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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儿何在?”苍老的声音在甲板上想起,朱宸濠抬眼望去,只见王妃娄氏搀扶着杵着龙头拐杖的老王妃,在一干婢女婆子的簇拥下在火光中现身。
娄氏一身整齐鲜亮的打扮,显得端庄而文静,老王妃也是一身的盛装,面色平静。
朱宸濠快步走上前,在老王妃面前跪下,眼泪夺眶而出,泣不成声道:“母亲,孩儿无能,孩儿败了。”
老王妃双目平视,连看也没看朱宸濠一眼,双目盯着远处河滩上官兵密密麻麻冲下河滩,收割叛军士兵生命的情形。
那里的战斗其实已经不能称之为战斗,叛军士兵们根本毫无斗志,反抗的立刻被杀死,大多数人跪在冰冷的河水里,高举双手垂头不语。
“儿啊,你可记得这几年你媳妇儿娄氏对你的规劝么?娄氏多次哭泣谏言,要你莫有痴心之想,你却将她的话当做逆耳之言,不仅呵斥她,还差点将她王妃之位剥夺。”
朱宸濠看向娄氏,娄氏深情的看着他,神情中竟无一丝责怪;朱宸濠猛然想起之前和娄氏渡过的快乐时光,娄氏是江西有名的才女,嫁给自己后夫妻之间关系也甚为融洽,正是为了反叛之事,才跟自己逐渐疏远。
几年前,朱宸濠得了一副名叫《夫妇采樵图》的好画,一时高兴便请娄氏题诗一首,娄氏题的诗是:妇语夫兮夫转听,采樵须知担头轻。昨窗雨过苍苔滑,莫向苍苔险处行。朱宸濠自然知道‘莫向苍苔险处行’是何意,于是大怒不已,撕了那副画,从此再不去娄氏房中。即便如此,娄氏还是经常在自己面前苦劝,自己一门心思谋大事,将她的话当做耳旁风。若非娄氏为自己生下了世子,他几乎要剥去娄氏王妃之位,将她打入冷宫了。
朱宸濠的内心翻腾痛苦,他体会到什么叫做后悔的滋味,但这世上却无后悔之药了。
“爱妃,我不知说什么好,昔纣用妇言亡国,我以不用妇言亡身。爱妃,我对不住你。”
娄氏轻声道:“夫君莫要自责,这一切都是命数,夫君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么?”
朱宸濠木然道:“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事已至此,我是丝毫没有主意了。”
娄氏道:“妾身和老夫人商议了,老夫人和太后之间颇有渊源交情,夫君若能立刻悬崖勒马,或许太后垂怜能够保住性命,为了宁王一脉的传承,夫君你赶快投降吧,皇上是个宽厚的人,你好好认错,都是一家人,也许他能饶恕你这次的过错。”
“什么?”朱宸濠尖声叫道:“投降?他们岂会容我?你们没见到安化王的下场么?”
“皇上,万万不可投降,否则必和安化王一样被当街枭首,王府上下也一个得不到宽恕。”李士实叫道。
“是啊皇上,万万不能投降,咱们此战虽败,但立刻收拢残兵脱离此地,咱们的船大,宋楠他们没像样的战船根本追不上,计算咱们败了,咱们还有几十条战船,还起码有两三万兵马在手。虽然江西回不去了,但安庆府还在我们手中,先去安庆府休整,之后可北上攻击凤阳府,皖境多山,实在不行咱们可以率军躲入大别山中,休养生息再图大事,此刻若是降了,我等死不足惜,皇上您定会被朱厚照杀了。三思啊皇上。”
“住口。”老王妃怒喝,气的银发乱抖,挥着拐杖过去朝李士实刘养正王纶等人一顿乱打,口中道:“正是你们这帮鼠辈的怂恿,我宁王府才有今日之祸,如今你们还不肯罢休,你们是要让我堂堂宁王府的人都去当山贼么?”
刘养正李士实王纶等人不敢躲避,一个个缩头耸肩任由拐杖雨点般的打在头脸上。朱宸濠上前拉住老王妃的胳膊道:“母亲,不怪他们,这些都是儿子自己的主意,儿子早有登临天下之心,他们只是辅佐我罢了。”
老王妃喝道:“那你说,还要不要错下去。还是听老身一言,立刻投诚,息灭纷争,老身便是在太后面前跪着求情,也要保全我宁王一脉。”
朱宸濠紧咬嘴唇,半晌后摇了摇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还没有输。我还有安庆府,我还有战船数十艘,人马数万,我还有资本。我不能将自己的生死交予正德手上,他不会饶过我,宋楠也不会饶过我,北京城中的群臣也不会饶过我;既然错了,我便要错到底,终究看看事情的结果如何。”
老王妃脸色煞白,双目中满是失望,微微摇头道:“罢了,你是走火入魔了。老身也不劝你了,也劝不动你了。”
朱宸濠扶住老王妃的手臂,老王妃一把甩开,回首对娄氏微笑道:“娄氏啊,你听见了么?”
