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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儿:“来了来了,不过我只看到个大美人,不知矮冬瓜在哪儿呢?”
“和小人斗嘴,我真是闲得慌,”鸾沉看她怀里抱着个竹篮,问:“你何时开始做起媒婆了,这些日子帮人跑了不少腿罢?”
碗儿答道:“原委是这样的,宋大人把年俸都塞给碗儿,贿赂奴婢,只求把这些东西混在陛下日用的东西里送来。碗儿忠心侍主,怎做得此等狗苟蝇营之事?于是将赃物如数上交陛下过目!”
要是换做平日,鸾沉一定要和她斗几句嘴,可是今天身子劳顿,最终他也只是若有所思的站起来瞅了一眼那篮子,丝毫没有耐心:“东西放那,走罢走罢。”
碗儿:“皇上,这回的东西有些不同,你最好理一理。”
鸾沉心下烦躁,敷衍的“嗯”了一声。
这才想起,那个人身体恢复之时,自己却忙起来。即使得知他擅自搬出宫外,回到詹育韬的军营里,自己也没有做任何阻拦。
鸾沉又怎会不明白——宋昱这么做,只不过等着自己说一个“不”字,亲自把他召回来。
然而这“不”字太重,他说不出。
只要说出口,怎样解释之前和他的一次床笫之欢?对那人而言就等同于默许,对自己来说就等同于接纳。
这是最坏的结果。
一来他更希望宋昱今后成国家一代功臣名将、栋梁之才,一旦君臣私相授受,逆人伦乱纲常。宋昱就必然留下以色侍君的恶名,到那时就算自己想要施予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恐怕只会招致蜚短流长。
二来原本心生的一点点情愫,打算让他留在宫里,纾解几分对凤渊的怨念,没想到宋昱竟然比自己更要死心眼。帝王本该无情,对任何人都应当雨露均沾,他那一份真心,对鸾沉而言成了负担。
若只是君王臣子,以君臣之礼相待,唯君臣之情相系,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鸾沉瞟了眼地上的篮子,使坏般的一脚踢开。那篮子倒扣在地毯上,珠贝碎玉滚落一地,里面却喵呜一声,陡然自红梅映雪的上等苏绣绸缎间伸出一只毛茸茸雪一样莹白的爪子,小心翼翼的朝前方探去。恰巧前面落了颗铜钱大小的贝石,爪子刚一触到,便收了惊吓一样瑟缩回来。
鸾沉看了好笑,玩心大起,持起案几上一只羊毫蘸了墨汁就去撩它。那爪子起初果然又是吓得一缩,缩了几次,那畜生也晓得外面那人无心伤害自己,越发大着胆子又捅出一只爪子,两只毛球一样的猫爪交替着去挠可怜的没剩几根毛的毛笔。
最后终于忍不住,头也露出来,龇着一口小白牙,张开嘴咬。
鸾沉看着好好一只雪球样的动物被自己折腾的一身黑墨,脏兮兮的,心情居然大好,刚才那些事全忘掉了。愉快的盘腿坐在它面前,丢下毛笔,把手指头伸到那东西嘴边去摸它嘴巴边的一圈绒毛,没想到猫嘴一张,一口咬住!
鸾沉一惊,刚想使力抽出来,却发现是那团雪球只是用牙齿咬着玩儿,并不是真的用力,甚至把鸾沉的手指意以两只毛爪牢牢圈在怀里,反复扭动一颗小脑袋去吃指头,啃的貌似还十分的卖力。
鸾沉忍不住哈哈大笑:“真没见过你这样‘犯上’的的贼猫,朕可是皇上,你不怕么?”
“呜……”
鸾沉沉思片刻又道:“倒是和送你的人有几分相似……”
“咕噜……”无辜的声音。
他脸色不知不觉阴沉下来:“这样的人,留在天子身边,岂不是祸害……”说罢抽回手指,抬了脚,踩在那一团毛绒绒的活物上。
雪白的耳朵最先碰触到脚底,抖了一下,随后整张猫脸抬起来,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热切的大眼睛盯住眼前的面色阴沉心怀鬼胎的人。
悬在空中的脚顿了一顿,而这白色的小动物竟眨眨眼睛,主动伸出脸颊,去蹭那脚底,一边蹭一边讨好般的看眼前的庞然大物。
我在做什么?鸾沉心里生出一阵寒气,别人常说以德报怨,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成了那“怨”。
仗着自己身份特殊,就可以心安理得享受别人的付出,最后甚至恣肆践踏人家捧上来的真心了?
或者是因为心里对那人的心思摸得清楚,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残忍相待,还是会被他全心付出,因此几乎没有顾虑过他的想法,只想着物尽其用。
简直太卑鄙了。
……
暮色四合,黯淡的黄昏在宫墙之间投下稀疏的光影。一排身着锦服的佩刀侍卫后面跟着一个紧锁眉头的年轻人。
“宋大人,皇上下的急诏,您得加快步子!”为首的那个侍卫吊着嗓子提醒道
“是是!”心不在焉的回答。
他很忐忑。
他从那次在寝宫里喝完酒“侍寝”之后,还真没有被鸾沉单独召见过。
于是他就用自己在原来的时代追求爱人最老套也最屡试不爽的方法:变着花样送礼物,从女孩子喜欢的花手绢到男孩子喜欢的木头剑,接着是男女皆可老少咸宜的大捧鲜花,最后居然突发奇想送了一只雪白的活物给那人。
不过显然鸾沉并不吃这一套,后来在自己昏迷的时候不冷不热的“被看望”过一次,上朝远远看了个模糊的脸,但是鸾沉一个正眼都没瞧过他,态度显然表明自己是不想和他计较,也再不想理睬他了。
而现在忽然把他召进宫——就像一个人被判了斩立决,却又改成秋后问斩,不知道到头来是会多受些折磨而死,还是会等到大赦天下,无罪释放的一天。
宋昱裹紧外套,觉得今晚格外寒冷。
然而他走进门,看到的却是一片狼藉:门边华丽的毯子被抓挠撕咬成一团废布,室内青釉白瓷,冰裂纹的花瓶碎了一地,奏折散得满地都是,上面印满奇怪的墨点和折痕。
而可怜的皇帝正焦灼的在软榻边绕圈圈,一直满身黑墨斑点的小猫如胶似漆的跟在他脚边打转。
宋昱忍住笑,嘶哑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不说还好,看他这样无辜,就升起一股火气,狠狠道:“你说呢?”
