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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产主义了!」(注21:马辂等著《国防部长浮沉记》第十九至二十页。)由于秘书删改了「带刺激性的词语」,使他在这封信中刺激毛的神经的地方只是「小资产阶级的狂热性,使我们容易犯『左』的错误」这句话。彭在七月六日的小组发言中曾说:「不要追究责任。人人有责任,人人有一份,包括毛泽东同志在内。」所以,上述的「我们」当然也就包括毛。信中又说「我和其他不少同志一样为大跃进的成绩和群众运动的热情所迷惑,一些左的倾向有了相当程度的发展,总想一步跨进共产主义」,这「不少同志」自然也有毛的一份。这是一生致力反右派、反右倾,最忌别人说他「左」的毛泽东所不能容忍的。不过,在反击之前,毛又忍了十天。
这是毛泽东的过人之处,他其实并不是忍,而是静观风向。他需要知道有多少人同彭德怀站在一条战壕里。如果多数政治局委员旗帜鲜明地支持彭的意见,他就得权衡打击彭的后果。当时中共中央政治局的表决机器并未被他操纵,他不能不谨慎行事。
毛将彭的信冠以「意见书」印发,与会者便明白了局势的严重。凡言犹未尽的都龟缩了,他们采取了观望的态度,不再说实话。
只有电力部副部长李锐大胆响应,说:「彭总胆大,敢把问题尖锐提出,打破压力局面。」但他和同样支持彭的观点的周小舟却因而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因此当中央书记处书记、解放军总参谋长黄克诚七月十七日抵达庐山时,两人便去看黄,告知会议情形。建国初,黄是湖南省委第一书记,周、李当时也在湖南,都是黄的老部下,此时彼此观点也相近。
当晚,黄在彭的住处看了彭致毛的信。十八日一早,周、李又去看黄,「快到开会时间,彭德怀夹了本子过来了。黄对彭说:『你的信有问题,不能这样,漏洞很多。』」(注22:以上均见解放军高等军事学院一九六七年八月十八日刊印的《彭德怀反革命罪行汇编》。)但黄克诚仍然勇敢地在十九日的会上说出了自己的观点。他没有表明赞成彭的信,但说:「公社当年搞好还是不搞好的问题,回答是不搞更主动些。」
周小舟也在当天发言,明白说:「彭总给主席的信,我认为总的精神是好的,我是同意的。」他又以一九五八年湖南搞的土高炉为例说:「我看就只有失,无所得。」
黄、周二人都是即席发言,并未认真论战,唯一在对彭的非难逐步升级的火药味中正式出击的只有一个人,即一九三五年后做过中共总书记的张闻天。张是个留美也留过俄的知识份子,一向没个人野心。在革命战争、抗日战争期间,张几乎是放手让毛逐步由军而党控制全局,自己则步步让权。由于他总是赞同毛的意见,时时紧跟毛,为此曾受过党内同事的讥讽,他却回答道:「真理在谁手里,就跟谁走。」那时,毛对于这么一个名义上主持党务、实际却听他指挥的角色十分满意,曾称许他说:「你是一个开明之君。」(注23:见《回忆张闻天》一书中李锐的文章。)一九四二年中共在延安整风,毛上台前作过领导人的个个要检查,张闻天主动将权交给毛,自己下乡作了一年多的农村调查,从此脱离了中共的决策圈。
张闻天与其他中共高层人物一样,一贯服膺毛泽东。但是毛在一九五八年的行为使他改变了看法。在庐山会议进行初期,他对秘书不点名地批评过毛泽东:「现在就是骄傲了,这几年搞得不错,就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力量了。就像当年斯大林所说,胜利冲昏了头脑。」七月十九日,他决心介入论战,支持彭德怀,并自己动手写提纲,准备在会上发言。正当他写作时,毛的秘书田家英打电话给他,说毛刚说过不能取消供给制和公共食堂,因此建议他回避供给制、食堂问题,不要谈。张却决定不管毛的看法如何,也要阐述自己的观点,不惜与毛正面冲突。
二十一日,他在柯庆施主持的小组会上讲了三个小时。其间以柯为首的毛的支持者不时打断他,反驳他,而同情他的却无一人敢吱声,连黄克诚也没敢挺身而出。黄事后回忆道:「我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不觉为闻天同志捏了一把汗。」
尽管是参与辩论,张闻天的发言中仍然有不少恭维毛的话:「中央、毛主席的领导很坚强」,「主席经常讲要实事求是」,「主席说,经济工作要越做越细」,「主席要我们学政治经济学,据我的体会....」等等。更重要的是,他也说总路线是正确的,而且支持毛的说法,说「缺点和成绩的关系」,「是一比九的关系」。他这样说,必定不是心中实话,只是为使毛听得顺耳。其实他这样做无济于事,因为他的发言记录稿中光「损失」和「很大损失」就有一百零八个,毛泽东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他又说「有的人公然违反客观经济规律」,「有些人把供给制、公共食堂等同于社会主义、共产主义」,这自然触痛了毛的神经。此外,他说「毛主席关于群众路线、实事求是的讲话,我认为是讲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等于是批评毛言行不一;「主席常说,要敢于提不同意见,要舍得一身剐,不怕杀头等等,这是对的,但是....人总是怕杀头的....」等于批评毛压制民主,使党内同志不敢说话。这种批评虽然措词不很激烈,却也是毛执政十年来从未听过、也不想听到的。
