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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儿笑了。小碾子:“别笑。我可是个真贫农出身。不像你,农活一件不会干,还上了大学。”
鹿儿:“你说我是假贫农?”
小碾子边千边道:“成分谁敢胡说……哎,我问你,珍宝岛那边打起来了,咱们这儿也要打吗?”
鹿儿:“你害怕吗?”
小碾子反问:“你害怕吗?”
鹿儿充硬:“我?不怕。”
小碾子犹豫地:“我也不怕。”
鹿儿:“不怕,你连几角几分都往家里寄?”
小碾子缓缓蹲在坑里,悄悄抹了一下眼睛:“我爹我娘养我这么大不容易……”
鹿儿:“那你当什么兵?”
小碾子:“跟人家赌气。谁想到从来不打仗,我一来就赶上了。”
鹿儿十分同情:“汇款单上要给你妈写两句话吗?”
小碾子突然睁大眼睛:“汇款单上也能写信?早知道这样,我前几天就不买信封、信纸了。”
大年家。
枣儿背着一捆小山一样的柴火,跨进院:“大叔,大婶,碾子哥又来信了。”大年、田妻走出屋门。枣儿放下柴,大汗淋漓地继续说,“还有汇款,两张。”
田妻:“两张?”
枣儿拿出两张单子:“这是碾子哥的,这个不知是谁寄的,一个怪名字加一个怪地址。”田妻接过那张汇款,不由自主翻看了一阵,然后向大年投去迷惑的目光。
海军码头。
一艘陈旧的小型补给船上,大碾子一人跪在甲板上,吃力地蹭着船栏上的铁锈。他的海魂衫被汗水浸得透湿。靠帮在一起的一艘炮艇上,一名年轻军官看着大碾子。泊在附近的一艘大型驱逐舰上,也有一名中年军官在注视着这名埋头打锈的水兵。
“喂!”炮艇上的官叫道,“喂,叫你呢。”
大碾子抬起头,汗水浸得他睁不开眼睛。
军官问:“今年入伍的?”
大碾子不应,继续干活。
军官自答:“一看就是。不过,干海军光有老黄牛精神是不行的,这是个技术兵种。”
大碾子不踩。
军官:“还挺倔。我给你讲个故事:这个码头曾出过一个传奇人物,那也是个新兵,个头嘛,比你高点儿。那小子当兵才三个月,就将这个基地所有的十一种舰船都摸了个烂熟,轮机、枪炮、观通,包括指挥,是样样精通。有一次他跑到潜艇上去拉屎,被潜艇扔进了公海,你猜怎么着,海龙王没收他,还送了他一条军舰,军舰上还有一套元帅服呢!哇!那小子就是穿着这套元帅服,一个人把军舰给开了回来。”
大碾子继续干着,只是不易觉察地淡淡笑了一下。
军官很扫兴:“不信?你看看我这条炮艇,就是那小子弄回来的,不过是换了换漆。”大碾子抬头看那艇,但已认不出是不是他当年驾回来的那条。
炮艇上在维护“三七”炮的兵们冲官喊道:“枪炮长,这炮好像有毛病。”
军官冲大碾子说:“你要是擦船有瘾,一会儿把我的甲板也冲洗一遍,完了,我让你在炮位上坐一会儿。”大碾子不理。
军官在炮前鼓捣了好一阵,十分棘手,急得他一个劲骂娘。一歪头,他看见大碾子站在身边,随口道:“上来啦?郑福子,给他找个水桶!”军官准备接着忙自己的,大碾子把他拨拉到一边,抓住“三七”炮,“咔嚓”、“哗啦”,极其利索地摆弄了几下,好了!
军官和他的兵都看傻了。大碾子什么话也没说,跃过船帮,又回到自己的破船上,跪下擦锈。
驱逐舰上的中年军官看到这里,转身下船。
炮艇上的兵们不相信地互相问:“好了吗?”军官自语:“这小子是谁?”
中年军官踏上补给船。炮艇上的官兵看到后,马上立正。军官:“徐舰长。”大碾子起身肃立。徐舰长在补给船上走了一圈,然后问大碾子:“这条补给船还要刷漆吗?”
大碾子:“不。用不了两个月,这条船不是大修,就是报废了。”
徐舰长盯住大碾子:“你怎么知道?”
大碾子:“它的主机有毛病,而且不可救药,谁都听得出来。”
徐舰长:“那是谁还命令你在这儿打锈?”
大碾子平淡地:“没人命令我。”
枪炮长在炮艇上忍不住插话:“那你瞎干个什么劲?”大碾子不语,神情坚毅、冷崚。徐舰长抑制不住欣赏之色地又注视了大碾子一会儿,转身走了,丢下一句话:“准备好,顶多一个星期,到我的舰上去。”
“恐怕不行。”大碾子轻声道。
徐舰长惊异,站住,转回身来:“你不愿去?”
大碾子:“新兵分配时,政治处最后能同意我上这条补给船,就已经破例了。”
“为什么?”
大碾子转脸看着海上的白鸥,不答。徐舰长想了想,突然问:“你姓贺?”大碾子怔了一下,然而他摇了摇头。
徐舰长:“这样可不好,尽管贺子达现在在接受审查,可他毕竟是你父亲。”
大碾子转过脸,正色道:“我没有与他划清界限的意思,但他确实不再是我的父亲了。”
徐舰长大惑不解。
码头上跑来一个水兵:“贺解放,政治处来电话,说你妈妈来了,叫你去一趟。”
大碾子惊疑:“你弄错了没有?”
