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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河北的仗估计短时间内很难结束。”李弘看看众人,诚恳地说道,“冀州必须要迅速恢复稳定,这直接关系到河北策略的成功和社稷的振兴。请诸位大人来,就是为了冀州的稳定。相信冀州各郡在朝廷和诸位大人的努力下,很快能重现昔日的繁华。”
“很难。”杨奇不客气地说道,“无论冀州多么富裕,它也有个限度。现在不但有数量不可估计的流民,还有南迁的边郡人口,另外,它还要承担朝廷庞大的军资开支,难,难,难……”
董卓死了。虽然这是个未经证实的消息,但诸位大臣们还是很兴奋。兴奋之后,大臣们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董卓突然死去,随之而来的诸多难题让大臣们陷入了沉思。
这个消息如果经朝廷确认是真的,那么朝廷的振兴之策随即就要修改,也就是说,北疆军的攻击重点将迅速转移到关西和关中。
北疆军将尽一切可能先把董卓旧部所控制的军队解决掉,以保护天子,稳定关中。待关中稳定后,天子返回洛阳,两个朝廷就要合二为一,接下来的问题就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无法揣测了。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社稷能不能得到拯救?社稷拯救了,能不能实施改制中兴大汉?
“大将军的意思呢?”袁滂问道。
“先把冀州拿下来。”李弘说道,“不管这天下怎么变,我们首先要让老百姓吃饱穿暖,有间遮风挡雨的草屋,否则,社稷终究要倾覆,大汉终究要败亡。没有百姓的安居乐业,哪来社稷的稳定?”
“说得好,说得好。”陈纪鼓掌赞道,“大将军,有你这句话,大汉振兴有望啊。”
李弘摇摇头,又连连作揖,“诸位大人,说是没有用的。我要土地,要粮食,要财赋,要让百姓活下去。诸位大人可有解决之道?”
“土地?”袁滂、陈纪、杨奇三人同时注意到李弘第一次提到了土地。
“大将军,北疆屯田有成,关键是北疆有很多荒弃的土地,百姓只要支付很少的租税就能得到土地的使用权,但冀州就完全不一样了。”杨奇过去是冀州牧,对冀州的事非常了解,说话很有份量,“冀州的土地大多数是门阀世家的私产。先帝在河间国就有很多田地和宅院,现在虽然荒废了,但至今没人敢动。”
“冀州历经战祸,许多世家富豪死于战火,或者携家南逃,无主土地应该非常多。”李弘疑惑地问道,“我记得董卓主政的初期,朝廷不是要求在冀州屯田吗?否则前年我也不敢强行回迁流民到冀州屯田了。”
“那主要是冀州西部,靠近太行山的四个郡。”杨奇说道,“从中平初年(公元184年)黄巾军叛乱开始,中山、常山、赵国和巨鹿四郡国就遭到了黄巾军毁灭性的打击。这四个郡的确有条件屯田,但冀州东部郡县由于屡次逃过战火的肆虐,所以……”
“所以等我赶走公孙瓒之后,立即清理和丈量土地。”李弘严肃地说道,“依照大汉律,本朝严禁兼并土地,什么身份的人最多能拥有多少土地,律法上都有严格的规定。拥有土地数量超过律法规定的,一律没收。胆敢违律者,杀无赦。”
杨奇大惊,“大将军,这个马蜂窝捅不得。”
“我就是要捅这个马蜂窝。”李弘指着原野上密密麻麻的流民,厉声说道,“我不捅这个马蜂窝,这些人怎么生存?哪有土地租种?”
第五节
杨奇、袁滂两人坚决反对。土地兼并问题由来已久,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本朝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没有解决的问题,大将军想在数年内解决,纯属痴人说梦。今冀州尚未平定,朝廷就立即开始清理土地,查处土地兼并这个顽疾,将会严重侵害冀州门阀士族和权贵富豪们的利益,后果难以预料。
陈纪沉吟不语,既没有表示反对,也没有表示肯定。当李弘请他发表看法时,陈纪说了一句让李弘很头痛的话。
“此议朝廷一旦通过,北疆各郡也要实施。太原和河东两个郡门阀富豪众多,他们为北疆这几年的稳定出了不少力,大将军这么做,会不会激怒他们,继而影响到北疆的稳定,影响到河北策略的推进?”
李弘点点头,“我知道,有人会骂我忘恩负义,卑鄙无耻,有人会在我背后动刀子,但要想让遍布冀州的流民活下去,只有这个办法。百姓穷困,流民不绝,朝廷必会重蹈中平初年的黄巾之祸。诸位大人看看兖、青、徐、豫等诸多州郡的黄巾之祸,那就是活生生的现实啊。如果我们现在不想办法尽快解决流民的生存,黄巾之祸一定会迅速蔓延冀州。黄巾一旦再起,朝廷不但无法正常推进河北策略,就是河北之地我们也未必能立足。”
杨奇、袁滂同意李弘对形势的分析,但他们固执地认为流民产生的原因不是因为土地兼并,而是源于叛逆的暴乱和连绵不断的天灾人祸。
“土地不断集中到王公权贵,门阀富豪们的手里,不是这几年的事,而是有数十年,上百年的历史了。中平初年,黄巾暴乱之前,流民没有今天这样多,社稷也一直很安稳。由此可见,土地兼并和黄巾暴乱,和流民的产生,没有直接关系。”
两人一致认为,目前解决流民的办法还是赈济和安抚,并尽可能安排流民租种门阀富豪们的田地。同时辅以轻赋薄徭之策,以保证平稳度过眼前的危机。将来社稷稳定了,各地州郡归服朝廷了,流民这个难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因为连绵不断的战火会导致大量无辜百姓死亡。有些州郡会严重缺乏人口。土地多了,人口少了,流民有地种了,流民问题当然也就解决了。
李弘连连摇手,“我现在就要解决流民问题。按两位大人的办法,冀州一年的赋税,全部用来赈济都不够。朝廷拿下冀州,是要拯救社稷,不是赈济和安抚流民。这一点两位大人难道不知道?”
