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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兆魁:“那一仗,全连打得只剩下我一个人,不知为什么合围的部队迟迟未到。”
姜佑生扶着李兆魁,他的眼睛狠狠瞪向贺紫达:“这话,你得问他!”
李兆魁愣怔。
姜佑生:“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贺紫达!七十六军军长!就是他比命令整整晚了五个小时才到位,弄得你当了俘虏、你的连打光、你的那个营打光、你的那个团只剩下还不到二百人!”
贺紫达僵立着,又羞又恼,头一次感到比别人低了好几头。
姜佑生旧恨翻涌,不依不饶:“李兆魁,李魁兆,对这位贺军长,你不想说点儿什么吗?!”
李兆魁的脸上,恨、忧、羞、窘,倏忽万变,嘴唇不断翕动着,却半字难吐。
这当儿,侍者走进来,轻声说:“哪位是贺紫达先生,大堂有人请您去一下。”贺紫达如闻大赦,歉疚地看了李兆魁一眼,移步走出门去。
李仲魁扶着哥哥,坐到窗前的沙发上。
贺紫达来到大堂,用目光东寻西找那位救星。他忽然发现:僻静处,坐着一个装束素雅,但不乏珠光宝气的六十来岁的贵妇。
那人看了贺紫达一眼,便慌忙偏过脸去。贺紫达使劲闭了一下眼睛,再看,脱口念道:“是石娥?!”
一缕阳光斜射,那“贵妇”确实是判若两人的谢石娥。
酒店大堂,十分豪华。
贺紫达走到石娥对面坐下,疑惑地看了半天。石娥很不自然。贺紫达干咳了两下,问道:“你……”石娥:“我路过那儿,听见你们吵得好凶。”贺紫达:“你真救了我。”
侍者过来:“请问要点儿什么吗?”
石娥取出十元钱放在侍者的小盘子里:“两杯矿泉水吧。”
侍者离去。贺紫达睁大眼睛:“两杯自来水也要十块钱?”
石娥轻声说:“是矿泉水。”
“算了吧。”贺紫达说,“我听人讲有一个小兔崽子雇了两个外地民工,天天在他家的水龙头前灌塑料瓶子,然后当矿泉水批发,半年挣了二百五十万,一百万打通各种关节,自己净赚了一百五十万。”
石娥微笑一下,并不反驳。贺紫达带着讽刺的味道打量石娥……石娥终于支撑不住,低声说:“你要问什么就问吧。”
贺紫达:“是不是嫁了个香港大老板?”
石娥:“不,我就是老板。”石娥取出一张名片,但马上想到不妥,又放回皮夹,她接宥解释,“这些年我们那个联合体扩大了好几倍,成了一家集团公司,包括这家酒店,也有我们百分之十五的股份。”
贺紫达睃巡了一下富丽豪华的大堂,看着石娥,显出所有凡人的那种好奇,他问:“你们到底有多少钱?”
石娥在贺紫达面前似乎永远怯懦,她一直气虚声轻,低眉垂目的。这时她抬眼膘了贺紫达一下,轻声说:“你也关心这个?”
“好奇。”
石娥:“五六个亿吧。”
“妈的!”
侍者正好上饮料,听见贺紫达的一骂,手一抖,差点儿洒了出来。
“你也是什么董事长了?”
石娥点点头。
贺紫达苦笑一下,不由自主声音比刚才还高了一些:“真他妈的!”
四周的人朝这边看着。石娥十分尴尬,轻声问:“能到我那儿坐坐吗?”贺紫达站起身。石娥离开座位,在侧后引着贺上了电梯。
来到某层,石娥打开一间房门。这是一间很大的套房,室内摆设大方、朴素,但华贵的质地还是让贺紫达有些吃惊和不快。贺紫达站在门口不动。
“进来坐一会儿吧。”
贺紫达:“我们多久没见面了?”
石娥:“还是盼盼结婚的时候,人概又有五年多了。”
贺紫达:“我总是做梦梦见你,可都不是这个样子。怎么也没听老号长说过?”
石娥:“……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贺紫达莫名其妙地长叹了一声。石娥下意识地有些紧张,近似乞求:“你进来吧。”
“今天多喝了两杯,脑袋有些糊涂,这回算是认个门吧。”说着,贺紫达转身走了。
石娥追至电梯门前:“你还会来吗?”贺紫达道:“只怕这儿的门槛太高了。”
电梯的门自动关上。
石娥走回房门时,呆呆地将并无门槛的地毯处看了好一会儿。进门后,她走进盥洗间,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的淡妆和衣着,不尽满面悔色地自语:“我真不该这个样子见你,也真不该在这儿见你。”
贺紫达沮丧地回到家,爬上楼,走进自己的卧室,一头倒在床上,两眼发直。
谢石榴推门进来,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点着旱烟,问道:“又和崽子吵了一架?”
贺紫达望着天花板:“今天我没吵。有个俘虏兵,弄得我张不开嘴。”
“俘虏兵?”
“不说这个。”贺紫达翻身坐起,“老号长,你说,咱们当兵的是那种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强,特别是见人发财就眼红、就嫉妒的人吗?”
谢石榴深吸一口烟之后,问:“你到底是在那家店子碰上石娥了?”
