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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得很大,被河风一吹,打在脸上分外的疼。
大运河的水流很急,老半天,胡宗宪的官船才同吴节靠在一起,一条跳扳搭了过来。
说来也怪,三九隆冬,北方的河流都上了冻,连奔涌的黄河也不例外,偏偏大远河依旧流得畅快,这让吴节感觉非常奇怪。
关于大运河冬天不上冻的缘故,后世有好几种说法。一是说,大远河水流急;二则是说,大远河含盐量比普通河流高,冰点低。
不管怎么说。不上冻总是好的,否则若是南北交通断绝就麻烦了。
一个书办模样的人立在船舱门口,喊道:“可是吴节吴大人,还请入舱。”
这一通喊,很不礼貌。不过,吴节不过是一个正六品官员,胡宗宪虽然已经被免去浙直总督的职务,却还挂着一个兵部尚书的头衔。正二品大员。
所以,吴节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径直上了胡宗宪的船,昂首朝舱里走去。
一进窗舱,就感觉一股热浪袭来,里面的富贵景象也让吴节微微吃惊。
地上铺着厚实的羊毛毯子。点了几口红铜火炉,里面的家什漆得油光锃亮。里面放了一个小桌,桌上是金银做制的碗儿碟儿,盛着叫不出名字的精美菜肴。
没有多的人,就胡宗宪和徐渭。
徐渭大约是醉得厉害,浑身都是酒气,直接趴在毯子上,一副放浪形骸的名士派头。
而胡宗宪则挺直了腰杆子盘膝而坐,眉宇间显得非常精神。
见吴节进来。胡宗宪哈哈一笑,一伸手:“士贞,当日杭州一别,已逾半载,今日得见,风采依旧啊,请坐。此去京城,尚有半日路程,不如你我同居一室。把酒言欢排遣寂寞。如何?”
“有劳胡部堂,敢不应允?”吴节也不推辞。也盘膝坐到了胡宗宪的对面。
桌上,早已经准备了一副碗筷,胡宗宪缓缓地提起酒壶,给吴节斟了一杯酒:“胡宗宪这次回京城述职,因为靠近年关,急欲拜见恩师,走得快,却不想在半路上碰到士贞,不胜之喜。今日你我相聚,胡某要敬你三杯。这三杯却有讲究,先干为敬。”
说罢就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第一杯子,算是胡某向士贞赔罪。”
胡宗宪亮了亮杯底:“那日在杭州田猎,胡某欲给士贞一个下马威,如今想起来,当真是惭愧,非君所为。”
吴节没想到胡宗宪居然向自己道歉,一呆,却佩服起来。这个胡大人还真是光明磊落啊!
他苦笑一声,也不说话,端起杯子一口喝尽。
胡宗宪又给自己和吴节满了一杯子,又先干为敬:“第二杯,胡宗宪是替东南百姓敬士贞的。若非士贞带兵剿灭倭寇,这一仗也不知道还要打多少年,又有多少生灵涂炭。”
吴节心中微微有些不快,喝干杯中酒,缓缓道:“胡部堂,恕吴节直言。横屿乃是东南战事的关键,只要剿灭了岛上的倭寇,福建之敌当一举而定。这一步走对了,全盘皆活,吴节不懂军事,尚能看出这一点。部堂带兵多年,文滔武略不知胜过吴节多少,为什么就看不出来呢?”
胡宗宪又默默地给自己和吴节倒了一杯酒,良久,道:“丈夫于世,须行不得快意之事。世事人情,谁能堪破。”
吴节大笑:“大人还是丢不开一党一派的私利,为了所谓的恩情和团体,竟置于百姓社稷于不顾。没错,胡大人对你的恩师那是忠心耿耿,别人提起你,都会心中敬佩。可你想过没有,你胡大人拿得是谁的俸禄。我等为官,身上衣,口中食,都是百姓交纳的税赋。忠孝不能两全,可忠字却是要排在第一位的,国家民族利益,大于一党一团体。吴节以前还景仰大人的品德,如今看来,大人却是可怜。”
胡宗宪长叹一声,又干了一杯:“这次回京,胡某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却是不悔。也许你说得对,胡某之所以落到今日田地,还不是因为私心作祟。这一杯子还请干了,不枉我与吴大人相识一场。”
他将杯子丢在地上:“士贞,胡宗宪这次回京,与大人同朝为官,将来见了面,就是政敌。各有坚持,各有师长,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谅解。”
眉宇间却有说不出的萧瑟。
吴节郑重起来:“大人说得是,不枉你我相识一场,这一杯吴节无论如何也得干了。今后立场不同,还请大人不要留手。”
说完,仰头饮尽,将杯子扔在地上,就大步朝外面走去。
门帘飘动,有冷风罐将进来,夹杂着大股雪花,竟让舱里顿时朦胧起来。
胡宗宪一动不动字坐在那里,任由风雪扑面,一双眼睛亮得如同刀子。
大约是冷风惊醒了趴在地上的徐渭,突然间,他身体一动一个骨碌地坐起来,放声大哭起来:“生平见雪颠不歇,今来见雪愁欲绝。昨朝被失一池绵,连夜足拳三尺铁。”
哭完唱完,就提起桌上的酒壶大口起灌起来。
冰凉的酒液顺着胡须流淌,在前襟淋漓而下。
胡宗宪微笑地看着徐渭:“文长长歌当哭,正放达名士也!”
