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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继琉珏走后,琉玟也在李仰泉陪同下出发了。
他们的目的地是光明大戏院,上台前她必须花二个小时化妆和穿戏服。这都是些很麻烦的工作,每次琉玟都要忍耐再忍耐。
赶到戏院,另两位同台的富家小姐已经早到了,正在各自包的化妆间里上妆。琉玟本是疏懒的性子,也不去打招呼径自和李仰泉走进卫家包的私人化妆间。
化妆前要先换上戏服,李仰泉将戏服从包袱里取出来一件件挂在长衣架上,然后垂手默默退出。
琉玟漫条斯礼地卸去常服,换上白色底服,趿着绣花拖鞋走到妆台前坐下。
她的脸型椭圆,眼珠漆黑,化戏剧浓妆很相宜。
细心地打粉底,上油彩,画眉涂唇描眼线,镜子里的琉玟渐变得光彩照人。她又套上两层戏服,将鞋也换了,才喊李仰泉进来。
李仰泉照例低眉顺眼地站到琉玟身后,替她梳头、戴假发。他的手指灵活,三扭两转一个别致的发型就出现了。弄好头发,他再帮琉玟戴首饰、贴花钿,一切做来有条不紊,显得驾轻就熟。
琉玟微合双目,等他贴好繁琐的花钿。她最不耐烦这些小零碎,一向是由李仰泉代劳。
仰脸化好妆的琉玟异常美丽,她本人并没有这个意识,但每每让面对的人心思浮动。
李仰泉手不停歇,一双眼睛却半刻也没有离开过她的脸。卑微不见了,现在他脸上唯余的是一个男人对所爱女人的全部热切。
琉玟的眉毛弯弯,几乎每一根都呈等距离排列。长睫刷了睫毛膏,细密上翘浓郁而妩媚。她的朱唇微合,饱满丰润得像最甜蜜的桔瓣。
面对这样的琉玟,李仰泉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琉玟觉得李仰泉今天贴花钿用的时间比往常要长,自己脸上也有些热辣辣地不太舒服,于是她慢慢睁开眼睛想瞧瞧是怎么回事。
李仰泉却在这当口弄好了她的头发,他垂下眼睛退到一边,用发沙的声音谦卑地说:“好了。”
不是第一次听到他这种有些奇怪的声音,但琉玟从不对他好奇,所以并不在意。李仰泉只是她的雇员,她没有兴致去关心他的想法。因为不管他的想法是什么,都与她无关。
她漫不经心地瞟了眼镜子,点点头:“还可以。布鲁斯先生刚才有来过吗?”
“是,因为大小姐在换衣服,所以没敢让他打扰。他留下一束玫瑰,说等大小姐唱完再来看您。”
李仰泉恭敬地回答,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指关节微微泛白。
“嗯。花呢,我怎么没见?”琉玟又问,按了按头上的金钏,又拿起眉笔补妆。
“我搁在外边了,大小姐最近有些咳嗽,孙医师说要远离花粉。”李仰泉继续毕恭毕敬地回答,没有抬头或是慌乱。
琉玟想了想,是有这么回事。她没有再问,只是说:“拿进来,我看看。”
“大小姐?”李仰泉终于抬头不赞成地说。
“拿进来!”琉玟忽然提高声音,一把将眉笔摔到地上,从镜子里盯住李仰泉,目光冰冷,“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划脚了?”
李仰泉眼神一黯,默默低头转身出去。不一会儿他拿回一束插在玻璃瓶中的粉玫瑰,放在妆台上。
琉玟伸手抚弄玫瑰,眼睛里带上点笑意,忽然又一皱眉。原来是她不小心被枝上的尖刺划破了手指,她将受伤的手指放进唇间吮吸,吐出脏血。
李仰泉半低着头,目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琉玟。
看那张红唇是如何蠕动,如何微收,如何将脏血吮出……他的眼神已经接近疯狂,内心狂叫着甘愿当那只幸运的手指。
演出很顺利,琉玟的杜十娘出场后,引起一片惊艳的抽气声。卫家三位太太坐在包厢里,听着四下里的声音,都觉得有些得意又有些黯然。
前排一个金发碧眼的年青外国人用手中相机一个劲儿地给琉玟拍照,不时有一团团白烟腾起,闪光灯也将琉玟眼睛晃得快要花了。
琉玟没有动气,反而冲外国人点点头,然后接着刚才停顿的地方继续表演。
名媛们唱戏原本属于玩票性质,要守的规矩不多。像琉玟这样冲观众点头已是最普通的举动。有些名媛会在台上喝水润嗓,或者用唱腔同熟人打招呼。观众对此早已屡见不鲜,所以没有人对琉玟的举动大惊小怪。
年青人的目光紧紧跟着琉玟满台转,脸上是迷恋的笑容,几乎快要神魂颠倒了。
卫家的包厢在二楼侧面,可以清楚地观察到那个年青人的表情。
卫老太太注意地瞅了他好几眼,问卞氏:“那个就是……”
“是,叫布鲁斯,美国记者,今年二十七岁。家住在威斯康新州,是武太太家外国朋友的儿子。上个月他到咱们这儿来玩,顺便拍些照片。”卞氏悄悄汇报打听到的消息。
陈氏在一旁轻轻哼了一声,打开折扇徐徐扇风。
“嗯。”卫家老太太点头,说,“请武太太到家里打几圈麻将也好,有一阵子没见着她了。”
