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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摆不摆,您就坐着就可以了。”三妹连声道。
七七白了一眼:“又不是你来给我照,你知道什么。”
小蛮腰依旧是木愣愣的,不过这一次却没有再走弯路。直接把七七她们带到目的地。
那是盐店街不远处的一个小街,路窄了好多,住的人也不甚多。但那户人家的院子竟然也修得精致大气,七七一看,便知道这家人必是盐商。
那家的仆妇笑盈盈将七七迎进门,知道她受了伤,小心翼翼的扶着她手臂。进得里来,早有一个乖巧的小媳妇捧着一个玻璃果盘,盛着洋糖和瓜子,请七七享用。
女人们将两个少女引到偏屋侯着,那家的老太爷正好在家,为避嫌,也就没有和七七她们会面。
过得一会儿,走廊里脚步声传来,一个清瘦的青年穿着白色褂子走了过来,七七见他衣饰体面,知他必是那会照相的人了。便起身,微微裣衽。那人微笑着向七七行礼,眼光上下打量了一番,颇有赞赏之意,朗声道:“孟小姐你好!在下傅怀德,是静渊在东京大学的同学!”
他比个手势,笑道:“请跟我来!”
随后迈开步子,朝走廊西头走去。晨风吹来,他衣服浆洗后的清香飘来,还间杂着一种陌生的、浓烈的药味。
七七从来没有闻到过这种气味,便看向三妹。三妹也闻到了,眼中也露出一丝惊奇。
三妹仔细在脑子里回想着,“我好像闻到过这样的味道。究竟是在哪里呢?在哪里呢?”
想了半天,摇摇头,“想不出来来。”
七七一笑。
吃过午宴,孟善存把静渊叫到书房,一个眼睛水灵的丫鬟捧上龙井茶来,善存向静渊颔首示坐,静渊恭敬坐下。待善存端起茶杯,自己方再端茶。
善存喝口茶,缓缓将茶杯放到茶几上,对丫鬟道:“今天香味有些呛了。”
丫鬟应道:“是。夫人特意在香里加了些蜂蜜,说是会更馥郁些。”
静渊见朝南书架旁的一个小茶几上,摆着一个精致小铜炉子,正熏着香。香味清雅,带着一丝甜味。
便笑道:“是百步香。”
善存笑道:“这香还是当年亲家公伯铭兄最先从东洋带来的。之后我让至聪逢去日本便买一些。”
“我家还有甚多,岳父若喜欢,我便差人送来。”
善存摇摇手,呵呵笑道:“不用不用,我这是附庸风雅,作不得真。一来这香味确实好闻,二来春夏之际咱们这里潮湿,熏熏香,少些虫蚁。”
静渊也笑道:“是。”
俩人喝了会儿茶,善存随意问了问静渊一些琐事,静渊一一答了,又商议了一下婚期,善存把孟家的意思略说了说,大意是婚期由林家亲家母选日子,知会一声便可,两家联姻虽是近年来商号间的大事,但近年经济不景气,可以从简,但七七的妆奁是早预备好了的。
到这儿,静渊便立刻凝神细听。
善存道:“妆奁的单子,日子一定便会送往林家。七七的四哥在贵州定了好木头,家俱都打好了。首饰什么的,自有她娘来料理。你也知道,我起家贫寒,这几年虽然略攒了些家财,但大户人家的规矩我是不如你林家通晓。我是个俗人,女儿嫁到你家,我只会念想你们夫妻俩今后的生计依靠。咱们做盐商的,外头人说得好听的,叫我们一声老板,背地里,骂我们是盐巴公爷。即便做了皇商,卖的也还是盐,也得不了多少人的尊重。”
静渊听到这里,心中极不舒服。
善存续道:“现在是民国,天换了,当官的却还是以前那副德行。贤婿啊!你岳父我希望你能将我们四川的盐号做出一副新的样子来,这样,我儿嫁你,我也能跟着沾光啊!”
静渊道:“岳父言重了。”
善存道:“运丰号最好的井,除了丰源井,就是香雪井。丰源井产量高,一天几百担没有问题。香雪井略少些,但盐却更好。你们成婚后,我拟将香雪井划归于你名下。我不光会给你香雪井,当年从亲家公手头买来的六口井,我也想给你们夫妻俩。”
静渊一颗心砰砰直跳。却听善存话锋一转,“不过,有件事,我却想请贤婿你帮个忙。”
静渊一怔,道:“岳父请讲。”
“从前清开始,我们盐商运销食盐,就得向盐运使衙门交纳盐课银,这一点,你必比我们还清楚。要垄断一方的买卖,我们还要向官府认窝,我当年要做这个生意,还是向你爷爷借的钱,我方能打通官府呢。我从要杀头的私盐贩子做起,做到卖盐的场商,现在能做到总商,花了我快四十年时间。今时今日,我运丰号若不拓展商脉,以后就只能慢慢走下坡路了。你也知道,我运丰号是个大家,现在靠我们吃饭的,光烧煤的长工就有四百多人。把几口井送给你们,我一点也不心疼,毕竟我们是自己人!不过,我也不能不为我这儿上千口人考虑。”
静渊道:“那岳父的意思是?”
