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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么大声,好几个盐号的人都听到了,人们纷纷朝他们看去,静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咬着嘴唇目不斜视,不发一言。
七七适才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怨气,才终于发作,这时见静渊这个样子,也微微后悔,她心中悲苦,握着捡起来的那个苹果,眼眶一红,转身快步往香雪堂走去。静渊紧跟在后,过了一会儿脚步加快赶到她前面,怕她被撞着,时不时帮她拦着走来的行人和运货的架子车。
两个人走进香雪堂,小桐笑嘻嘻迎上来,见东家夫妇都板着脸,像是吵了架一样,她吓了一跳,忙收敛起笑容。
见七七手里的苹果脏兮兮的,瘢痕累累,小桐呀了一声,伸出手道:“大*奶,把苹果给我拿去洗洗,我把它的皮削了,应该还可以吃。”
静渊听言,忍不住抬眼看小桐,小桐可惜道:“东家,灶上做了法事,大*奶特意给你留了这个供果,您且等等,我去看看厨房里还有没有好的,要有的话就给您拿来,这个就给我吃吧。”
“不用,”静渊心里一酸,看向七七,她正低头走进了里屋账房,“我就吃这一个,你去把它洗干净拿来,我自己削皮。”
“是。”小桐拿着苹果去洗,不一会儿送到里屋,见静渊默默挨着七七坐着,她识趣地把果盘一放,悄然退下,把门轻轻带上。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静渊柔声道,侧过头看了一眼七七,她的手捏着衣襟,乌溜溜的眼睛看着窗户,幽幽地闪着光。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说的对,我是没有用,我只要一遇到人寻死觅活,我就一点办法也没有,更何况是我的母亲。七七,我真没用。”
七七嘴唇一动,手把衣襟攥紧了,低下头,她轻声道:“怪我自己没用,若是我也寻死觅活一番,不知道我们还是不是如此境地。”
静渊的脸刷地变成惨白,过了半晌,他淡漠地笑了一下:“说也奇怪,我还真不怕你寻死觅活,七七,你活着,我便拼了命也会好好跟你过,若是你死了,我跟着你去便罢了,母亲,家业,孩子,我统统都可以不要,有什么好怕的。”
泪珠在七七的眼眶里转来转去,她忽然抬起脸看着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但你一定不能不管孩子,假如有一天我……。”
他猛然将她拥入怀中,颤声道:“你敢,你敢说下面的话你不信就试一试,”你若是真死了,我自然会跟着你,让我们的孩子成为无爹无娘的孤儿,我们两个都去当罪人,死了也不安生。”
她愣了一会儿,忽然呜咽出声,泪水湿透了他胸前的衣服,她哭道:“我不信你,静渊,我不信你。我不知道该怎么信你,我为什么要嫁了你,为什么我要这么苦为什么我不能跟别人一样有个正常的家,为什么我要跟另一个女人分享你,为什么我的孩子要跟另一个孩子分享一个父亲,我受不了,我再也受不了了我真恨你我恨死你”
也许忍耐了很久,终于到了一个极限,她从未放声痛哭过,这一下再也约束不住自己,嚎啕不止。
小桐和古掌柜等人虽然不明所以,但知道这个女东家虽然一向和颜悦色,不论多艰苦,总保持着十足的耐心与坚韧,可她心中定有着难以言说的痛苦,她的哭泣声穿过木门,传到外堂,古掌柜长叹了一声,小桐心中凄然,蹲在地上,默默流下眼泪。
“你恨我吧,七七,我也恨我自己。”静渊紧紧抱着她,吻着她被泪水沾湿的脸颊,“我从没有这么恨过我自己。我明明做不到,却向你许诺,让你失望,你应该恨我,七七,你恨我吧。”
他伸手给她理了理头发,她无意间看到他手掌上的伤,像是被利器撕过,结的痂颜色甚浅,白皙的皮肤映衬着这个新鲜的伤口,显得狰狞可怖。
七七擦了擦眼泪,低下头,把静渊的手掌拉下来放在自己手中,伸出一根手指,小心地抹过他伤口的边缘,想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一颗心像在水里下沉,茫然无措,窒息难当。
静渊心中酸楚之极,见她的眼睛都哭肿了,他却也是伸出一根手指,伸向她肿肿的眼袋下面,给她轻轻按压着。
可她嘤的一声又哭了出来,推开他,捂住了脸。
“不要哭了,我的好七七,”静渊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因为知道她还如此在乎他,也因为自己对于这尴尬的家事暂时无能为力,他心中间杂着喜悦与哀愁。
但他的心却是安定的,因为他知道自己要什么,该做什么。即便一次次努力,一次次失败,他亦要坚持。有些事情,有些纠葛,再也不能扰乱他的内心,因为他知道怎么样才是真正尊重自己的选择,以往困扰他的是那依附于生命的自私的心灵,如果他放开了,只因她给了他一切,即便渺小如世界万物之一,微若尘埃,可那才是他依附整个宇宙。那就是最终的真理,是他真实的自我。他依附于她,在他和她小小的世界里。
见七七稍稍止了抽泣,静渊忙柔声问:“有没有不舒服?我们的孩子还好吧?”
