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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日开始,这鸿都门昔日的辉煌将成为过去,鸿都门也将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天下第一评”,无人可以撼动它的影响力。
天子如果非常生气,往往会跑到永乐宫,向自己的母亲发泄一下自己的情绪。今天,他实在气愤不过,匆匆赶到永乐宫,在母亲面前大叫大喊了一番,就差没有派人到太学把许劭抓起来了。
皇太后很耐心地听完他的叫骂,然后问道:“许先生就是天下第一评?”
天子点点头,恨恨地骂道:“这个许相,不就是儿子娶亲嘛,他为什么要把许劭请到洛阳来?”
皇太后笑了起来,她慢慢说道:“皇上,许大人请他来,无非就是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我看,这位许劭许先生来了也好,你那个什么鸿都门,散了也就散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本来也就是花钱的窟窿,没了更好。过去,我记得有人骂鸿都门是野鸡学府,许先生说它是污浊之地,已经算是口下留情,很客气了。”
天子不屑地冷笑了一下。
“我听说,赵忠和张让劝你把北军调走一部分,把小史侯也一同带到冀州去祭祖,是吗?”太后不紧不慢地问道。
“朕正在考虑。”
“这些中官们又在打什么主意?皇上走了,大皇子也走了,北军南军也都随我们到冀州了,这洛阳不就是一座空城?既然是空城,那中官们要求陛下把董卓的部队调到河东郡干什么?他们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啊?”
天子奇怪地看了一眼太后,问道:“这都是条侯董重对母后说的?”
“是啊。”太后说道,“大将军虽然居心叵测,但中官们一向只气遮天,皇上也不能不防啊。”
天子沉吟不语。
“条侯是我娘家侄儿,虽然很恨中官们害死了他父亲,总想报仇,但他忠心耿耿为了陛下和小董侯,这是勿庸置疑的。他在外面装疯卖傻,和大将军府的人整日混在一起,得到了不少消息,皇上应该重重赏赐他。自家人不用,将来如何让小董侯继承皇统啊?”
“母后是什么意思?”天子问道。
“他可以做骠骑将军嘛。骠骑将军置府,条侯可以趁机蓄积力量,为将来小董侯继承皇统做准备。”
“这事不能急,要找恰当的机会,免得条侯成为众矢之的。”天子说道,“舅舅的死,母后难道忘了吗?”
孝仁皇太后神色一黯,没有说话。
“母后不想带小史侯一起走?”
“大皇子要留在洛阳。”太后缓缓说道,“我不相信中官,尤其不相信赵忠和张让,他们劝皇上这么做,一定另有目的。”
天子召见宗正刘虞。
“爱卿听说了许劭先生的点评吗?”
刘虞小心地看了一眼天子,谨慎地说道:“洛阳城都传遍了。”
“你看,这是鸿都门的十几位博士送来的奏疏,他们要走了。”天子指着案几上的一堆书简说道,“朕说了好几年的话,还比不上许先生的一句话……”他连连摇头,一脸的无奈。
“他说的话真有这么灵验吗?”
刘虞想了一下,说道:“许先生不过说了真话而已。”
天子瞅了他一眼,负手在书房内来回走了两趟,脸上阴晴不定,显得非常犹豫。
“爱卿,你说,朕要是请他进宫,让他点评一下朕的两位皇子,他会不会答应?”
“绝不可以。”刘虞骇然心惊,脱口而出。
第三十三节 (1)
太学讲堂的东侧,矗立着四十八块高一丈、宽四尺的石碑,石碑的正反两面都刻有用古文、篆、隶三种字体写就的经书。这就是闻名天下的石经。
太学的学生来自全国各地,由于师承不同,所授经书难免章句有误,同时太学中的个别博士为了能让弟子在试场中拿到好成绩,竟然贿赂皇家的写经手,改动官本简册上的文字,让经文吻合他们的私家传本。为此,本朝天子在熹平四年诏令当代名儒蔡邕、马日磾、卢植等正定五经文字。校勘完毕后,由议郎蔡邕亲自用古文、篆、隶三种字体写定经文,然后刊刻于石碑之上,立于太学,计有《周易》、《尚书》、《鲁诗》、《仪礼》、《春秋》五经和《春秋公羊传》、《论语》。
“许先生是第几次观摩石经了?”马日磾问许劭道。
“这是第二次了。”许劭捋须笑道,“熹平四年(公元175年)三月,蔡邕蔡大人碑文初起之时,曾经专程来看过一次。那时,京师和从外地赶来观看、摹写的士子有数万人之多,其时人流熙攘,车马相继,填塞街陌,场面蔚为壮观啊。”
“蔡议郎一手好字,端庄浑厚中不乏清逸之气。”许劭赞道,“不知蔡大人如今何在?”
