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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社周围热闹非凡,伏里的乡人们阖家而来,像过节一样。
那日姬舆和辰从窖中抬出来的大鼎早已放在了石主之前,稳稳当当的,颇有气势。祭仪已经开始,里宰充当司仪,正站在鼎前高声祝祷。
我踮起脚尖,隔着人群朝里宰周围望去。白叟站在离他不远,一只手驻着杖,一只手由亥搀着,他们旁边,却尽是陌生面孔。我诧然,再望向人群中,看到了辰和他的母亲,也看到了丹的父母兄嫂,转了几圈,依旧不见姬舆。
心下觉得奇怪,像堵着什么似的。我问丹:“今日可还须力役行猎?”
丹摇头:“今日只有祭社。”
我纳闷不语,继续漫无目的地张望。
“姮可是要寻你夫君?”丹问。
我略略颔首。
丹一笑:“这有何难,问辰便知。”说着,她拉过我的手,步伐轻快,熟稔地绕过人群,没多久便走到了辰的身前。
辰看到丹,怔了怔。
丹笑意盈盈,得意地望着他。
辰看着她的脸,又将视线把她上下扫了扫,也笑:“你可将屋前的花都摘光了?”
丹眼睛一瞪,颊边泛起红晕,佯怒地便要打他。
辰架住丹的手,哈哈笑起来。
我等不及看他们打闹,问辰:“舆在何处?”
“舆?”辰停下动作,略一思索,道:“祭仪之前他还在此,我好像听到他与里宰说要往舟人丁处。”
“舟人丁处?”我一讶,边道谢边转身向社外走去。
伏里的田园屋舍静悄悄的,一个人都见不着。我快步走到水边,大舟仍泊在那里,舟人丁正拿着木板和石槌修修补补,见到我来,躬身行礼。
我问他姬舆在哪里,他却指向不远处的小道,说姬舆刚才来找过他,从那里走开了。我望去,那路像是通往桑林的,于是谢过他,又匆匆走向那边。
小道在田野中弯弯曲曲,待我赶到桑林,只见这里空空如也。举目望向,田野中光秃秃的,只有一群群的麻雀欢叫扑腾。
我喘着气,静心寻思。姬舆大社,不在水边,也不在桑林,但按着这路线,该是寻我的,兴许能在丹的家遇到。这么想着,我快步走向屋舍。
令人失望的是,我在丹的家和里宰家之间转了一圈,仍是一个人影也没有。所有的东西都保持着我们刚才离开时的样子,似乎从来不曾有谁来过。
汗珠从额角不断地滑落,我用袖子拭了一把,望着眼前杳无人声的田野和小路。
姬舆竟什么音讯也没留下,像是忽然间凭空消失了一般。
头一次,我想着他,只觉心里莫名的焦躁。
日头辣辣地挂在中天,愈发炙热,蝉在树上拖长了声音,阵阵地催得人心急。我在丹的屋前站了一会,再次迈步走向大社。
“姮,”大社前,丹看到我,走上前来说:“可见着了你夫君?他刚来过,也正在寻你。”
我顿时精神一振,忙问她:“他在何处?”
丹讪讪地笑:“我同他说你去了舟人丁处……”
我登时睁大了眼睛,片刻,问:“他去了多久?”
丹抱歉地看我:“才去了一会,你便来了。”
我听了,将心一横,二话不说地拔腿朝伊水方向追去。
里宰在石主前杀牲祭毕,乡人们纷纷拿出各家准备的五谷和醴酒,到石主前祭拜。人群兴高采烈,熙熙攘攘地上前,挡住了我的路。
前后左右都是人,我一惊,推搡着挤向往社外。头顶晒得烧烫,汗水涔涔地渗湿了脊背,我心中愈发地着急,却良久也走不动一步。
忽然,胳膊被一只手用力地握住。
我惊诧地转头,瞬间定住。
星眸明亮,姬舆注视着我,面容深深映入眼帘。
我望着他,心中霎时又惊又喜,脸上浮起笑意。姬舆的脸上却似有些不自然起来,将目光转向一旁,随后,用另一只手分开人群,将我带了出去。
喧闹声被抛在了身后,姬舆拉着我,一直走到大社旁的树林边上才松开手。他的眼睛依旧望着别处,稍顷,像是下定决心一样转过来,炯炯地看着我。
我没开口,抿唇笑了笑,垂眸揉着一边的手臂,兴许他刚才握得太紧,上面麻麻的。
颊边隐隐发热,两人终于相对,心中却忽而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怎么了?”姬舆开口问道。
“无事。”我小声说,随即把手放下。
停顿片刻,姬舆又低低地问道:“你在方才要做甚?”
我瞅他一眼:“丹说你去了舟人丁处,我正想去寻你。”
姬舆不说话,看着我,目光柔和。过了会,他稍稍靠前,手抚上我的颊边,将指头在上面轻轻摩挲。
“姮,”他的声音在上方振响:“我已吩咐舟人,这两日便启程。”
伊水
我抬眼,脸上的笑意微微凝住。
“这样快?”稍顷,我轻轻地说。
姬舆将目光稍稍移向一旁,将手放下:“嗯。”
“舆,”我迟疑片刻,道:“你不是说要多散心几日?”
