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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伙计回道:“张妈,几个兄弟受伤了,快给找间屋子安置下。”
张妈不自觉朝胭脂那边看去,见她脸上煞白,就似摇摇欲倒,心道:“人家的新房,你们弄这些个血人来,也不怕冲了煞。真是晦气。”
她在那儿犹豫不决,那些伙计便有点急了:“你还在磨蹭什么,我们原不想把人弄到这儿来,谁让宝川号被封了,飞少爷都顾念兄弟们,你这个老婆子还在那儿摆什么谱啊。”
“宝川号被封了?”胭脂听了,不由吸了口气,“那罗大哥有没有受伤?”说着走到他们跟前,那伙计对她挤出一丝安慰的笑,道:“太太宽心,飞少爷一切安好。”
胭脂一颗心砰砰乱跳,定了定神,对张妈道:“把他们带去西边厢的大客房。”
张妈低声道:“太太,好不容易收拾好呢,留着你们成亲的时候招待贵客的……。”
胭脂沉下脸道:“兄弟们为罗大哥卖命,岂是一两个贵客能相比?”她平素柔弱和婉,这时语气严肃,自有一股端严凛然之致,张妈不敢违逆,只得将那些伙计们引到大客房去,胭脂又叫来几个下人给他们抱去几床铺盖,又去厨房给他做了些吃的送去。
伙计们都千恩万谢,受伤的几个都昏迷不醒,胭脂问刚才回话的那个伙计:“找了大夫没有?”
“找了,一会儿就过来。”
一股股血腥气传来,胭脂只觉得发呕,却强自定神。那伙计见她在那儿强挺着,脸色煞白,楚楚可怜,便道:“太太,您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照看着,他们虽然受了伤,倒还没有伤到要害,您也不用担心。”
胭脂咬咬嘴唇,问:“大哥,我怎么称呼你?”
那伙计慌忙摆手:“太太千万别折杀我,叫我阿勇就行了。”
胭脂道:“阿勇,码头那边现在是什么样子,罗大哥还在那里吗?会不会很危险?”
阿勇道:“太太放心,码头那边的兵都撤了,好像他们自己内部有了些什么瓜葛,飞少爷现在也不在码头,傅少爷从江津回来了,两个人可能正找个地方商量事情。您等一等,他应该一会儿就回来。”
怀德几乎一直都在江津的分号打点生意,听到他回来,胭脂心中一喜,至少罗飞身边多个人帮忙也是好的,略宽了宽心,便走到走廊上端了根椅子坐在外头。张妈在旁边道:“太太,何苦在外头挨风吹,在屋里等不也一样吗?”
胭脂道:“我等大夫来了再进屋去,里面的人受着伤,我不管不问可不成个样子。”
等了一会儿,大夫来了,胭脂连忙起身。那大夫是个洋人,后面跟着两个女护士,提着医药箱,想是教会医院的人。胭脂虽不懂,但也知道里面几个伙计受的定是枪伤,要不绝不会请洋大夫来。
她本来听到罗飞安然无恙就放下了心,现在那颗心又悬了起来,担心罗飞回来的路上被人袭击,若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她眼前一黑,只差一点要晕过去。张妈见她偏偏欲倒,连忙伸手扶住,却见平日负责茶水的那个叫方平的小厮在走廊上探头探脑,便呵斥道:“不去忙着烧水端茶,却在那儿抽什么疯?快回去做你的正事”
方平被她骂得低下头,转过身子,几步做一步,一溜烟跑去柴房。
洋大夫给几个伤者清理了伤口,有一个人被枪打伤肩膀,伤势甚重,大夫将伤口轻轻剜开,用镊子取出了子弹,胭脂和张妈站在门口,见到那血腥场面,赶紧背过身,大口呼吸外面的空气。
那几个伙计帮忙换热水,一盆盆血水端出来,顺手就要倒在屋檐下的排水沟里,张妈叫了一声:“不要倒在这里”捂着脸指了指大门外:“外头有个水沟,倒那里去,一会儿我再让人去冲。”
那几个伙计们答应了,端着盆子快步去大门外。
胭脂知道张妈在替她忌讳,心中感激,听到门外有人声响起,隐隐约约传过来,是恭敬地问候,不一会儿,罗飞走了进来,那几个伙计跟在后头。
他一步步敏捷的走过来,走到灯光下,神情疲惫,剑眉微蹙,胭脂心口一紧,眼泪几欲夺眶而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地看着他。
罗飞却似漫不经心般,路过她时只说了句:“你回屋子里去,我先去看看兄弟们。”
她点点头,喉咙哽咽,泪光莹莹瞧着他,人却站立不走。
罗飞给张妈使了个眼色,张妈搀着胭脂的手:“太太,走吧。”
胭脂木愣愣地由着她搀扶到卧室里,一坐下,这才发出了声:“张妈,你看到了吗?他的衣服下摆上全是血。”
张妈安慰道:“肯定是别人身上的,飞少爷走得又快又稳,哪里像受了伤?”
胭脂摇头道:“你今天也听到码头上的枪响,那么密,像下雨一样。他是从鬼门关里回来了,我差一点就见不着他了。”突然呜咽出声,浑身发抖。
张妈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哭了会儿,把手轻轻拍在她肩上,胭脂一面哭,一面擦眼泪,可眼泪怎么也擦不干似的,不住流下来。
张妈劝道:“太太,你这么难过,一会儿飞少爷见了,岂不凭添多少烦心?”