马日磾叹道:“他到吴郡避难,已经好几年了,我也没有他的音讯。”
何颙笑道:“我倒有他的消息。大将军去年派人到吴郡邀请蔡大人,被蔡大人拒绝了。听说他和女儿相依为命,生活尚可。”
孔融从人群中满头大汗地挤过来,兴奋地说道:“先生,太学的讲堂已经准备好了,诸位大人也已经赶到,就等先生登堂讲经了。”
许氏门阀以研读《易经》名闻当世,而许劭又是其家族中的佼佼者,所以参加今日盛会的大儒名士几乎囊括了在京的所有名家,比如杨阀的杨彪、杨奇,袁阀的袁逢、袁隗,太尉张温,司徒崔烈,少府樊陵,尚书卢植,太学祭酒侍中马日磾,赵岐,皇甫嵩等等,大约一百多人围坐于讲堂前排。其后乃京中王公贵族世家子弟,再后就是太学诸生和各地闻风而来的士子。整个太学府讲堂四周被二三万人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许劭高坐于讲堂之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讲经一个时辰。
许劭声音不大,低沉而富有磁性,委婉动听。他把经书中的论点剖析的深入浅出,通俗易懂,让讲堂中的所有人都听得津津有味,或若有所思,或恍然大悟,或喜笑颜开。
除了坐在近处的公卿名士,其他人自然是听不到许劭的讲话,但太学的学子们自有其解决之道。几十个太学学士围坐于讲坛四周,伏案疾书,生怕错漏了一个字,他们是专门负责记录先生讲话的。每当许劭讲完一段,立即就有负责传送的学士把记录好的书简送到人群中,随即就有许多嗓门大的学士在各处登高诵读。每到精彩地方,人群中的欢呼叫好声此起彼伏,响彻太学府。
许劭讲完,太学祭酒马日磾马上上台稍做总结,然后就是论辨时间。
在太学中,博士中相互论难蔚然成风,受其影响学生中亦有浓郁的学术气氛,学生可和负有盛名的学者论辩。服虔在为太学生时就曾以《左传》驳当时著名的《春秋公羊学》大师何休。由于当时学生中研读风气甚浓,很多学生都思维敏捷,尤其擅长辩论。
到了党锢时期,由于政治极端腐败,太学学士们把论辨的方向逐渐转向了时政,当时以贾彪、郭泰为首的三万多诸生,他们以品核供卿,裁量执政,形成强大舆论,被当时人称为“清议”,自公卿以下莫不畏其贬议,致使“三公九卿皆折节下之,三府辟召常出其口”,充分显示出了太学诸生的舆论威力。
今天,太学的舆论威力再次发挥了巨大作用。
马日磾话音刚落,孔融就站了出来。
“先生所阐述的许多新观点,都是依据古经文,那么,先生是不是也以为当今之世,以古经文治典,更能有助于治国呢?”
许劭笑着点头道:“文举此言甚为正确。自从世祖光武皇帝光复汉室以来,今文经学的门派分得更细,因而各种观点的争斗也愈发激烈。虽然它有许多优点,但作为官学,它的治国之论已经渐渐不能适应现今的国家与朝政之间的变化。今文经学最大的弱点,一个是妖妄,一个是繁琐。今文经学派用谶纬说经,充斥着荒诞不经的鬼怪邪论。今文经学使得许多士子的头脑开始僵化,今日大汉国的衰落和它有着直接的关系。”
一语激起千层浪。许劭的直言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整个太学府陷入了一片争论之中。
杨彪第一个跳了出来。杨氏门阀由号称“关西夫子”的杨震开始,就是名闻天下的经学大家,他们家族尊崇的就是今经文一派。
“先生此言差矣。本朝确立经学的目的,本不专为学术,而是树立大汉国的政教大纲,因此,五经等典籍的文本是否与圣人的原着接近甚至一字不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经典的解释和灵活运用。大汉国所立的官学,皆有一套能够活学活用的治国之术,比如用《禹贡》治理黄河,用《洪范》察知天变,用《春秋》判决案件,用《诗三百》当作谏书。这些办法虽然死板僵硬,但在大汉国拨乱反正、创设文教的过程中,却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反观古文经典,则完全缺乏这种功能。先生如今坐在这里,对今文经学大放厥词,是不是有失偏颇?”
伏无忌乃大汉名臣伏湛之后,其博学多识,乃当代大儒,其家传也是今文经学。
伏无忌大声补充道:“世祖皇帝本人出身士族,他有喜好古文经的倾向,肃宗孝明皇帝同样如此。因此,自世祖皇帝朝,就有人要求立古文经为学官。不过,他们都没有成功。孝章皇帝朝曾以扶植微学的名义,诏选天下名士进京学习古文经,但古文经依旧未能争得学官。到底能不能把古文经也定为大汉国的学官,先辈们先后讨论了数次,其中最著名的一次就是孝章皇帝朝建初四年(公元79年)的白虎观大会。当时今古文的重要派别都有代表参加,争吵的结果,仍以今文为主流。看看本朝,可有一个古文经学的博士讲学于太学?”
“先生再看看太学内由蔡邕书写的石经,它不也是今文经吗?今先生妄言今文经学已经过时,应该尊崇古文经学,是不是太过偏激?”
许劭笑道:“古文经的文字是东周时期的六国书体,认识的人很少,所以过去古文经的文本并没有得到系统的整理和研究。再加上古文经也没有多少老师传授,因此它不被定为学官很正常。”
“如今,经过几代人的努力,许多士子都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