当天会后,张散步到彭处(两人住处有条只是几十米的小径),对彭说:「今天我讲了三个钟头,我支持了你一下。」彭看了张的发言提纲后说:「你讲的还很全面。」此时,两人都未意识到毛泽东要拿他们开刀了。
一九五九年夏天,国家经济情况已很恶劣,这正是与会者严重存在泄气思想、埋怨情绪的原因。据粮食部部长陈国栋回忆:「一九五九年七、八月间,我在参加庐山会议时,就已经坐不住了,白天黑夜都有人打电话来催要粮食。很多城市,如沈阳、大连等都只有几天的库存了,有些地区农民也缺粮,要靠国家供应。」(注24:见《怀念周恩来》中陈国栋的文章。)在这种危急关头,要是毛泽东面对大跃进造成的烂摊子引咎自责,改弦更张,或放权让同僚们去处理大跃进的后遗症,首先根据各地饿死人的警报全力解决粮食问题,那么事情还有救,至少不会弄得半年后全国饿殍遍地。然而,好像祸国殃民还嫌祸得不够似的,他将中国拖入了又一场灾难之中。
七月二十三日,毛泽东自称「顶了二十三天」之后,召集全体会议,宣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人先犯我,我后犯人」,对彭、张等人发动了突然袭击。他并没有点名,可是「右派边缘」,「资产阶级动摇性」,「在历史的大风大浪中就是不坚定....站不稳、扭秧歌」,谁听了都明白他攻击的是谁。他极端情绪化地一个人骂了半天,也不问其他几位党的副主席有没有话要说,就宣布散会。以往中共中央的高层人物长期将这位主席像神似地供奉著,如今在他面前一个个全成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侍从。
毛泽东主要的左右手刘少奇、周恩来明知其政治局的同事无端被诬,可是两人都不动声色,十分镇静,不像别的与会者多少有点震惊。因为两人事先已受到毛的关照,在入场之前就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了。七月十六日毛把刘、周和朱德三位副主席请到他住处,告知已将彭德怀的信冠以「意见书」下发,并要他们「评论这封信的性质」。这时周恩来并没料到毛已动了杀机。在二十日左右的一个舞会上,水电部副部长李锐问他对彭的信有什么看法时,他随便答道:「那没有什么吧。」可是二十二日半夜,毛将他和刘少奇召去,告诉他们要拿彭开刀。其时刘刚服过安眼药,在睡梦中被召后硬撑起床,让人架著去毛住处。大约头脑尚未清醒,也可能从来就不敢顶撞毛,他当即表示支持,似乎完全忘了会议开始时他说的「深刻教训」。周恩来一定对毛去年的训斥记忆犹新,自然不敢表示异议了。
这个结果是毛预先料到的。三个多月前在上海召开的中共中央八届七中全会上,他就说过,「少奇等是在我身边多年的战友,在我面前都不敢讲话」。(注25:见《我眼中的毛泽东》一书第一三二页。)所以,他比刘、周高明,在于他知道他们不会违抗他,而他们却永远无法事先猜透毛下一步要怎么走,是要纠左还是批右。他们总是跌撞撞地跟著他走,跟不上就检讨。毛看准了风向,知道自己在政治局内不会沦为少数,至少在表决时多数人不敢投他的反对票,尽管他们的观点同彭德怀、张闻天差不多。他将彭的信印发已整整一周,整个政治局中除了候补委员张闻天表示支持彭以外,所有成员都没有明白表明赞同,而张本来就是一名「下台干部」,是党的权力核心之外的人物。所以,尽管二十二日夜里毛睡不著觉,独坐自坐在屋后竹林里抽了半天烟,留下一大堆烟头,他还是深信可以稳操胜算,于是天一亮就发起了进攻。
有人提出这样的疑问:要是政治局成员在这一周中陆续表明自己的真实观点,会议有怎样的结局?要回答这个问题,可以薄一波为例。他主管工业,对大跃进造成的危害有直接的感受。会前,他让经济专家薛暮桥收集、整理了一份材料,准备在会上拿出来。可是会议初期他没参加,听到要批判右倾份子后,立即让冶金部和煤炭部组织了全国性的电话会议,在会上讲了一番鼓干劲、要超额完成任务的大话后才上庐山。文化革命中他被打倒、斗争之后,造反派的报纸这样揭发道:「薄一波在会上见形势不妙,不敢抛出这些材料。薛暮桥却在旧中宣部的各省宣传部长读书会上,在中央直属机关的干部会上,在《中国青年》杂志的记者面前,抛出了这些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