胭脂不住点头:“我不哭,我不哭。”微微仰起了头,就似要让眼泪倒流回去,张妈见她神情可怜之极,长叹了一声,忍不住离她近了些,让她把头靠在自己的身上。
长夜宁静,秋风暗起。
罗飞走进屋来,若不是胭脂说起,张妈刚才匆忙间还真没发现他衣襟上的浓重血迹,胭脂悄无声息站起来,去里屋给他找了件干净衣服,罗飞也没说什么,默默解着衣服扣子。张妈忙退了出去,把门合上。
他把衣服换了,在脸盆那儿把手洗干净了,见胭脂盯着地上那堆衣服发呆,便走过去,把门打开,用脚把衣服踢到外头。
见胭脂眼神凄婉欲绝,便漫不经心地道:“我有些饿了。”
胭脂回过神,抬起头,朝他勉强笑了笑:“我去拿吃的。”
天气转凉,她平日里会亲自给罗飞做一些南方的冬天菜。罗飞是运商,各地的食材也兼着采购,新近运来了大闸蟹,在扬州时胭脂就知道罗飞爱吃螃蟹,他近日忧心,她想给他补一补,又怕凉寒,因此将螃蟹煮熟了剔了肉,加了白猪油熬成蟹油,煮了一大海碗的青菜,又将就那蟹黄做了两屉小笼包,再用海米、辣椒、青蒜、火腿顿了峨眉山的雪豆腐,就着一碗干贝鸡肉粥,粥是老早就熬着的,已经糯了,香气扑鼻。她把菜和粥端到屋子里,罗飞又累又困,仰在椅子上睡着了。
胭脂悄悄把托盘放桌上,动静极小,罗飞的头轻轻晃了晃,睁开眼睛,歉意地说:“对不起,我睡着了。”
说着直起身子。看到桌上的菜肴,不由得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胭脂看到他的笑容,心中却只是悲伤,便坐到他身旁,把筷子递给他:“趁热吃吧。”
罗飞接过筷子,柔声道:“你肯定也饿着,我们一起吃。”
胭脂等了一宿,早就饿过了,刚才又见到那么多血,早就一点胃口也没有,又怕拂了他的意让他不高兴,便自去取了碗筷,盛了一碗粥。
他是真饿了,狼吞虎咽地吃,两屉小笼包被他吃完,粥喝了三大碗。胭脂见他这样,心里酸楚之极,自己小口小口呷着粥,如鲠在喉,难以下咽。
罗飞把筷子一放,胭脂一惊,他朝她摆摆手:“你继续吃,我陪着你。”
顺手拿起一旁的毛巾擦了擦嘴。
胭脂只好重新拿起自己的筷子,低下头悄无声息地喝粥。灯光下的她眉黛鬓青,肤色白腻,是江南好女儿颜色,罗飞看着她,忽然道:“在扬州的时候,我知道你偷过钱。”
胭脂没料想他说起这事,惊骇万状,差一点拿不稳筷子。
罗飞看着她,目光安详宁静:“我那时总在永嘉楼,看见你有时候陪人喝酒,你眼睛里怯怯的,手却伸到别人兜里去,真没想到这样一个弱女子,胆子却也那么大,也不怕被人抓到。”
胭脂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泪珠在眼睛里打着转儿,低声道:“我娘那时生了病,我……我……。”一哽咽,没有说下去。
罗飞道:“那天晚上我喝醉了,当时恍恍惚惚地想,不知道那个可怜的姑娘会不会来陪我,如果她来,我得在钱包里多放点钱。”
胭脂珠泪一颗颗落下,颤声道:“罗大哥”
“可你却没有拿,我故意把钱包露在外面,你却没有拿,你非但没有拿,却把你最宝贵的东西给了我,”
他一双清亮的眼睛凝视着她,异常的专注。
胭脂平日有时想过,她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是否会记得起自己的样子,因为他从来没有好好的看过她。可是这个时候,当他的目光温柔地停在她的脸上,他的话语中充满温柔的爱怜,她却只觉得惊心,从未有过的害怕。
第二卷 孽海 第五十章 一川风絮(4)
第五十章 一川风絮(4)
她知道他很累,他活得比谁都累。他不光累,她还清楚地看到他心中沉重的枷锁,勒出了一道道深深的伤痕。
她知道自己在他的心中虽然分量不重,但是她也是他的枷锁。
如今他是想要挣脱了。
胭脂惶恐不安地大睁着眼睛,他亦看着她,目光里依旧是让她心寒的温情。
没有爱,她知道他不爱她。
罗飞的声音有些沙哑,嘴角带着一丝笑:“有一年端午节,我去码头看运货,你在宝川号给我包粽子,你还记不记得?”
她想说记得,怎么会不记得,他吃着她包的粽子,像吃着世界上最难吃的食物,艰难地吞下肚子。
可胭脂发不出声音,只是身上发冷,像得了伤寒,一片片皮肤都开始灼痛。
“你费了那么的心,想着要包最好吃的粽子给我……你在粽子里放了火腿,红烧肉,虾仁儿,放了好多好吃的东西,可是那天我却怎么也吃不下去。可我却不好辜负你的心意,硬是吃掉了一个,这辈子从来没有因为吃一样东西这么为难。胭脂,那时我不敢告诉你,其实吃不下没有什么别的理由,仅仅只是因为在清河我从小到大吃的粽子,只是糯米蘸白糖那么简单。你把山珍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