贺紫达点头。
“本来早该告诉你,可我都看着别扭,别说你了。我担心你那个鬼性子!”
贺紫达果然有气:“她干吗偏要那样?论岁数她也不小了,干什么还偏要过过阔太太的瘾?”
“这话我也一模一样地问过,她说了两条理。一条是那份家当是她从一个小农场干起来的,干大了舍不得一下子丢开。一条是她觉得一辈子低你一头,不知现在这样能不能和你找齐。”
贺紫达愣怔一下,苦笑道:“现在喝杯自来水都要五块钱,我简直是活活低了她八头!”
谢石榴慨叹一声:“伢子,反正你们也又见面了,有句心里话就明说了吧,别过去她觉得你高,现在你觉得她高,你们俩没他妈剩下多少比来比去的日子了……我谢石榴真是害人不浅啊!后悔药不吃了,现在我是巴不得你们早点儿成事算球了!让盼盼明打明地和你们在一起,和和美美地过几天父母双全的日子吧。”
贺紫达半晌才语:“我何尝不想。”
卧室门外,盼盼眼泪汪汪地站着。听到这儿,盼盼满脸绽笑。她蹑手蹑脚下楼,后来忍不住,干脆“咚咚咚”地跑了下去。
声音传到屋里,贺紫达问:“谁?”谢石榴:“管他是谁。伢子,石娥再有钱,也是给国家挣的,她充其量算个‘红色资本家’。你跟我学,只当她是个地下工作者,那旗袍、饭店、买卖,不过是革命的掩护而已,这样心里就少点儿别扭,多点儿理解……”
贺紫达怀疑地看若谢石榴:“管用吗?”
楼下,盼盼喜笑颜开地打电话:“妈妈,舅舅几句话就把爸爸说哑了……什么事,还不是你们的事!”
套房内,石娥满怀欣喜地放下电话,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坐了好一会儿。“快四十年了!快四十年了!”石娥自语着。心绪难以平静,她走到阳台上,仰脸长长地嘘出一口气。
天上,一架大型客机轰鸣滑过。
机场。衣着华贵的舒乔随着碧眼高鼻的外国人走下舷梯。她戴着墨镜,很难让人一下猜到是她。
海关门外,一个留学生模样的中国人被亲友们万分激动地问候、簇拥着。乔乔看了一眼,挤过去,冷冷清清地走出候机楼,打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请问,去哪?”
乔乔:“围着这座城市随便转转,然后去火车站。”
出租车驶到海军大院墙边停下。乔乔坐在车内,看着两侧海军和警备区的大门……除了哨兵,并没有她期望的熟人进出。
“走吧。”乔乔挥了一下手。
“您好像很熟悉这里。”
“差不多吧。”
“回来是旅游、探亲,还是做生意?”
“说不清。”
司机经验丰富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了。”
乔乔奇怪:“你知道什么了?”
司机:“像您这样说不清为什么回来的人,大多也是说不清为什么走的。而且这种说不清,一般都是和什么人联系在一起。”
乔乔苦笑:“你很有经验。”
司机:“不是吹,干我们这一行的,顶得上半个心理密探。”
出租车飞驰而去。
南海海面。
特混舰队劈波斩浪。大碾子立于旗舰。
下篇
35
电子化模拟训练中心。
大屏幕前,模拟的军事对抗正在演示。
解说:“十六时三十二分,蓝军预备队投入,在沙峪方向突破红军Y2、Y3防区。红军指挥部呼唤航空兵拦击,并实施白色方案,于十七时零五分,在蓝军纵深三十五公里的草甸机降特遣分队,兵力七十七人,步战车两辆……”
鹿儿、司马童等少数军官在观看,并品头论足。盼盼和几个技术人员调试着仪器。
鹿儿站起来:“就到这儿吧。”
演示停止。
鹿儿:“不错,图像清楚多了,也稳定多了。”
盼盼:“这就算验收通过了?”
鹿儿:“政委,你说呢?”司马童笑笑,把手里的一张报纸递给鹿儿。鹿儿打开一看,报上头版头条的标题是:《某师自筹资金,实现电子化模拟训练》。
鹿儿惊疑:“什么时候发的稿?”司马童:“这无关紧要,登出来的时间正是时候。”鹿儿示意出去说话。
走出教室,鹿儿说:“看来,这不是哪个成天琢磨挣烟钱的小报道员擅自写的。”
司马童:“是我出的题目。”
鹿儿:“我的大政委,这万一要是没成功,不成假报道了吗?”
司马童:“万一没成功,那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百多万都扔水里了,一篇报道算什么?”司马童笑笑,又说,“干什么事没有万一?当兵的特点就在于不能不顾及万一,但又绝不能太在乎万一,否则打什么仗?”
鹿儿想想,不无讽刺地说:“我们俩真该倒个个。”
司马童:“我很愿意。”
鹿儿大步朝前走去。司马童看着鹿儿的背影宽宏地笑了一下。
盼盼路过。司马童叫住盼盼。
司马童:“想请你探听个消息,不知你愿帮忙不愿帮忙。”
盼盼看着司马童显得狡谲的神色,猜出八九分:“你是想让我问问姜支前,拿到丁丁的那笔钱后,怎么花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