干得发霉的窝窝头罢了。怪可怜的。”
夏瑞熙道:“可知他家在贺州发生了什么事?尚家不是贺州的大族么?为何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王婆子叹道:“四夫人,这个世道哪有许多为什么?就是新朝占了贺州,诸新功臣要占宅子并土地,她家的宅子被新守备大人看中,姑父病殁,族里无良,自顾自家,推出孤儿寡母来讨好守备,大表少爷不岔,寻上衙门去闹,砸了人家明镜高悬的匾额,结果入了狱,屁股打得稀烂,除了那宅子,就连城外的庄子并土地都给人悉数抵押出去才将人赎了回来。只是这样一来,贺州就再也呆不下去了。大表少爷稍稍养好些,就冒着风险雇了张驴车出来了,出来时还有四五个死忠的下人跟着,到了现在竟然只得这二人,车夫也死了,车还是大表少爷赶来的。”
夏瑞熙唏嘘道:“这个世道,能活着回到娘家,也是不易了。”那个尚世卿,果然是个惹不得的,只是太毛躁了,得寻个合适的人跟着,省得她又去惹祸添乱。
王婆子附在夏瑞熙耳边道:“姑奶奶从前在家的时候,和大夫人有些龌龊,有一两年的功夫,二人不说一句话。是后来老夫人亲自调停,才算和气了。”
面子上和气了,心里可不一定和气。夏瑞熙笑着看了王婆子一眼,只见王婆子笑嘻嘻地看着她,便道:“有王妈妈帮我,这个家想是能管好的。”
王婆子笑得灿烂:“老奴只是为主子们尽本分罢了。”
夏瑞熙心里有了计较,便约了王婆子一道去看绿荫院的物事准备,良儿果然厉害,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