水兵:“没错。我听得清清楚楚,说你妈来了。”
徐舰长自信地插话:“你肯定弄错了,他根本没有妈妈!”
“你怎么知道?!”大碾子向徐舰长乜斜了一眼,跳上码头,大步走了。炮艇上的那位枪炮长如在五里云中:“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来到挂有“政治处”牌子的办公室门前,大碾子十分犹豫,在楼道里踌躇了好一阵,才硬着头皮喊了一声“报告”。
“进来!”
大碾子推门进去,一下愣住了。迎面坐着的是楚风屏。楚风屏神色激动地站起来。
“你们谈吧。”某干事说道,说完还冲大碾子很复杂地笑了一下,退出门去。楚风屏与大碾子僵立了好一会儿,楚显得激动难言,大碾子则冷漠淡然。楚风屏好不容易小声叫了一句:“小碾子。”
大碾子立即反驳:“别再叫我小碾子。”
楚风屏极力调整自己,但还是思绪混乱:“你听我说,老姜最近给我来的信上讲,贺子达同志找到了杨姐留下的孩子……有些事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谈,你坐下好吗?刚才我和政治处的同志已经说清楚了……”
大碾子突然火了:“你跟政治处说什么了?!”
“对不起,我知道应该先和你谈谈,可是我们两家现在的情况,不解释清楚,部队不允许我进来……小碾子!”楚风屏忍不住扑上来,抱住大碾子,“妈妈对不起你,不该大年兄弟刚把你送回来,我们又将你送了人……”
大碾子思忖数秒,轻轻地把楚风屏推开,冷冷地说:“你们上当了。”
楚风屏泣道:“不,小碾子,不要这样恨我们。”
大碾子:“你的真正的小碾子现在在新疆,和司马童在一起。”
楚风屏呆住了。
“你们上当了。”大碾子重复一遍后,又道,“可能我的亲生父母太想让自己的儿子也当大官了。请你们不要责怪他们,最好也不要告诉他们,等他们真正后悔那天,主动坦白吧。”
大碾子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既然已经跟政治处说了,就请您再说一遍,告诉他们,我的真实出身应当是贫农,岁数应当小一岁。下星期,我要上真正的军舰。谢谢您,楚阿姨,这么多年,您从小疼我,爱我。”大碾子开门离去。
楚风屏倒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
大海,鸥鸟翻飞尖叫着……
楚风屏跌跌撞撞地来到卫生队楼前。
楼门走出一军医,见楚迷惘懵懂的神情,关切地问:“同志,不舒服吗?”楚风屏:“有些,有些头晕。”“我扶您进去吧。”楚风屏:“不用了,我女儿在这儿,我去找她。”
军医:“您女儿叫什么?”
“吴丁。”
军医笑了:“是她!”楚风屏觉得军医笑得有些怪,忙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二楼左手最里面那间房是她的宿舍。”说完,军医走了。楚风屏看了看这个奇怪的军医。
楚风屏敲敲那间宿舍的门。没有声音。她试着拎门把,门开着。
楚风屏进门后,见吴丁脸冲墙地躺在床上,床头摆着一碗鸡蛋面条。楚风屏急忙走过去,摸摸吴丁的脑袋,又摸摸自己的脑袋,自语:“不热啊。”
听到声音,丁丁猛然睁开眼睛,先从嘴里吐出一样东西,叫着“妈妈”一下坐起来,搂住楚风屏的脖子。楚风屏吓了一跳:“吓死我了,装什么鬼呢!”楚看清,丁丁吐出来的是一颗小胡核。
楚风屏:“你这是病了,还是下夜班,白天睡大觉?”
“哪啊,我被停职了。”
楚风屏:“瞎说,你有什么职可停!”
丁丁严肃地:“妈,这个卫生队有问题。”
楚风屏:“什么问题?”’
丁丁:“我告诉您。有一天我去队部,无意中看见了花名册,你猜我看见了什么?头一名是队长,队长的家庭出身居然是地主!”
楚风屏睁大眼睛等丁丁往下说。
丁丁:“军队里居然有地主儿子!地主儿子居然能当队长!”
楚风屏紧张地:“你,你造他的反了?”
丁丁:“军队不让造反。可我怎么觉着也不对劲,就利用写值班日志,每天都必须选用一条最高指示的机会,写了几条关于阶级斗争的毛主席语录。”
楚风屏:“你这不是‘打语录仗’吗?”
丁丁:“可总不能对这种反常事件视而不见吧?”
楚风屏:“于是就把你‘停职’了?”
丁丁:“开始是队长要找我谈话,我觉得跟他没什么可谈的,死活不去。后来他借口说我带情绪工作会发生医疗事故,便让护士长通知我,停止上班。”
楚风屏看着那碗面条:“接着你就躺铺板,闹绝食?”
丁丁点点头:“已经五天了。”
楚风屏大惊:“什么?!”
吴丁笑笑,揭开枕头。枕头底下饼干、苹果、小胡核、糖块,杂七杂八的。
丁丁:“新兵连时我是班长,这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