“你啊你啊你啊,胡宗宪,你还笑得出来。”徐渭突然大笑起来,指着胡宗宪咯咯怪笑,肩头耸动不停。
胡宗宪与徐渭河宾主多年,知道他的禀性,也不生气,道:“文长可是担忧胡某这次因为东南战事被吴节抢了彩头,在陛下那里失去了宠信。无须当心,胡宗宪这些年与陛下君臣相得,况且,有恩师在朝,此次回京必然有惊无险。”
“你倒是想得到好。”徐渭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大约是醉得厉害,就用手扶着舱壁,斜着眼睛看过去,道:“君臣相得,那就是一个笑话,君王的心里只有权谋,可是没有感情的。”
胡宗宪毕竟是正统的儒家弟子,对君臣父子那一套看得极重,面色一沉:“文长慎言。”
徐渭:“陛下信你重你,那是看中你带兵的能力,和严阁老理财的本事。可这次吴节和戚继光一出手,东南匪患就一举而定。至于理财,哈哈,吴士贞可不弱于阁老和小阁老。况且,还有个理财手段更高明的张居正,你说,咱们丢万岁还有什么用处?陛下这人难道你还看不明白吗,用得到你时,就将你捧到天上去。一旦用不着了,你就是狗屎不如。”
胡宗宪心中一沉,良久才道:“不,文长你还真看错陛下了。万岁笃信神仙术,又好大喜功。胡宗宪这次在浙江寻得一头白鹿,这可是大大的祥瑞,已着人送去了京城。”
的确,嘉靖皇帝这人好面子,对祥瑞之类的东西有着特殊的嗜好。胡宗宪这些年也送过不少希奇古怪的东西进京,比如身长六尺的猪婆龙,从海商那里得来的吕宋岛的叫不上名字的鸟儿,每次都引得嘉靖一阵欢喜,并下令褒奖。
这次浙直总督衙门被裁撤,胡宗宪也意识到不好,忙将这头白鹿送去京城,希望能够投了嘉靖欢心,平安度过这个劫难。
“祥瑞祥瑞,晚了!”徐渭摇头:“皇权至高无上,大人和阁老这些年势力实在太大,已经遭陛下忌了,送再多的祥瑞也是无用,这就是一个刚强的君主,知道自己要什么,需要做什么。”
胡宗宪愣住了,半天才喃喃道:“恩师肯定会有主意的。”
徐渭大约是觉得自己醉得厉害,也没力气说话,索性躺在地毯上,喃喃道:“阁老只怕也没什么主意吧,不过,小阁老绝对不会束手就擒的。大人进京之后,务必第一时间找小阁老谈谈,或许还有回天之机……呼呼……”
话还没有说完,人就已经睡死过去。
胡宗宪苦小着摇了摇头,提起一张虎皮,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一个人坐在桌前,望着窗外好象永远停不下来的大雪发呆。
第四百三十八章把所有人拿下
吴节从胡宗宪船上回来之后,心中也是叹息。
对于此人他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说他养贼自重吧,前些年,胡总督也组织过几次大战役,为国家立过功。说他人品低劣吧,这人对他的恩师严嵩又一片忠诚,刚才同自己说话时,也是光明磊落,无论如何都算不得小人。
或许,胡宗宪在浙直总督位上,也想过有所作为。可因为身为严党干将,立场摆在那里,有的事情却没办法去做。
这就是所谓的复杂的人性吧,这就是所谓的身不由己吧!
无论如何看,胡宗宪的政治生命已经是走到了尽头。
只是,吴节却不知道,胡宗宪和徐渭还将希望寄托在小阁老严世藩身上,这家伙智谋出众,乃是严党和内阁的实际当家人,他若出手,未必不能让胡宗宪起死回生。
回船之后,因为天气实在太冷,就在火炉边同蛾子说了阵话,逗儿子玩耍半天。
到中午时,船过通县,并未停留,直接开去东直门码头。
又过了大半天,总算回到了北京。
大家都是船船,大运河航道也不宽,因为,吴节的船竟和胡宗宪做了一路。
等到船靠案,看到北京的城墙,吴节手下人面上都露出笑容:“终于回来了!”
就连蛾子,也是非常欣喜:“老爷,我们出京的时候,强儿还在襁褓之中。这次回家,却能跑能说话,当真是光阴似箭啊!”
吴节为人低调,府中只来了几个家人和一辆马车。
反观胡宗宪,排场却是极大,早有几十两大车整齐地停在码头上。码头上还搭了几个棚子。里面放着火炉、热水等一应用具。
来接吴节的家人愤愤道:“大老爷,这胡大人的车队实在太霸道了,竟然将整个码头都给封住了。什么玩意儿,我呸!”
吴节微笑着挥手:“罢了,咱们走着出去。”
就带了蛾子和强儿下船。
走不了几步。就来到一个棚前,却看到胡宗宪正跪在那里,身前是几个身着大红官服的六品官员,所有人都是一脸的郑重。
吴节心中好奇,就停了下来。
只听得那群文官中为首那人威严地喊了一声:“胡宗宪,这次回京缴领,兵符印信令箭可带回来了。”
胡宗宪:“回大人的话,已经带回。”
说完,就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珍重地递了过去。
朗声道:“胡宗宪接圣令带兵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