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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的话刚刚说完,麴义就站了起来,“大将军,你有没有把当前的局势对殿下和朝廷解释清楚?现在平定天下的重点不是攻克洛阳,也不是南下平叛,而是西进凉州平定羌人之祸。西疆不平,关中就不稳,关中不稳,大军就无法集中力量南下平叛,最后很有可能演变成南北对峙之局。大汉将陷入长期的分裂。大汉分裂了,社稷摇摇欲坠,还有什么中兴可言?”
傅干急忙站了起来,躬身回道:“大人,我们在奏章中已经解释多次了,但殿下和朝中的大臣们好像无法理解。他们认为,西疆和南方州郡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不要也罢。在朝中,放弃西疆的言论一直没有断绝过。现在这种奏议更多了。”
“一帮祸国殃民的混帐东西……”麴义脸色一变,破口大骂,“大汉走到今天这一步,原因是什么,难道他们都忘了?当时殿下年幼,不能理解情有可原,但蔡邕、杨彪这些大臣难道不知道?李玮、崔琰这些大臣也不知道?当年如果没有西疆年复一年的战乱,国库怎么会空竭,国力怎么会衰落,百姓的日子怎么会越来越苦?后来黄巾军揭竿而起,老边、韩遂也在西疆起事,大汉军队同时在两线作战,结果屡战屡乱,大汉被活活拖垮。大汉垮了,黄巾之乱平不了,西疆、北疆的胡人杀了进来,社稷最后无力支撑,终于轰然倒塌。这么血淋淋的教训,难道他们都忘记了?”
“今日若想平定天下,首先要平定西疆,把西、北两疆牢牢稳住。我们的后方稳定了,不打仗了,财赋和兵力都有了,大军才能集中全部力量南下平叛。”麴义愤怒地挥动着手臂,大声质问道,“这么简单的问题,难道他们都不懂?到底要让大汉倾覆多少次,他们才能清醒地认识到西疆、北疆才是大汉的根基,才是保证大汉长治久安的根基?”
“云天,你冷静一点……”李弘冲着他摆摆手,示意他坐下去,“事情没这么简单。殿下和朝廷既然决定迁都长安,那么西疆的稳定就是当务之急,这一点殿下和朝廷应该都有共识。”
李弘的目光从诸将脸上缓缓扫过,“羌人已经打到了翼城、上邽一线,打到了关中的门口,这时朝廷却要求我们调整攻击之策,要求我们围而不打,要求我们把主力部署到洛阳外围。如果我们遵从此策,直接后果是什么?西疆丢失,关中危急,天子和朝廷无法立足长安,只好再次迁都洛阳。”
“说来说去,还是对付我们北疆人。”吴雄一掌拍到案几上,瞪大眼晴骂了起来,“当初,是我们北疆人要求定都长安,现在朝中那帮混蛋竟然以此为饵,引诱我们上当。”
“哼……关中丢了,京都改为洛阳,北疆人的脸丢光了,以后我们在朝堂上还如何立足?”王当冷笑道,“大将军,应该想想办法了。洛阳很坚固,一时半会儿打不下来,而天子和朝廷马上又要迁到关中,时间不等人啊。”
李弘站了起来,慢慢走到大帐中间。
诸将望着李弘,默不作声。此事关系重大,矛盾一旦激化就是和朝廷对立,这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前两天,我曾上书朝廷,提了一个建议,要求天子御驾亲征。”李弘不紧不慢地说道,“天子御驾亲征,有三个好处。首先我们可以确保天子的安全。其次,我们可以缓和与朝廷之间的尖锐矛盾。第三,天子在前线,可以确保平定天下期间,国政策略与兵事策略的协调和统一。兵事策略要服从于国政策略,但国政策略要符合中兴大业的整体策略,这是我们能够百战百胜的根本,不可动摇。”
诸将震骇,就连麴义都瞪大眼睛望着李弘。大帐内的气氛一时令人窒息。
天子御驾亲征,如果仔细权衡利弊,当然是利大于弊,但大将军的目的显然不在于御驾亲征的象征意义,而在于权柄的争夺。大将军最后一句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需要控制中兴大业的整体策略,也就是说,御驾亲征的本质其实就是挟持。挟持天子控制朝堂,这是最可怕的事了,稍有不慎就是社稷倾覆之祸。
“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愿意待在晋阳。原因是什么,相信大家也略知一二。但就在洛阳即将攻克,我们可以全取中原,中兴大业开始露出曙光的时候,有些人急不可耐了,要为铲除中兴大业最大的阻碍做准备了。”
诸将更为震惊。中兴大业最大的阻碍是什么?在朝廷眼里,不就是大将军吗?朝廷谁有力量对付大将军?但当年窦武、何进、董卓被诛却是个事实。窦武权倾天下,更有太傅陈蕃相助,但匪夷所思的是,他竟然被一帮阉人拿着天子的圣旨杀了。何进掌控权柄,北军、西园军尽在手中,但他也是不可思议地被几个阉人砍了。至于董卓的死,更是大将军的前车之鉴。当年即使没有吕布的背叛,董卓一样会被刺杀。试想整个朝廷都在处心积虑地对付你,你能活多久?
