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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庄户好容易得见真正的庄主,听她想要了解民情,纷纷抢着说话,哪怕张歆问得不大对路的问题,也都一一解说。
周二夫妇心中有鬼,几次想要岔开话题,都不成功,互相猛递眼色,却是无法。
张歆听众人说够了,这才转向他们:“二哥,听诸位这么一说,伯祖父送给我的这个庄子还真是旱涝保收的,我真该好好谢谢他老人家。二哥可是在经营中遇到了什么难处?”
周二喏喏地说不出话。玉婕抓住了他贪污的把柄,却暗指他无能,已经是给他留面子了。那些事,私下还可以求情通融两分,哪里能够当众说?玉婕抓住这个机会,当着这么多人发作,定是不肯善了。不但这个差事要飞,这些年攒下的家底恐怕也要保不住。
周二妻子赔笑说:“两兄妹的事,何必当着这么多人说。你二哥不对的地方,回头叫他给妹妹赔不是。”
张歆微微一笑:“二哥是伯祖父派来帮我管庄子的,既被伯祖父看中,定是才德兼备,我可以放心的人。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呢?”
周二妻子张了张嘴,勉强地说:“没告诉妹妹就自作主张翻修扩建了庄院,是我们不对。不过,这庄子是妹妹的,好处自然也是妹妹的。”
“我原也没想来住,也没问过二哥二嫂在庄院住得可还舒心,真是失礼。翻修扩建的款项,从租子收入里走也是应该,二哥二嫂总该告诉我一声,免得我多心。回头可要好好看看我这花了四千两多翻修扩建的庄院。”
四千多两?周二夫妇以翻建庄院为名侵吞了四千多两地租!不但穷庄户里正,就连重阳也瞪大了眼睛!
周二的麻烦
在庄户人眼里,这可是了不得的一笔钱。人群嗡地炸开,比方才看人捉奸还要兴奋,对周二夫妇指指点点。
就有人高声说:“奶奶上当了!他们扩建那个院子,叫了我们来帮工,我们都是知道的。木方石料都不是上好,能花个二百两就到头了。倒是里面的家具摆设和美人值钱。”
重阳笑道:“记得周二爷一家刚搬来时,不过夫妻二人带两个孩子。这几年,添丁进口,家当也多了许多,还要添下人,难怪二进院子不够住,要加建院子。这人口一多,花销就大,原先说好的一年三百年例银不够花,同大爷奶奶直说,涨一些也就是了。二爷也是读过书进过学的,怎地做出不告而取的事?”
张歆不悦道:“不可胡说。我们周氏世代耕读,诗礼传家。二哥是伯祖父赏识的人,怎会贪昧我的庄子出息?必是有苦衷有缘故的。二嫂,你说是不是?”
“是,是啊。妹妹你不知道——”周二妻子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鸡啄米一般点着头就要开讲。
“闭嘴!无知妇人,还不给我滚回去!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周二猛地站起来,指着妻子暴喝:“今日之事全因你这蠢货而起!别以为我不敢休你!”
见妻子被吓住,蔫头蔫脑地往后宅退去,周二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转向玉婕,发现她身边的丫头婆子,甚至管家家丁,全都铁青着脸,恼怒地瞪着他,这才想到骂老婆的一番话,听在族妹老板耳朵里怕是另一回事。
纱帽下,张歆嘴角翘起,心中高兴,发出的声音却冷得掉渣:“请嫂子留步。嫂子也是当事人,事情还没弄清呢,怎好走开?一般是妇人,嫂子若不能坐在这里,这事也不是我该过问的了,诸位还是到衙门去评理吧。”
衙门?!衙门也是好进的?闹事的婆家娘家和那妇人都慌了神。
周二比这些庄户更怕去衙门,更怕事情闹大。原来还有两分指望,玉婕为了周氏声誉,会帮他压下这事,不想她竟借这个机会发作他。通奸是实,那妇人一口咬定有了他的孩子,闹出来,不管结果如何,都没他的好处。万一再把周璜父子在这庄子上做的事抖出来,周璜完蛋,他更完蛋,恐怕在宗族中都无法存身。保住周璜父子的秘密,只要周璜还做着官,还肯用他,钱,还有机会挣回来。
打定主意,周二上前,对着张歆一揖到底:“妹妹,二哥对不起你!妹妹信任我,这些年从不过问庄上事务,我真不该一时糊涂,挪用了庄子的收入。本想着妹夫长袖善舞,家业一日比一日大,妹妹不缺钱,而我那不长进的弟弟——实不相瞒,我那个一母同胞的六弟,染上了赌瘾,输了钱又瞒着家里去借高利贷。债主逼到家门口讨债,不给钱就要他的命,还要拿他妻子女儿抵债。你也知道,我们家族几代清贫,不过守着几亩薄田过日子。高堂健在,兄弟几个还没分家。我先帮着叔祖做事,再来给妹妹管庄子,拿着叔祖和妹妹给的例钱,是兄弟几个里最宽裕的。他们自然想着要我帮衬。
“母亲送信来命我帮六弟还债时,可巧我收齐租子,换成银两,正要给妹妹送去,听说那边催债催得紧,一着急,就拿了租银交给来人,让他先去救六弟一家。去府里时,本想同妹妹解释一下,过些日子就设法补上。不巧妹妹出门会客,家中这点丑事,实在不好同妹妹府里的管家说。
“说起来,妹妹待我极宽厚的。我一家吃住都在庄子上,妹妹又时不时赠送布匹衣料,一年三百两例银花不了几个子。也怪我自不量力,看着妹夫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很是眼热,经不住几个当年同窗撺掇,把积蓄交给他们去合伙。几年下来,虽不曾大赔,也没赚到什么钱。拖到现在,也没能把挪用的那部分补上。
“可气六弟!不但不思悔改,反而以为我手中有钱,赌起来越发大方。妹妹是不知道,赌坊那种地方,说起来有输有赢,其实是有进无出。这些年,我也不知替他填了多少窟窿,劝了他多少回。我经手的钱,就是这庄子的收入。虽说母命难为,也是为了救急,却也是府上管家说的,不告而取。惭愧,惭愧!”
