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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江南之后,我总算如愿尝到了梅姨的手艺。当时她把一盘炒青菜摆到我面前,特别不乐意地说了句“吃吧”。我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笑得差点吐出来。我向沈煦之求证的时候他肯定偷偷在心里骂我傻呢,连梅姨这种骗骗小孩子的话也可以把我唬住。我虽然没学过烧菜,但可以肯定我绝对比她要烧得好吃。
梅姨不知道我正偷着乐,她把我的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我眉一皱,很想告诉她,其实我很热,根本用不着盖毯子。她又拨开了我额头上的发丝,手停在了眉毛上方的某一处,轻轻摸着。
我的心颤了颤。那是上次磕到桌角上留下的伤疤,疤痕不大,刚好可以被头发挡住。她不是向来很讨厌我的吗,大半夜的跑来难不成就为了摸一下我的伤疤?
“唉!”她叹了一口气。
还没等我缓过神来,她已经在我身边坐下了,一个人絮絮叨叨自言自语起来:“死丫头,这下够你受的了吧!”
原来是睡不着看我笑话来了。
“我怎么就看不出你到底哪一点好,值得我那个傻儿子对你死心塌地的。那小子风花雪月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怎么就会栽在你这丫头手里。不过话说回来,你再怎么不好,比念乔那个小妖精倒是令我顺眼很多。也怪你自己太没用,像我儿子那么好的男人居然不好好抓住,让他跟别的女人跑了。不懂男人的心,呵呵,这点倒是跟白语陌挺像的,除了长相,你也就这点跟她像了,母女果然还是有相同之处的啊。”
我心里极度厌恶,不管是谁,只要说我妈妈的不是,我听了就不舒服。
却听她又道:“丫头啊,这老天竟也是不长眼的,好端端一个姑娘家,居然也忍心让你受这么多的苦。我年轻的时候若是像你这样又瞎眼又毁容的,怕是早就跳黄浦江去啦,亏你还能撑下来,倒是个硬骨头,以前是我看轻你了。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长眼啊,念乔那个小妖精从小就不是个好东西,别看她平时一声不吭的,其实心里一肚子坏水。我就看她特别不顺眼,偏偏你那么宠着她,活该被她欺负。”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哽噎起来,不知是不是我的幻听,骂我总感觉她像是要哭了,我心里原先的厌恶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梅姨啊,她是梅姨吗?今天的她好生奇怪。
“死丫头,为什么那么多的苦偏生就要降在你的身上啊。你看你现在搞成这个样子,叫我看了怎能不心疼!不管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只想让你好好地活下去,即使瞎了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啪——
温热的液体落到我的脸上,紧接着我的眼眶也变得又湿又热,眼泪很快滚了出来。梅姨啊梅姨,你怎么可以是这样的人!你为什么要让我听见这些,为什么不让我继续讨厌你,这样我的心也会好过一点啊。
我的眼泪来得更凶猛了。想起梅姨对我的种种,仿佛都是那么得不真实。以前我的确不怎么喜欢她,甚至是很讨厌她,可是我并没有想过,她虽然针对我,但从来没有真正伤害过我。我只顾维护念乔,却从来没有站在她的角度替她想过。
眼睛瞎了之后,她对我虽然严厉,现在想来,她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想让我能好好活下去而已。就像在英国的时候约克叔叔也是极其严格地对我一样,我可以理解约克叔叔,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梅姨呢。我沈挽素自问受过西式先进教育,胸怀怎生还比不上一个梅姨!
梅姨不说话了,她抽噎几下,默默地站了起来。我及时拉住了她的衣角,轻声叫了一句:“梅姨。”
“啊——”梅姨惊叫,她喘了几下,大声骂道,“死丫头你想吓死我啊,明明睡着了怎么突然出声啊,我还以为见鬼了呢,真是的……”
此时她,骂人的话听在我耳中竟然一点也不讨厌了,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温馨。我擦了擦脸上未干的泪水,说:“对不起,梅姨,以前是我不对,我……”
“你全都听见了?”她问。
“嗯。”
“臭丫头,没睡着也不吱个声,竟然偷听起别人讲话来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你自己跑到我房间里讲来着。”
“呵,我不跟你吵,反正你除了跟我顶嘴就没其他本事,我睡觉去!”
