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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写检讨,将嘴闭上。人民没有得救,他自己也没能逃脱厄运。「彭大将军」的悲剧正根源于此。
不安分守己的人也有。譬如安徽有一位小学教师,一九五八年因「右派言论」被开除,押送原籍乡村监督劳动。他于一九六○年十二月以「江南农人代表石山」的化名给毛泽东寄了一封信。信中说:「山上,河里的草根都吃尽了。」「我们同是中国人,我们决不是有意与你为敌,只要你把我们农人当人待,把粮食标准放宽点,大家一天两粥一饭能吃饱,不论农活怎样重,我们都愿跟你过下去。如果你不及时扭转这一倾向,到时休想我们不听话。」「我们主张的是:耕者有田,农家有权,谁种谁收,留售自由。谁敢剥削农人的血污,我们坚决不答应。」可惜,这样的信照例被公安部门扣住,没能送达毛的办公室。
当时,抢粮的事生过一些。譬如一九六一年二月中旬,贺龙、罗荣桓两元帅到福州军区检查工作,军区一位领导人向两位元帅报告过某地一位农村党支部书记带领一百多人去国家粮库抢粮的事件。作家张一弓写过一篇《犯人李铜钟的故事》,讲的是一件真实的事:河南省某村四百九十多人断粮七天,党支部书记李铜钟与其任粮站主任的战友(两人均因在朝鲜战场受伤残废而回乡)合伙,先斩后奏,「借」走粮站五万斤粮给乡亲救命,而后自首投案。但就全国而言,这种事情极为罕见。
当时,对整个共产党政府绝望了的人已经出现。如海军航空兵某部飞行员杨德才,他在一九六○年一月初对其他飞行员说:「现在都饿死人了....不信到台湾没有出路。」三天后即驾驶一架米格十七逃往台湾,开了中共建国十年首次驾机叛逃的先例(但因超低空飞行坠海而未遂)。
就总体而言,那时人民还只是痛恨下层的中共干部,总相信共产党不会任人饿死不管。如湖南省郴县一位青年女工刘桂阳,回农村时见到父母没有吃的,愤而跑到北京,在中共中央所在地中南海的北门张贴了十几条「消灭人民公社」一类的标语。而后走到警卫跟前,请他们转告中央,派人下去了解农村情况。寄希望于「中央」,这是多数人「安分守己」而不造反的一大原因。实际情况是,「中央」在毛泽东控制下,还在发跃进烧,「不知道或不相信」无数农民正在濒临饿死,饥馑自然就无法遏止了。
安徽、甘肃、河南是三大灾难省,其他地区如何呢?
山东的情形比河南好不了多少。罗荣桓元帅一九六○年十月二十八日在政治学院的讲话提到,「在山东,农村劳动力减少了百分之二十,牲口由六百万降到二百万。许多土地荒掉了。(注19:《罗荣桓元帅》第九三八页。)
山东的实际死亡人数,因材料不足无法估计,仅有两个小小的例子以资参考:
在彭德怀蜗居的吴家花园,有一天,从山东来了一老一少母女俩他们是步行乞讨了一个多月才来到京城的。那母亲一见到彭的一位警卫战士就哭喊道:「儿呀,你爹和你兄弟都饿死了。全村人把树叶都吃光了,都逃出来了....」
甘肃省委工业交通部部长张北华是山东人,一九六○年他的侄儿自山东去甘肃告诉他,他的父亲是饿死的。张因为五八年曾向省委写信,批评大炼钢中的问题,庐山会议后一度成为省委内的批判对象,可能因此而顾不上在老家的父亲。连这位高级干部的父亲都饿死了,山东的普通农民饿死了多少就可想而知了。
山东当时的农村人口近四千万,若罗荣桓所指的劳动力的减少完全是由于饿死,而且劳动力死亡数与农村人口的死亡数成正比,那么山东饿死的人数应为七、八百万。但考虑到有些劳力被调往工业界,有些逃荒去了东北、内蒙古,可以将山东农村劳力的减少低估为其中只有五分之一至四分之一饿死,其余外逃存活。这样算来,山东农村饿死了百分之四、五,即一百五十至二百万人左右。这也是下限,实际死亡的人数应超出此数字。
山东的第一书记舒同是个一流的书法家,搞政治却是未流。他很快就不得不为山东的「非正常死亡」问题承担责任下了台。而安徽的曾希圣却官运亨通,兼了山东的第一书记,尽管曾造的孽并不比舒少。
贵州山区俗称「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经济落后,人民贫穷,可是县委书记们一样要「放卫星」。为向上交账,便对农民横征暴敛,夺走他们最后一点口粮,其中以思南、余庆、印江三县为最甚。农民们面对动不动就捆人、捕人的政权,只能任其摆布。一九六○年初,三县农民相继断粮。活下来的人本指望用野菜熬到夏收,不料当年天旱,夏收无著,更多的饥民成万成万死去了。一九七○年春,清华大学一个毕业生从北京来到贵州山区的一家小工厂工作。他的顶头上司、车间的党支部书记告诉他:他兄弟一家、叔伯兄弟数家,都是全家死于那场饥馑,无人幸存。
一九六○年冬天,中央有人去贵州,劫后余生的农民拦路呼救,这才惊动上面。中央监委派了工作组到了那相邻的三个县份。第一个县的县委书记被枪毙后,另两个县的书记随即畏罪自杀,自行了断此一大案。
贵州死人,也是全省性,并不止于东北部那三个县。一九六八年,上海复旦大学一个毕业生到贵州西北部的金沙县工作,那里的人们告诉他:在「困难时期」,该县几乎家家死人,全县大约饿死了四分之一。在中共的「革命圣地」遵义,笔者知道有户人家,全家八、九口人,只有一个活过了那场饥馑。所以估计全省饿死了大约百万人以上。
甘肃、河南、山东、贵州等省自然环境较差,经济脆弱,经不起大跃进的折腾,那么「鱼米之乡」如何呢?
