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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店街-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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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之龄,就能有如此眼力和魄力,这同兴盛落入姑爷手中,实不亏也。如今想来,公鸡段孚之太过短浅,反而会浪费这么些好井灶。姑爷任重道远,前途无量。”

他语意诚恳,静渊心中倒是一动,道:“你不怪我?”

“姑爷是自己人,为何如此见外?”

“因为同兴盛在你钱庄投的钱,如今可要全部撤走了。”

“钱来钱往,如风吹云动,今天走了,明天说不定又回来了。日月无常,何况人事哉?”秉忠神色安详,目光柔和。

静渊淡然一笑。

秉忠道:“老爷对姑爷更是一向看重的。老爷曾说,姑爷今后成就,定会远超于他,只是他当年走过的弯路,还望姑爷以后不要再走。”

静渊性格敏感,听到此话,只觉秉忠是话中有话,冷冷地道:“我如今既然是孟家的女婿,虽然不愿做那些趋炎附势、逢迎拍马之徒,但也没太大胆子敢于岳父为敌。天海井如今只图自保,罗伯伯尽可放心。”

秉忠叹了口气,道:“姑爷,你与孟家现为姻亲,生意上如今也相互依持,假如遇到什么困难,不要有所顾忌,白沙镇的孟家,也是你的家。”

静渊微微挑眉,眼中风云暗涌:“我祖父去世那年,孟家就曾帮了林家大忙,静渊一辈子不敢忘。”

秉忠轻轻叹了口气:“孟林两家纠葛甚深,其中盘根错节、许多事无从解释。假以时日,你自然会慢慢清楚明了。”

静渊胸口起伏,眸光宛如一道冰流:“盘根错节、无从解释,当年无双井先是死人、然后大火,再然后,我祖父身陷囹圄,孟家再吞并天海井六口盐井,我父亲二十年不敢向运丰号在盐店街所有的盐铺收取一分一厘的租金,几十年天海井屈居运丰号之下,好一个盘根错节无从解释!”

秉忠半晌无语。

静渊冷冷一笑,抱拳一礼,转身离去。

“姑爷,”秉忠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静渊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舍下那最强的帮手,便是给自己选择了一个最大的敌人。”秉忠的话,看似建议,实则像在警告。

静渊没有回身,亦没有回答,快步走向回廊,背影笃定孤绝。

秉忠默然叹息,站立片刻,朝善存书房走去,书房里灯已亮,善存已从卧房过来。

“老爷,单子出来了。”秉忠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签,递给善存,丫鬟捧了新沏的茶送上,善存打了个呵欠,屏退丫鬟,接过纸签一看,面色瞬间冷到极点。

浣花,紫草,藏红花,……水银。

他看到最后,向来安详的面容忍不住掠过一丝怒意,眼睛盯着秉忠:“他们家竟然用水银毒害我孟善存的女儿?”

秉忠道:“老爷请息怒。这水银只要服用不过量,只有避孕的功效,不足以害人性命,我们发现得早,暗中做了更换。只是他们家防备得很严,食物也是换着做,药方也天天变,可能总有一两天是我们处理不了的,所以……要让七小姐尽快怀有身孕,却也要碰运气。”

善存哼了一声,道:“我向来不相信运气,这件事林家做得太过了,我不会善罢甘休。”

将纸签慢慢撕碎揉成一团,扔进书桌旁的竹篓里。

…………………………

另附:第一卷就此完结。写作期间,出差,失眠,耳鸣……还好有各位支持,心中便有力量:)第二卷名为“孽海”,从明日开始登场,很惨烈!想到其中某一个关键情节,几度揪心难忍。包袱不抖了,万望继续给力支持!

第二卷 孽海 第一章 浮踪若萍

婚礼是西式的,一对新人在亲友簇拥下从教堂出来,新娘穿着白色婚纱,手里捧着红玫瑰,携着新郎的手,一脸喜容,笑盈盈坐进小轿车里。教堂外台阶上站着几个拉小提琴的乐师,新人甫一出来,便摇摇晃晃地拉起了琴,一群顽童们追着婚车叫叫嚷嚷奔走着,弦乐虽然悠扬动听,却很快隐没于喧闹的市井声嚣之中。

胭脂坐在窗边,朝教堂看了两眼,脸上微露艳羡之色,可随即她的心一片冰凉。她看到了她,那个女子。

即便他没有告诉她,她的直觉已经肯定,一定就是她。只是没有想到她竟然方当韶龄,好像比自己还小着几岁,却是少妇的装扮,穿着件淡绿的袄子,掩不住曼妙玲珑的身段,冬日的暖阳淡淡地照在她的脸颊上,艳丽生辉,她向车里的新郎新娘轻轻摆着手,绽放着温暖的笑颜,那笑颜如此动人,胭脂远远看着,虽同是女子,亦觉得惊艳。

她听到一阵微弱的声响,床上的人似乎翻了个身,胭脂忙把窗户合上,悄无声息坐好。房间里一片安静,她看着床上依旧在熟睡的人,心中却如潮涌。

她只知她欠他,他对她有恩,那恩情虽淡薄如风日无猜,但她一心想要回报,虽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只能如现在这样,在这陌生的闹市为他圈起一阵寂静,让他安睡。