周二一脸愧疚悔恨,说到动情处,长叹几声,洒了几滴泪:“借妹妹的钱,我砸锅卖铁也要补上。我这辈子还不完,儿子孙子,接着还。”
张歆只拿眼睛去看重阳和七夕,见他两个垂着头,互相挤眉弄眼作怪样,就知道周二这番话,避重就轻,真的少假的多。周二多半有个好赌的弟弟,也替弟弟填过窟窿,可最多不过是“四千多两”里的那个“多”。“四千多两”是张歆用第一年收入和庄户们提供的情报对照,压低着估算出来的,实际上短少的应不止这个数。
这个周二到底是周璜看中的人,巧舌如簧,也有几分急才。一番话把个“贪污”变成了“挪借”,死死咬住母亲弟弟,占住“孝”和“悌”两项。国法不容情,真宣判时也会“酌情”,何况家事多是情大于理!
人群中已经有人在说:“这周二爷倒是个孝子,也是个好哥哥,就是有点糊涂。”
还有人说:“方才周二爷说这家人串通了讹诈,弄不好也是真的。”
张歆听见,暗叹高明,只可惜遇上她,总不会让周二这么便宜逃脱。
周二口口声声说要还,张歆很清楚他还不起。那些银子主要是被周二拿去填窟窿了,填的不是周六,而是他的堂叔叔,周璜的两个大儿子。真正落进周二腰包里的,不到一半。
周二拿什么还?指望留在这里,用今后抠的油水,还从前的亏空?张歆的目标可是撵他一家走。
张歆放软声音,幽幽地叹口气,象是松了口气:“原来如此!二哥真该早点告诉我。银子事小,我在意的是二哥的为人,是二哥是否真将我当做周家人。我们兄妹间的事,周家的事,还是回头关起门再说吧。”
周二有些失望。他老婆总说玉婕心软,要面子,息事宁人,遇事忍让,手里钱多,根本不把这个庄子,这点地租当回事。还以为她听了那番动情的话,会说不用还了呢。说来说去,都怪他命运不济,娶妻不贤,遇上这么个又蠢又贪的女人,才弄出这些事端。
曾经,周二是被公认前途远大的好青年,有点聪明,又肯用功,在学堂经常受先生夸奖,断定少说也能中个举人,长得也是一表人才,轻轻送松娶到附近几个村子最漂亮的女子。然而,他的运气似乎在娶妻后就到了头。考了五六回院试,连个秀才也没捞到。原先对他寄予厚望的家人,妻子,指望攀个举人女婿的岳家,说话越来越不客气。
叔祖周璜回乡祭祖,也查问了族中子弟的学问,见了他的文章应对,有些遗憾地说:“资质是好的,没遇上好老师,科举之路很有些难了。”倒喜欢他忠厚勤奋,叫他随去任上帮忙。
周二很有些不服气,以为周璜看重他的才干,指望他去帮忙,故意灰他的心,婉言拒绝了,暗说周璜自己也没混上进士,未见得真高明到哪里去。
又考了一回院试,还是落榜。头年跟着周璜去任上帮忙的一位祖叔,一位祖弟,混得衣着光鲜满面油光地回乡来买田。反观自己家中每况愈下,周二终于在母亲和妻子的指责唠叨中,放弃科考,投奔叔祖而去。
周璜到任一年,手下好差事一个萝卜一个坑,都有人占了,虽然欢喜他来,一时也没什么好差事给他。
夫妻俩打杂跑腿了大半年。原本派在扬州替族妹打理陪嫁庄子的老管事得罪了常往那边跑的周璜的两个大儿子,给打了个半死,愣是夺了差事。
这个庄子在族妹玉婕名下,于周璜却是大有用处,必须派个心腹打理。周璜很明白儿子的毛病,挑上了周二。周二是本家近亲,不是奴仆,还是童生,想来他的两个儿子总该有些顾忌。
除了玉婕从庄子出息里给他三百两,周璜每年另给二百两,贴补他儿子来这边时的花费。然而,周璜实在太小看两个儿子撒钱的能耐。有前车之鉴,周二夫妇不敢得罪这两位太岁叔叔,不甘心自己贴补。反正这个庄子是周璜给的,出息拿来给他儿子花,料想玉婕也不好说什么。
随着两个太岁在这边养的女人越来越多,需要贴补的数额越来越大。玉婕不闻不问,助长了周二夫妇的胆量,开始也往自己腰包里划拉。
两位知府衙内,时不时来一趟,可真住在这里的日子也不多。他们豢养的几个女人哪里耐得住寂寞,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