一九六○年底,湖北省长张体学打电话到北京,对他的红安县老乡、副总理李先念说:「李副总理,你就是砍我脑壳,也要给我两亿斤粮食!百姓们没法活了。」李先念沉默了半晌才开口:「你就是砍了我脑壳,我也拿不出两亿斤粮食....」(注20:见所国心、董滨著《两百个将军同一个故乡》。)李拿不出粮给故乡,湖北的百姓怎样熬过这场饥荒?既然五九年春天庐山会议前湖北就已经饿死了人,六○年饿死的自然就更多了。
同年,陈毅元帅路过南京,将江苏省长惠浴宇找去问:「人民公社究竟好不好?你们江苏究竟死了多少人?」惠虽为陈的老部下,但省委早已在内部对此统一了口径,惠也就没有对陈毅说实话。陈回到北京后,在中央的一次会议上感叹:「在下面跑了几个省,也不敢说老实话。」「江苏的惠浴宇含含糊糊,还是广东陶铸说了点老实话。」
彭德怀在庐山会议上批评过江西省委吹牛:「江西现在还讲去年增产百分之六十七,这是脱了外裤,留了衬裤。」彭德怀下台了,江西的牛皮也很快吹破了。一九六○年冬,朱德到了江西,来到他和毛泽东当初打江山时呆过的永新县,也即他三十年前与红军战士一起挑粮上山的地方,见一户农民吃的只是红薯叶子,便对陪行的永新县委书记说:「今天人民在吃红薯叶,我对不起永新县的乡亲们。」说罢拿起一只碗,也盛了一碗红薯叶。
国务院总理办公室主任童小鹏于一九六○年春天回到福建长汀老家,发现干部到处在说假话,公社食堂无米下锅,社员吃的多是煮青菜。六一年初,最高检察院检察长张鼎丞带工作组到闽西,发现「大片土地荒芜,大量牲畜死亡....非正常死亡相当严重」。可是当地党的负责人非但不负责,反说是「阶级敌人混入内部进行破坏」造成的。张复查了一九六○年逮捕、判刑的全部案件,结果发现那些「阶级敌人」绝大多数是因缺粮而偷窃或私宰猪牛、对社会不满发了牢骚的老百姓。(注21:《人物》一九八二年第三期第十四、十五
页。)
四川是「天府之国」,也大批饿死人,主要原因是征收过头粮。譬如仁寿县,县委书记为了向上级多缴粮食邀功,把全县的公社干部召到县里开大会。会上将公社干部一个个轮流叫上台,让民兵抽打,逼问「把粮食放到哪里去了?招!」干部们吃不了皮肉苦,只得胡乱报过地方,说藏了多少粮食。于是电话即打回去搜查。搜不出来也得缴粮,农民只有将仅剩的一点口粮缴出去,结果便是饿死。
四川雅安地区「非正常死人」人数太多,省委下令将荣县县委书记姚清逮捕,判刑八年。县里科局长全部撤换,并将一百七十名公社社长、书记一级的干部捉去坐牢,颇有点像当年齐威王捉阿大夫去下油锅。只是「死者长已矣,存者且偷生」,即使荣县书记下了油锅也无法使数万饿死的农民回生了。
湖南省死的人比不上安徽、河南,但有些地方情形也相当严重。淑浦县向家垴村,附近山上光秃,无野果可采,人们只有干等著饿死。一百多人的村子死去了一大半,青年、壮年几乎死光。一位青年一九四九年从该村参军,六○年回家探亲,发现父母已经饿死,村里没剩下几个活人,当即愤而自杀。
刘少奇在一九六一年四月回湖南宁乡老家做调查时,尽管干部做了手脚,例如通往他家乡人民公社机关的路旁的梧桐树的树皮已被饥民剥了吃掉,干部便在树杆上涂上黄泥,再用稻草裹住,还是有农民告诉他,枯木冲(村名,刘的老家叫炭子冲入者注)饿死了「一
、二十个」,「跑了」十几个。联想到刘少奇姐姐的儿子都饿死了,我们便可以估计,湖南全省饿死的人不会少于几十万。
刘少奇回乡之前,他的老乡,最高人民法院院长谢觉哉一九六○年也回过一次宁乡县老家,除发现全县大树只剩了三棵外,便是看到了公社社员没吃的。可是县里干部却兴冲冲地向他报告:要大办养猪事业,准备养二百万头猪。谢当即不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