他带着她离了绿杨村、廿四桥,来到这千里之外的锦官城。数月之间,已似几经隔世。她想起秋天初遇他时,正是她最为潦倒不堪的日子,堂子里卖唱的女子,几人真能出得了火宅?偏逢母亲病重,药店再也不肯赊账,她无奈之下,又不愿卖身,只好冒着被堂倌毒打的危险,悄悄从客人身上偷拿些钱财。所谓非奸即盗,她守住身子的清白,却污了自个儿良心。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遇到他。当时只知道他姓秦,从四川来投奔当盐商的亲戚,行事敏捷能干,很快在那些巨富乡绅中打起名堂。他常去她卖唱的永嘉楼,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人亦常伴在他左右,两人殷勤招待着各路商人,其中也有不少他们的四川乡里,她打听到,他跟着大盐商秦奉全,受他资助,在城里开了个货店,向各路盐商出售所需的缆绳、木架、板车等货物,后来又集了笔不小的钱,说要开个运盐号。

他不爱听曲,更不像眠花宿柳的人。每次来,除了应酬还是应酬。可巧一天他的朋友却把她叫到他们身旁,让她唱曲儿。她见他眉头深锁,原想捡个时新流行的轻松曲子,可拨子在琴弦上轻轻一碰,弦音一起,她却唱起“孙楚楼边,莫愁湖上,又添几树垂杨……”,心中突生哀戚,知自己不是香君,他亦非侯郎。

不知哪家茶馆里响起了月琴声,琴声凄切幽美,如曲径通幽处一道清流潺湲,心悠悠,意迟迟,胭脂的嘴边露出一丝凄苦的微笑。

八月初一,她记得那天他喝得酩酊大醉,她从未见他醉过,可那天他却一直喝酒喝到二更天,她故意去他身旁走了几圈,他却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似毫未发现她。他最后趴在桌上,她轻轻走去,叫道:“秦少爷。”

他慢慢抬起头,醉意横生,凝视着她,眼中似有火焰焚烧,可慢慢的,那火焰渐渐熄灭,随之而来却是一阵冰凉。

她在一瞬间见到他衣兜里的钱包,她偷过不止一次两次了,但从未有过要偷他的念头,可见到那钱包,便如同中了魔障,手不由自主伸了过去。

堂倌此时跑了过来,朝她使了个眼色,轻声道:“你娘不是病重吗?你今儿要不就跟了这位秦爷,他有钱,又是年轻后生,你如今总是要卖的,趁他现在迷迷糊糊,你跟他吃不了亏。”

她心里几乎毫未有过挣扎,便同意了,和堂倌一同把他扶进了客房。她不愿偷他的东西,在他的眼中她希望自己是个清白的人。

想到这里,胭脂呼吸急促起来,胸口起伏……

她扶他上了床,他已渐渐回过神来,说道:“你要跟我?”

她点点头。

他悄然笑了,那笑容却苦涩迷惘。他将她拉过去,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告诉他,她叫胭脂,没有父亲,有一个病重的母亲。她想告诉他很多事,包括自己为了生计当了小偷。可他却没有让她说下去。她既然要把自己给他,他便让她给了他。

他似乎在呼唤着谁的名字,可她听得清楚,那个人却不是她。她心里明了,虽经过此夜,他在她心中,已成她的丈夫,而她却不能是他的妻子。许久之后她亦得知,这一晚他呼唤的那个人,成了别人的新娘。

母亲终于走了,她终成了一个孤女。

以往他并不是每天都来永嘉楼,可经过那晚后,他天天都来,点名要她陪他,可却再也没有碰过她。他给她钱,也跟她说话,听她讲她的身世,可就是没有再碰她。他眼神里有歉疚,她却心想:他真是个好人,不要我,却又不丢下我。

他和他的朋友正在悄然做一些事情。有时候他们会在他的房间里商量,秘密筹划。他称呼他的朋友为阿德,阿德已经回了好几趟四川,似乎也回过他的家,每一次来,都告诉他一些他家里的事情。他们说话很快,除了偶尔一些片段,她几乎完全听不懂,只能在一旁为他们端茶倒水,要么为他们弹弹琵琶。阿德看看她,再看看他,总忍不住轻轻叹气。

终有一天,她听到他们商量着回四川,她身子不由得一僵,脑子里响起那句唱词:凌波不过横塘路,锦瑟年华谁与度。她是浮萍,他是水,这一生总归要依附于他。于是她极力央求,做侍婢也好,做丫头也好,她求他带她走。他却说:“胭脂,不用担心,我自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当着阿德的面,她不由得捂住了嘴,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为他赶制衣服,他没有拒绝,她说要再为他做几双鞋子,他却忽然间冷下脸来。

她还是悄悄给他缝了双鞋。

他早已收拾好行装,她趁他出去,悄悄打开他的皮箱,想把自己做的鞋放进去。他的衣物规规整整地放在箱子里,他向来是个整齐利落的人。她怕鞋子压皱他的衣服,便把它塞到箱子最底层,手却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她轻轻抬起衣物,发现下面用厚布包着一个事物,她忍不住便打开看,却见是一双崭新的布鞋,瞧那精致的针脚,必不是买自寻常店铺,织纹细密清秀,却似一闺秀所制。

她顿时明白了。深深吸了口气,把鞋给他包好,放回原位,把自己织的鞋子拿了出来,扔进垃圾筐的时候,她忍不住掉了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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