她嗔道:“他现在才这么大一点,怎么会有感觉?”
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却觉得这嗔视有情,说不出的动人心魄,心中一甜,忍不住就想吻她,七七连忙站了起来,见果盘里洗干净的那个苹果,走过去拿起:“这个是供果,不能扔的,你爱吃不吃。”
静渊笑道:“我吃,我吃的”
从她手中抢过,也不待削皮,就着那早已坑坑洼洼的果肉,大大的咬了一口。
七七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打开门就要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静渊噌地一下站起。
她却不理他,往外叫:“小桐”
小桐应了一声快步过来,七七道:“去找点药膏来,东家的手划破了。”
“哦”小桐揉揉自己还红着的眼睛,匆忙奔到后院。
七七方转过身,静渊已经放心,一口一口吃着苹果,见她看他,便挤出一个笑来。
他穿着湖水色衫袍,缠枝菊纹勾里,石青云锻接袖,下襟滚海水江崖杂宝纹,是他去年生日她为他缝制的衣服。
清河年轻的商人,现在都时新穿洋装,尤其是自己那纨绔的三哥,几乎对旧式的衣裳是憎恶的。
唯独他,只要是自己给他做的衣服,即便破了,打上了补丁,他亦是收拾起来,规规整整叠好了舍不得扔。
这件新衣服她做了好几天,那时她刚刚学会苏绣,在袖口做的“打点绣”,以素纱为底,按纱孔网格行线,绣线或斜向或平行于经纬线,与行之间钉线相互间隔,形成桂花形,直到将花纹绣满,线条匀密,边口整齐,光这袖子就绣了三天。
他心疼她辛苦,又爱极了这件衣服,只有在极重要的时候他才穿出来。也许为了提醒他自己今早与玉澜堂的摊牌十分关键,他穿上了它。
他是带着她的心一起去的。
七七看着静渊,心里终有些软化。见他膝上、衣襟上还残存着灰尘,那么,就当他是为她央求过,努力过吧。
走上前,取下衣襟上别着的手帕,给他拍打衣赏上的尘埃。他一向爱干净,因此她拍得尤为仔细,一面拍,一面检查有没有地方破损。
静渊嚼着苹果,喉咙里却突然如哽着坚硬的东西,吞咽困难,眼中盈满了泪水。
七七站直了身子,装作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小桐敲门进来,把药膏递给她,等了等,待静渊吃完了苹果,她方道:“把手伸过来,我给你擦点药。”
他把手掌伸过去给她,她小心把药膏涂在他的伤口上,轻声道:“你母亲若是反对,我们先缓一缓,一起想想办法。”抬起头看着他,“如果你真的有心向着我,那么无论怎样,只要你信我,站在我这边,我心里就好歹能安慰些。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他看着她,莫说一件,一万件他也愿意为她做。
“从今后除非我陪着你,我不许你再单独回玉澜堂。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违孝道,不尽父职,既然母亲不让你和锦蓉离婚,那么我,只能不让你再跟锦蓉单独接触。我们都可以熬,都可以等,看谁熬得过谁。”
她抬起脸,明眸闪动一丝坚硬的光:“你答不答应我?”
第二卷 孽海 第二十四章 情深莫问(4)
第二十四章 情深莫问(4)
四目相对,一时寂静无声。
七七漆黑的眸子明亮如天边的星辰,沉沉的眼光投射在静渊的脸上,就似可以将他看得如水晶琉璃一般透明,再多的伪装与退缩都会无所遁形。
她等待着他的回答。
心跳声砰然入耳,静渊的瞳孔微微一缩。她这么要求,只是因为自己已经没有太多资本值得她去信任,而他又能为她做什么呢?
他早已经为她失了心,没了她,也无非是一个空洞的躯壳。几乎没有经过太多的思忖,静渊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七七,从此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七七不语,把目光转向窗户,无声沉默。他看着她,那张如玉的侧颜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似喜似悲,似茫然似无奈,她的思绪是风中万缕游丝,他抓住这一根,却抓不住另一根。正在心中揣摩着,七七却转过头,轻轻朝他依偎了过来,馨香满怀,伸出手环在了他的腰间。
他低头看着她额头上那道浅浅的伤痕,心里一酸,把她箍紧了,心知再说什么誓言或许都是多余,只能尽力去保护她,不再让她受到伤害。
“静渊……,”她埋在他的怀里,轻声说,“我有十年没有照相了,什么时候带着我跟宝宝去照张相吧。”
十年。
十年前他让怀德给她照了一张相,那或许就是这十年中她唯一照过的一次,那张相片上是她十六岁的容颜,天真娇美,无忧无虑。
那个时候的她,梳着一根乌沉沉的大辫子,紧张的时候会低垂着脸儿,小手紧紧攥着衣襟不放,娇羞的时候动不动就脸红,一红红到耳根,垂珠般的小小耳垂,像赤色的蜡玉;倔强的时候高扬着小脸,紧皱着眉头,调皮的时候会不顾危险,跑到盐场看疯牛。
他想起那头撞向她的小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