李弘不想和他们再辩,他也辩不过这两位大臣。他从北疆屯田开始,从李玮、宋文、谢明这些年轻士子嘴里就已经知道了黄巾之祸,流民之祸的根源是土地兼并。经过这几年北疆的实践,他深切感受到了土地是百姓的命,是社稷稳定的基石,是国祚得以延续的血脉。土地问题不解决,大汉振兴也就无从说起。
这些老大臣无一不是门阀出身,如果朝廷要依照大汉律,开始打击土地兼并,那么也就等于剐他们身上的肉,抢他们家里的钱。
李弘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所面临的巨大阻力。如何才能让朝廷通过这个议策并且得以顺利实施?
马车在吊桥前缓缓停下。
前方铁骑卫队两人一排,一边依次策马上桥,一边不停地喝叱着城门附近的流民赶快让开道路。
杨奇和袁滂两人激烈地争论着。陈纪坐在李弘身侧,闭目沉思。
李弘望着驰道两旁的流民,愁眉不展。
这些流民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瘦弱不堪,几乎人人皮包着骨头,他们好象随时都会倒下,都会被一阵风吹上天空,一股难闻的腐臭味弥漫在邺城上空。
流民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对着驰道上的车骑指指点点。也有的站在原野上,眼神呆滞,茫然地看着驰道上的车骑。许多老弱妇孺躺在地上,饿得奄奄一息,无奈地等待着死神的来临。间或也能听到几声嘶哑凄凉的哭声从远处传来。
李弘心里阵阵战栗,浑身上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想到了几年前的北疆,想到了遍布北疆各地的流民、灾民。
李弘曾经看到过数不清的人倒下,看到过山岭原野间累累的白骨,看到过数千人一夜之间冻死在黄河大堤上的惨状。他的心剧烈地抽搐着,他感到窒息。
李弘在陈纪等人惊诧的目光中跳下马车,摇摇晃晃地走到路边,蹲下了高大的身躯。他大口地喘息着,他想离开这里,想远远的离开这悲惨而痛苦的世界。
自从踏足大汉,踏足这片魂牵梦绕的故土,自己就失去了清新的空气,失去了快乐和灵魂。自己浑浑噩噩地活着,一天一天地捱着,不知道何时才能看到安宁,何时才能听到笑声。
爹,娘,你们在哪?我是谁?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我为什么会承受这种痛苦,会遭受这种非人的折磨?
“爹……爹……”
一声惊惶而稚嫩的叫声突然冲入李弘的耳中。李弘霍然一惊,猛地站了起来。
远处,一个赤身裸体,浑身上下又脏又黑,瘦得只看到几根骨头的小男孩,手里牵着一个同样赤身裸体,瘦的只看到一个大头,一双大眼睛的小毛孩。两人站在人群里,扯着嗓子叫个不停,“大黑,爹,大黑,爹……”
李弘呆呆地看了一会,心里蓦然酸楚,泪水顿时润湿了眼眶。
“大将军,我们进城了……”杨奇从马车上站起来,大声招呼道。
李弘缓缓走上马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泪水不可抑止地从他那双紧闭的双眼内流了出来。
袁滂、杨奇、陈纪三人惊愣地望着李弘,望着他脸上的泪痕,望着挂在胡须上颗颗晶莹的泪珠,望着落在衣甲上的点点泪水,心灵在这霎间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和震撼。
大将军流泪了。
杨奇喟然长叹,扭头望向蓝天,眼睛悄悄地红了。袁滂想安慰李弘两句,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说出来。陈纪苦涩一笑,想到了自己的家乡颖川。那里战火纷飞,妻儿老小是不是都还活着?
马车驶上吊桥,车轮发出刺耳而单调的叫声。
“爹……大黑,爹……”悲凉而无助的喊声随着护城河上淡淡的细风,隐隐约约传进了李弘的耳中,钻进了李弘的心里。
李弘举手轻轻擦了一下眼泪,突然他想到什么,大手停在了脸上。
“大人,你听到那小孩喊什么?”李弘嘶哑着声音,急切地问道。
袁滂侧耳凝听,低声说道,“爹……大黑……爹,大将军,这小孩在找他爹,他爹叫大黑。”
“这小孩冲着我们的大军叫个不停,也许他爹离家从军了。”陈纪回头看看,小声说道。
“停车。”李弘大吼一声,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