善存道:“我要你运用天海井之力,助我当上川南盐业总商会的会长。”
静渊虽然早知孟善存老谋深算,投下一成资本,肯定是奔着十成利的目的去的。可他没有想到,此人年事已高,野心却依旧如此之大,大得让他不得不佩服。
踌躇道:“只怕小婿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善存道:“你有。只要你能帮我做妥一件事情。其他的事情,我自会自行料理。”
“何事?”
“收购艾蒿滩的开泰井。”
静渊心中一震。
第一卷 洪流 第十章 蒸云煮海(3)
“静渊特意嘱咐,让我把你照得好看些。”傅怀德一边带路,一边回头笑道,“我倒觉得,孟小姐这么聪明灵秀的姑娘,要放在死板的照片上反而不好看呢。”
七七笑道:“傅先生夸我呢。”
怀德呵呵笑道:“绝对没有!我是实话实说。”
推开一间屋子的门,带七七和三妹进去。
七七眼前一亮。这间屋子方方正正,窗明几净,四川的大屋很少有敞亮的,多阴暗潮湿,这个屋子却是个特例。西洋式的大窗户,有暗紫色厚厚的丝绸窗帘,用雕着花的木钩子挽着。屋内陈设却多为中式,只朝东的墙边有几个巨大灯架,七七在相馆里看过,那是照相时照明的灯。另一面墙上挂着些字画,有草书有楷书,七七看不懂草书,楷书的一幅字迹清隽,写道:
“岁晚喜东归,扫尽市朝陈迹。拣得乱山环处,钓一潭澄碧。卖鱼沽酒醉还醒,心事付横笛。家在万重云外,有沙鸥相识。”
七七细细品味词中意味,怀德见状一笑,说道:“这是静渊的字。”
七七一惊:“真的?”
怀德点点头:“这是陆游的《好事近》,当年陆游壮志未酬,在山阴老家闲着没事干的时候写的。当年我们在日本,静渊写了这副字送我。我这个人不像静渊,我爱吃爱玩,没什么烦恼,静渊就不一样,责任心很重,老念着家里的事业。”自嘲似的笑笑,“我没出息多了。”
七七问道:“他,他以前过得不开心吗?”
怀德摇摇头,“倒不是不开心,就是想得比我们其他人多些。毕竟他们林家三代单传,一家的期望全在他一个人身上。很多事情,由不得他一个人说了算。”
见七七把眉头皱了起来,便打了个哈哈,往自己头上轻轻一敲:“瞧我,把正事都忘了。”
他让下人把窗帘放下,把灯打开,拿出相机摆好了。七七一向不爱照相,这一次在静渊朋友面前更是紧张,身体和表情都僵硬起来,坐在凳子上,摆了几个动作都不自然。
三妹看不过去,便给七七出了几个主意,比如手该放在哪里,头朝哪边侧才好看,眼睛要稍微眯一眯。七七照着做了,却更是紧张。
怀德向三妹笑道:“姑娘,你去孟小姐旁边,她坐着,你站着,你们俩一起照。”
三妹喜道:“真的?我可以照相吗?”
七七也道:“快来吧,你不总是嚷嚷着照相吗?”
三妹喜滋滋奔到七七身旁,她倒是一点都不紧张,对七七道:“七姐,你看着怀德少爷,就把他当作一棵树,或者一棵莴笋叶,那就不会紧张了。”
七七被她的话逗乐了,莞尔一笑,突然砰的一声,一个闪光,眼睛一花,听怀德道:“好了!大功告成!”
拍完照,怀德说要带着七七和三妹去一个地方。
七七还没回答,三妹便跳着叫好。
怀德见三妹活泼大方,心里也甚是欢喜,便对三妹道:“你家小姐看来很是宠你呢。”
七七笑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她哥哥和我哥哥是拜把子兄弟。”
怀德便知三妹不是寻常的丫鬟。
三人走到街上,七七见这条街虽然不大,但却各种店铺林立,不像盐店街全是盐铺。怀德带她们走近一家看似简陋的饭馆,朝里面叫道:“郑老六!”
一个头光光的中年男人连声应道:“来了来了!”从里屋快步而出,见到七七她们,大叫道:“七小姐!”
七七和三妹定睛一看,那人却是第一天来时在平桥上见到的更夫,都咯咯笑了起来。
怀德奇道:“怎么啦?你们认识?”
七七笑着点头:“见过,见过。”
郑老六摸索一下脑袋:“见笑了。小姐少爷快请进,我这就让我家女人给你们拿最好的豆花出来。”
怀德道:“郑老六的女人推的豆花可是全天下最好吃的。我以前和静渊常来吃,这次他要我一定带你们来尝尝。”
三妹努着嘴道:“我妈也会推豆花,我家小姐可爱吃了呢。”
怀德笑道:“这一家的豆花有个秘方,和别家的不一样,你们一会儿尝尝就知道了。”
郑老六的女人端了盆热腾腾的豆花出来,极是雪白鲜嫩,另有三小碟生辣椒,剁成细碎颗粒,用盐浸着。怀德用勺舀了一块到七七碗里,道:“在辣椒里蘸着吃。”
七七蘸着吃了,细细品尝,辣椒很辣,豆花极嫩极热,入口即化,美味无比,后味儿中带着一股盐卤清香,当是用卤水点的,可却又不是一般的盐卤,奇道:“莫非用到是深井的卤?”
三妹道:“深井和浅井的卤不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