大将军愤怒了。不过他吸取了教训,他把天子接到了自己身边,把长公主和朝廷甩到了一旁,但这样能解决问题吗?
诸将脸上的震惊、疑惑、恐惧、担忧都落在了李弘眼里,这也是他召集诸将军议的重要原因。现在不像过去了,这些将军、中郎将们都是大汉未来的中兴名臣。随着地位的提高和中兴大业的推进,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如果不把问题解释清楚,不把诸将的心笼络到一起,董卓之祸近在咫尺。
李弘走到大帐门口,望着帐外蔚蓝色的天空,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指着傅干说道:“彦才,你详细解释一下,让诸位大人对全部局势有个理解。”
傅干滔滔不绝说了半个时辰。很长时间都在解释官制的数次修改和皇权、相权、兵权争夺之间的关系。这些问题说清楚了,朝堂上权柄争夺的脉络和目标也就清晰了。
“现在的问题是,中兴大业的最大阻碍不是大将军,而是北疆武人。”傅干终于说出了这次军议的重点,一句让众将怒不可遏的话,“将来征伐结束后,军队要大量削减,诸位大人功勋显赫,回朝后如何安排?如果都去做官,现在朝堂上的公卿大臣怎么办?如果不回朝,都各自率军驻守边疆要塞,朝廷能放心吗?你们恃功骄纵拥兵自重怎么办?如果都回家养老,诸位大人愿意吗?”
这句话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大帐内立时便乱了。为大汉打了一辈子仗,最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谁能忍受?
傅干似乎意犹未尽,又说道,昔年越国大臣范蠡在越王勾践复国成功后,曾遗书大夫文种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而淮阴侯韩信在临刑前,也曾仰天长叹,“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这下连一向稳重的张合、高览、徐晃等人都坐不住了。现在形势明摆着,外朝、中朝、内朝大臣联手对付北疆武人,就算将来长公主善待众人,但天子呢?长在深宫中的天子能懂什么?还不是他身边的大臣说什么就是什么。本朝士人和武人的对立由来已久,从高祖皇帝建国到孝武皇帝开疆拓土,军功阶层都饱受排挤和打击,直到光武皇帝中兴,军功阶层才有过几十年的辉煌,但谁能保证当今天子就是光武皇帝第二?
既然不能保证当今天子是光武皇帝第二,那就竭尽全力锻造一个铁血悍将,让他饱尝战火的惨烈,让他和北疆武人一起扞卫大汉,让他像孝武皇帝一样以武治国,让他像光武皇帝一样信任和重用武人,用武人治国。
李弘轻轻挥挥手,示意诸将不要激动。
“殿下和朝廷没有接受我的建议,依旧要求我调整攻击洛阳之策。本来我可以慢慢说服殿下和朝中大臣,但战局紧张,我没有时间了,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李弘指指帐内诸将,“这里有二十多位将军,十几位中郎将,加上关中战场、颖川战场和青兖两地的牵制战场,共有五十多位大臣。我请你们立即上奏朝廷,督请天子赶赴洛阳前线,御驾亲征。
诸将轰然应诺。
军议暂时休会,诸将各自回军帐拟写奏章。
大将军邀请麴义、玉石、杨凤、赵云、文丑、司马懿六人到偏帐议事。
李弘把奏请八位大臣为“天子师”的事具体说了一下,“你们可有什么意见?”
“大将军,去年官制修改,殿下和仲渊(李玮)数次征询你的意见,你是同意的,为什么现在矛盾如此激烈?”玉石担心地问道,“中书监现在都是北疆大吏,应该能控制局面,怎么事情反而一发不可收拾?子泰(田畴)都在晋阳忙些什么?”
“中书监实际上控制在长公主和仲渊手中,子泰不过挂个名而已,他做不了主,更影响不了长公主。”李弘摇摇头,神情有些恼怒,“我本来指望仲渊能制约长公主,让子泰从中协调,继而由北疆人控制决策权,为将来长公主还政于天子铺平道路。谁知仲渊昏了头,只顾眼前利益,竟然把天子丢到一边,全然不管十年之后的事。”
“但这样一来,北疆势力一分为二,朝廷也形成了三足鼎力之势,这对中兴大业的推进非常不利啊。”杨凤叹道,“大将军,我觉得先打下洛阳再处理这事更为稳妥些。现在形势危急,各战场困难重重,一旦朝廷动荡,钱粮供应断绝,战局可能逆转。”
“我正是担心战局出现逆转,所以才急于攻打洛阳,但长公主和朝廷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刻逼我交出部分兵权。我实在不能再忍了,再忍下去,事情的发展很可能失控。”李弘无奈地摇了摇手,“长公主和朝廷步步紧逼,而仲渊现在又羽翼丰满,主动配合长公主和朝廷向我施压,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兵权一旦交出去,中兴大业失去了保护,我们指望谁去重振社稷?长公主、朝中大臣,包括仲渊他们,骨子里都装满了过去的东西,一旦形势好转,他们首先想到的是权势和财富。他们象草原上饥饿的野狼一般,蜂拥扑向了那点可怜的猎物。想想去年青兖州发生的事,大家一窝蜂地跑去圈地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