“微臣买的是白猫,而且据说生性温和……”
鸾沉回头看了看那正在和自己龙袍下摆作斗争的畜生:“先把它弄走!”
宋昱弯下腰,随手拿了块糕饼逗它,小猫看看鸾沉,又看看宋昱,最终乖巧的张着血盆大口向宋昱奔去。
鸾沉望着畜生远去的背影,可惜道:“还以为它很喜欢朕……原来朕还比不上一块糖。”
宋昱微微一笑:“它是喜欢陛下的,陛下要是想留它,也给它尝点甜头不就成了?”
螳螂捕蝉
鸾沉眯着眼危险的看他,似笑非笑的招手示意宋昱走近了。
宋昱身上穿的正是他生病那些日子,鸾沉叫人赏的一身墨色锦袍,月白的忍冬的暗纹袍内露出淡灰的镶边。
看的人有些动容,缓缓道:“朕一向赏罚分明,你杀陈放有功,还没赏你,你看看还缺些什么?”
宋昱没说话,半晌,把半跪着的另一只膝盖也跪下去,他和鸾沉相距不过一步之遥,这场景像极了第一次詹育韬误会自己,让这孩子来自己寝宫,那时候怎会想到后来发生这么多事情。
鸾沉有些心动:“说罢……”
宋昱没有回答,酝酿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语速很快的反问道:“这次陛下要赏我,那之前微臣做了什么错事,要那样的罚微臣?”
鸾沉一时语塞,想起之前那些荒唐事,皮肤微微涨红:“好你个宋昱!”
宋昱只是自抒己见,没想到鸾沉会生气。一见自己嘴拙又惹人不开心了,之前那些天在牢里受苦的委屈全都烟消云散。皮肉之苦算什么?宋昱只不过是一介草民,就是千刀万剐痛不欲生,又怎么能和眼前这金玉之尊一蹙眉,一滴眼泪相提并论。
况且鸾沉不是已经收了自己这些天送去莫名其妙的礼物了,还把他叫进宫要赏他,东西随自己挑么?再退一步说,那天……还不是自己有错在先……大男人一个,唧唧歪歪计较那些过去的事算什么英雄好汉?
宋昱越想心里越是一片慌乱,这简直就是十恶不赦的悭吝小人,拖出去享尽晚清十大酷刑都不够。
来不及站起来,宋昱就着跪倒的姿势膝行上前,一把抱住鸾沉龙袍的下摆,口不择言的说道:“陛下……微臣就是喜欢您……即使这样您也要罚微臣么?”
鸾沉被突如其来的拥抱的弄得气息弄的气息不稳,差点没往后摔倒,听他又这么一说,倒好像是自己在无理取闹,仗着高高在上的地位,欺负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平衡住身子,无奈道:“你还怪我?”
“不!”宋昱仰头认真的看他,眼珠是漂亮的琥珀色。
鸾沉道:“也罢,你既然不说,朕来赐你最需要的。这次出征,我让你领兵二十八万,挂帅出征。上将军詹育韬,骁骑将军刘赟,殷景仁等人佐其右,且下令在战时实行军功累赏,以杀敌放人头数为准。朕在这里等你得胜归来,再行封赏。以至于……准许自由出入皇室寝宫。这个赏赐你觉得够么,宋昱?”
宋昱大喜过望,哪里还管得了什么君臣之礼,激动的抱住陛下的双膝,揽在怀中,道:“其实我什么赏赐都不要,……只要陛下你!”
鸾沉听了发笑,这说的叫什么话呀,真是胆大包天。他抬手,指尖拂过少年乌黑的头发,宋昱的头发用一根素色发绳束在脑后,干净的散发着阳刚气,他自己也有些晕晕乎乎了,喃喃道:“你要什么不要,偏要我……你要得起么?”
……
战事来的疾风暴雨,第二天宋昱就离开了奉天。
詹育韬赫赫战功在外,虽然不敌陈放,但也算西周征战多年的一员老将。性格沉冷,处事稳妥,对待将士宽厚仁慈,赏罚分明,是个非常有魄力的将军。因为要和这个人对战,董怀瑾和凤渊还着实捏了一把汗。
然而却不知那昏庸的皇帝为何放着久经沙场的良将不用,反而重用一个年仅十九岁尚未弱冠的愣小子。
果然在这样的形势下,魏晋联军旗开得胜,第一战便在一夜之内攻下幽州,再入城内更是如入无人之地,可谓势如破竹,攻下城池后由魏国副将和晋安王凤渊领兵驻守。
不是没想到首战告捷,只是没想到胜利来的全不费功夫,怀瑾心里暗喜,这小皇帝到底只是个孩子,做事都不经大脑。一腔热血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