娄氏面色平静道:“儿媳都听见了,这些都在意料之中。”
“然则……我们去吧,老身不愿再看到这一切了。”
娄氏道:“是,媳妇儿陪着老夫人。”
“苦了你了,你是个贤惠的媳妇儿,老身对你很满意。来吧,扶着老身。”
娄氏轻轻上前搀扶着老王妃的胳膊,婆媳二人缓缓转身,朱宸濠伸着手臂尴尬的站立着,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娄氏行了两步,忽然回头对着朱宸濠一笑道:“夫君,妾身不能伺候你了,今后的事妾身也看不见了,不论如何,妾身都会祝愿夫君身子安康心愿达成,望夫君万千珍重。”
朱宸濠听着话音不对,正思忖间,但见娄氏垂首福了一福,回身和老王妃对视一眼,两人嘴边带着微笑快走数步到船舷边,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两人纵身跃起,噗通一声,没入滚滚江流之中。
第八三九章 安稳觉
朱宸濠目眦尽裂,大吼着冲到船舷边,但见黑水汤汤滚滚流去,落水的两人哪有半分的踪迹,在这样的地方落水,那是神仙也难救了。
“快救人,快救人呐。”朱宸濠大声吼叫,一旁的亲卫和随从忙用竹竿勾挠之物朝水中乱捞,朱宸濠嫌他们不够卖力,抬脚将一名侍从踹入江中,亲自抓起一只长竹竿往水中胡乱的打捞,状极疯狂。
刘养正李士实王纶等人虽惊骇于变故的发生,但他们却很清醒,人是捞不到了,战场上已经溃败,再呆下去也无意义,莫让诡计多端的宋楠再在上游某处埋伏了人手掩杀过来,那可真是一切都玩了。
“传令,收拢士兵船只立刻回安庆府,来人,搀扶皇上进舱休息。”刘养正下令道。
朱宸濠怒吼道:“我不走,我不走。”
刘养正略一踌躇,便听李士实喝道:“还不扶皇上进舱?都愣着作甚?”
几名亲卫终于上前七手八脚将挣扎不休的朱宸濠架住,连拖带拉的拉进舱中,王纶立刻下令发出灯语信号,命江面上的残存船只迅速聚拢溯流而上,在夜幕中艰难退去。
……
梅子洲上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毫无斗志的叛军士兵们即便尚有数万兵力也无济于事,他们的心志已经被摧毁,根本没有任何拼命的心思;岛上官兵轻松的解决了战斗,零星反抗的叛军迅速被屠戮干净,剩下的都是些毫无斗志的降兵。
宋楠当然不是以杀戮为目的,杀戮是为了胜利,是为了摧毁叛军们的斗志,说到底,这些叛军士兵都是无辜的,只不过他们手中握着武器的时候是让人担心的,但一旦丢了武器跪在泥水中,他们便不过是普通的降卒罢了。
待岛上所有的打斗均告平息的时候,宋楠终于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下来,抬首望天,东方已经有鱼肚白色,这一场大战居然整整打了一夜,此刻天都要亮了。
天色亮的迅速,很快周围已能看清景物,借助晨曦中的光亮,宋楠看向远处的江面,这一看,连宋楠自己都心惊肉跳。江面上百余艘战船被挡在沉船带动弹不得,船身上冒着浓烟和火光,数十艘战船正在倾覆下沉,不时有船体崩塌之声传来。
水面上更是惨不忍睹,飘浮着的木板桅杆衣物物资倒也罢了,更多的是尸体,密密麻麻,翻翻滚滚,被江水泡的鼓涨,就像元宵节锅中翻滚鼓涨的元宵。他们曾经是活生生的生命,但现在他们和漂浮在江面上的其他杂物一样,全部成了无生命的东西,顺着江水往下游流淌。
近处的江滩浅水处,因为水流不畅,无数尸体聚集在稍显平静的滩涂附近水波荡漾,像河马聚集的河面一般,露出的全是黑乎乎的身体,密集的让人头皮发麻。
“传令毛十八,让他率下游战船清理江面打捞尸体物资,务必于明日清晨清理完毕。尸体堆积起来焚烧掉,莫让这些尸体沿江而下污染水面,惊吓了老百姓。”宋楠叹了口气下令道。
“大人,战果粗略统计出来了,叛军船只被击沉两百八十三艘,搁浅在江面上的尚有一百六十余艘,近滩搁浅的两百二十艘。叛军被俘三万三千七百余,死亡之数暂无法统计,因为大多数都在江上飘着呢。我军伤亡尚不足八千,简直是神来之作。”马鸣兴冲冲的从河滩上奔来,口中大叫道。
宋楠皱眉道:“无需那么高兴。”
马鸣愕然道:“大人是因为朱宸濠带着几十艘战船逃走而忧虑么?卑职立刻带人去追赶,必将其擒来跪在大人面前。”
宋楠摇头道:“朱宸濠逃走在意料之中,他缩在江面上我们也拿他没办法,再说此战也不是为了拿他,而是要打垮他。追击之事我早有安排,你只需清理战场之后让兄弟们休整,其他的不用操心。”
宋楠抬脚皱眉朝南边河滩上走,一艘彩色的画舫正缓缓靠近河岸。
“大人这是怎么了?这么一场大胜利,大人怎地一点也不开心?”马鸣眨巴着眼问道。
外二军提督彭阳低声道:“大人是看死了这么多人,心中不快。大人刚才自己说,他造下的杀孽太大太重,有违天和。”
马鸣呆呆道:“这话从何说起?自古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今日之战本就是你死我活的苦战,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