姬舆瞅瞅我,仍然将双眼望向别处:“可现下秋觐,宗周诸侯众多,我考虑许久,现下离职实为不妥。”
他的语气沉着,表情有些莫测,却似坚定无改。
我望着他,默然不语。
姬舆转回目光,看看我,声音和缓了些:“姮,此地返杞须多日,路上也可散心赏景,并无差别。”
差别大了。“舆这么想返宗周?”我沉吟,问道。
姬舆微微一愣,片刻,他将视线转开:“嗯。”
心里长长地叹下一口气,到底是为了正事,还是随他吧。“好。”我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
姬舆回头看我,神色间似乎瞬间缓下许多。他没再说什么,稍顷,拉起我的手,向乡人们走去。
伏里祭的是亳社,我们不是商人,无须参与。姬舆牵着我,走到白叟和亥的身旁,和他们站在一起。
我与白叟见礼,他笑眯眯地点头。
亥看到我,又红起了脸,他瞅瞅隔在中间的姬舆,跟我打招呼:“姮。”
我微笑:“亥。”
他好像还想说什么,姬舆却挪了挪身体,把我们的视线隔住了。
亥那边再没有声音传来,我手上紧紧的,抬眼看去,姬舆面色无波地望着拜祭的人群,似乎什么也不曾察觉。
我将目光望向前方,也不说话。眼前,乡人们的笑脸灿烂,丹和辰两人在不远处说这话,看那表情,似乎又在斗嘴。
我心里忽而闷闷的。姬舆的决定这样突然,不久之后,我就要告别这里的生活了……这么想着,找到姬舆时的雀跃心情不由地慢慢蒙上了怅然。
手上出了一层黏汗,憋得难受,我挣了挣。姬舆讶异地回头,我瞥他一眼:“热。”
姬舆松开手,却又结实得握在了我的腕上。
日头渐渐西移的时候,祭祀终于完毕。乡人们收拾器具,又喜气洋洋地走向序中,准备晚上的酒席。
我和姬舆站了会,也随人流移动步子。
“姮!”突然,后面传来亥的声音。我回头,只见他搀着白叟,朝我们走了过来。“姮,”他额上冒着汗,在近前停下,犹豫了一会,对我说:“我明日要同乡人往新渠中引水,你来看可好?”
“引水?”我讶然:“还未耕种,引水做甚?”
亥脸上红潮涨起,有点支吾地说:“新渠开出来,须、须试行……”
“明日不去。”亥还没说完,姬舆却开口了。他看着亥,缓声道:“我与姮后日启程,明日须收拣行囊。”
亥愣了愣,看向我:“姮要离开了?”
我抱歉地看着他,点点头:“然。”
亥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皱皱眉头,片刻,又说:“引水不须多久,姮……”
“孺子。”这时,白叟悠悠的话音响起。
亥转头,白叟和蔼地看着他:“虎臣与贵女自有事务。”他望望周围的乡人,道:“为父与虎臣慢行,你先往序中帮手吧。”
亥看看我,止住话头,低低地应诺一声,快步走开了。
白叟看着他远去,回头对我们呵呵笑道:“孺子不晓事理,勿怪。”
姬舆道:“白叟客气。”说着,他放开我,搀起白叟前行。
白叟笑着称谢,问我们:“你二人要启程了?”
姬舆点头:“正是。”
白叟缓缓颔首,道:“尔等非伏里之人,总当离去。”
我看看他,心里总觉得还有一点希望,踌躇片刻,试探地说:“白叟多年不曾见过家乡了吧?”
白叟看向我,目光矍铄。稍顷,他摇头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绽开深深的沟壑,:“叟已在伏里过了大半生,如今伏里便是叟家乡,再无念想。”
这话在意料之中,我彻底地死了心,默然点头。
“亥可出去。”白叟继续道。
我惊讶地抬眼。
白叟看着我,笑笑地叹口气:“我知晓他心里想什么,不过碍着我这把骨头罢了。”他望向前方,慢慢地说:“他的心思不在伏里,终有一日要出去。”
我望着他,唇边不禁泛起笑意。
“白叟放心,”刚要说话,却听姬舆在一旁开口了。他看看我,道:“杞太子甚敬白叟,亥若出去,往杞便可。”
我愣了愣。
白叟笑道:“上回杞太子来敝舍相谈,也正有此意。”说着,他忽然又问我:“贵女既要离开,可愿将那鬼方凤形佩再与叟一观?”
我点头,伸手到袖子里,摸了模,把小口袋拿了出来,解开系绳,取出凤形佩。
白叟将它小心地接过,拿在手中拼合,仔细端详。他的面色平静,目光却深深的,一言不发。良久,他举袖拭了拭眼角,叹口气,对我笑笑:“人老了便总爱忆些往事。”说着,把凤形佩还给我。
“当年此佩乃鬼方神物,声名远扬,”白叟看看我,道:“古玉有灵,此佩虽残破,贵女还当仔细收藏才是。”
我微笑:“敬诺。”
正谈话间,我们迎面遇到了里宰。见礼后,他对白叟说,今日还须占卜,要请他去一趟。白叟答应,里宰让身旁的一名乡人将白叟背起,又与我们行礼告别,匆匆离开了。
看着他们的身影隐没在人群中,姬舆再度拉起我的手,继续往序中走去。
“姮。”过了会,只听他出声道。
“嗯?”我说。
姬舆看看我,道:“白叟甚留恋凤形佩,你若赠他也好。”
我诧异地望着姬舆。
他目光微闪,却似有期待。
“母亲要我一直带着。”我转过眼,轻轻地说。
姬舆没有说话。
夜晚的酒宴上,我们要走的消息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