“是。”卞氏轻轻答应坐回座位,用手帕按了按唇继续看戏。
琉玟唱完戏,回到化妆间。李仰泉递上事先准备的莲子汤。
碗有些烫,琉玟一时没接稳手滑了一下,那汤就可可地洒了她一身。李仰泉慌忙找东西来擦,被她挡开。
“出去,我换衣裳。”琉玟不悦地皱眉。
布鲁斯马上会过来,这个当口却偏偏淋湿了衣裳,换戏服得耽搁功夫,不换又不雅。她不愿意在布鲁斯面前失礼,只好先换衣服。
李仰泉道过歉,躬身退出,嘴角带着个隐蔽的阴笑。他刚带上门,布鲁斯就到了。
“请问,卫小姐方便见我吗?”布鲁斯见又是这个一向对他很不客气的助手在把门,不由声音生硬地问道。
“对不起,大小姐没空。”李仰泉冷淡地回答。
布鲁斯一愣,他以前都是在戏后马上见的琉玟,今天却被告之没空,实在让他想不通。这个脸板成门板的助手,也让他不快。
他抱起手臂打量李仰泉,没有走开,也没有再说话。
李仰泉忽然笑了一下,这个笑容让布鲁斯无端地不舒服,仿佛被阴险的毒蛇舔了一口身上一阵恶寒。
“大小姐刚唱完有点累,得抽两口提提神儿。”李仰泉压低嗓子说,狭长的眼睛斜瞟布鲁斯,嘴角耷拉着继续在笑。
“抽烟?”布鲁斯厌恶地看了眼李仰泉,有些困惑地反问。
“对。您先生不知道么?我们中国人很多都抽大烟,也叫鸦片。大小姐抽了好几年了。”李仰泉故作惊讶地“好心”解释,跟上一步紧接着说,“如果抽不到大烟,大小姐会发脾气,很大的脾气。”
他撩起略长的额发,露出靠近发际的一道浅浅伤疤:“这是半年前大小姐用杯子砸的,这个……”
布鲁斯阻止了他作势要挽起的袖子,面带惶惑地说:“不必再让我看,我相信。请转告卫小姐,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步伐异常快捷,似乎有鬼在后面追他。
李仰泉目送着他的背影,翻起嘴唇皮露出一个得意的狞笑,好似刚赶走一头来抢食的公狼。
化妆间的门忽然打开了,琉玟身穿常服走出来,看也不看李仰泉就抬手打了他一个耳光。
李仰泉的脸歪到一边,没有伸手捂脸也没有说话,就只带着个掌印注视着地面暗潮的已辩不出颜色的地毯。
“回去收拾东西,立刻离开卫家,立刻!”琉玟用手帕擦了擦打人的右手,然后将手帕丢在地毯上提步走下楼。
李仰泉慢慢摆了一下头颅,活动活动被打麻的牙床,躬腰拾起那块手帕放在鼻间用力嗅了嗅,然后面无表情地收入口袋。
俩人回到卫家,外出的其他人都还没有回来,只有几个下人。他们看到琉玟不同往日的声气,有些胆怯,瞬间躲个干净。
琉玟要李仰泉立刻拿上自己的戏本子、胡琴和一些道具离开,工钱随后会一分不少地寄给他。
李仰泉没有像往常般唯唯听命,而是不带表情地站在琉玟房里,半抬着头似听非听地注视她,一动不动。
“你听见了没有?怎么还不快走!”琉玟终于感到些异样,再次催他离开,心里却莫名其妙地突然害怕起来。
“仰泉若走了,谁伺候大小姐抽烟呢?”李仰泉慢条斯礼地问,望着琉玟笑。
琉玟觉得他那个怪异的笑容让她内心突发的害怕上升到了恐惧,这样的李仰泉十分陌生,仿佛一只羊脱掉了皮,皮下露出的是狼的尖牙和绿眼。
“用不着你操心,快走!”她勉强再命令,几乎要喊下人,又觉突兀,终于忍住没有喊叫。
“我怎能不操心?好歹仰泉也伺候了大小姐这么些年,换一个人还怕大小姐会不习惯。”李仰泉更加悠然,望着琉玟惊慌苍白的脸笑得更大,“大小姐是不是以为那些东西还在原来的地方?”
琉玟一惊,这个时间是她犯烟瘾的点儿,她着急赶李仰泉走也有这方面的因素。可是如果李仰泉私自藏起了那些东西,那会要了她的命。
她猛然转身快步走到五斗柜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原本放烟土烟枪烟盘子的地方现在居然是空的!
“哈,不见了!太糟了,怎么办?找少爷去买,喊下人去找?可是来不急了呢,等他们拿来大烟,就会看到一向尊贵的大小姐正在像疯子一样满地打滚,像狗一样嚎叫。”
李仰泉慢慢地将琉玟脑海中的想法都说出来,脸上的笑容裉去了所有的卑微,唯余骇人的阴冷。
琉玟无力地坐到地上,一络头发搭到她脸前,显得狼狈而无助:“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什么让一向谦卑的人忽然做出这种令人难以理解的事情,她实在是想不通就问了出来。
“嗯?原先我是很清楚为什么的,可是现在,忽然就不清楚了。”李仰泉笑嘻嘻地回答,像在看掉入陷井的猎物一般贪婪地打量琉玟。
琉玟感到呼吸有些不畅,那种熟悉的虫蚁咬噬般的麻痒正在从四肢升起。
她知道过不了十分钟,这种麻痒就会变成刀锯将她折磨到生不如死。如李仰泉所说,来不及了,她现在完全孤立无援,能依靠的只有这个人。她的自尊不允许她在众人面前出丑,只有屈服于面前这个恶魔。
“你要怎样才肯还给我?”她咬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