“梅姨——”
我拉住她的衣角死死不肯放手,渐渐地竟然放声大哭起来,眼泪一把一把的。梅姨慌了,急忙叫道:“哭什么哭什么,让别人听见了还以为我虐待你了呢。就因为你,我在村子里的口碑本来就不好了,求求你了小祖宗,别再害我难做人了成不……哎我说你怎么回事啊,怎么还哭啊……好好好,我不说你了,你别哭了成不?”
饶是她废了半天唇舌,我一时止不住,眼泪和鼻涕全擦在了她的身上。梅姨被我弄得慌了,先是手忙脚乱地帮我擦眼泪,见我哭得更凶了她一时没辙,干脆闭上嘴不说话。过了好久,等我哭够了,自己停了下来,她才缓过气,说:“你要是再这么苦下去我衣服都不用洗了。”
我抽噎几下,没头没脑地吐出一句话:“我想我妈妈了。”
“啥?”梅姨愣了一下,嗤之以鼻,“都多大的人了,还一天到晚想妈妈,也不知道羞。你妈不是早死了吗,你再想也是白搭。”
她说话向来是这么没分寸的,若换作以前,我肯定会跟她吵架。我说:“听了你刚才那些话,我突然想我妈妈了,我不知道原来你也对我这么好……”
“谁说我对你好了,我只是看你可怜,不说了不说了,我跟你说不清楚。”
“梅姨,你认识我妈妈,是吗?”
刚才还叽叽喳喳的梅姨忽然不说话了,我又追问了一句:“是不是?”
“嗯。算认识吧。”她的语气完全变了个调,“上海最有名的千金小姐,谁能不认识呢,只不过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罢了。”
“这么说来你见过她?”我微微诧异,梅姨是在妈妈死后才嫁给爸爸的,在我印象中妈妈平时极少出门,一般的应酬她都不会出席,照理说她是不会有机会和梅姨见面的。
梅姨说:“是啊,见过几次。”
“在她嫁给我爸爸之前吗?”
“嗯,是啊。那年我带着煦之去戏园子里看戏,有几个不长眼的瘪三不知道我是司令的姨太太,见我长得好看就上来调戏。我当时就慌了,正想搬出司令的名头来吓他们,恰好你妈妈和舒家大小姐一起来听戏,看到我们受欺负就帮忙解了围。当时的她光彩照人,顶着白家大小姐的光环,到哪里人家不卖她三分面子啊。我也是心存感激,就记下了她的名字。可是还来不及跟她道谢,她就走了。”
“那后来呢?”
“我本来就是个唱戏的,嫁人之后不能唱了,我就天天去听戏。其实我去戏园子除了听戏之外,还盼望能再次见到你妈妈,亲自对她说一声谢谢。过了大约半年,她总算来了,不过她身边的人不再是舒大小姐了,是……”
我脱口而出:“是林谭义吗?”
“是,是林谭义。原来你知道的并不少啊。当年的林谭义长得唇红齿白的,也称得上是一个美男子,你妈妈看上他也不奇怪。”她继续说,“她和林谭义的那点事,知道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其实你外公自己也是知道的,他不过是爱惜这唯一的女儿,不肯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他表面上装作不知道,背地里却把林谭义的军籍革除了,又帮你妈妈安排了婚事。整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你妈妈也是被他给糊弄过去了。”
林谭义告诉我,是他自己离开的,原来中间还有这档子事啊。外公肯定对林谭义说了不少难听的话,想来无非是说他身份卑微,配不起妈妈云云。当时我也纳闷,外公这般精明的人物怎么会连自己女儿心有所属都看不出来呢。
“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问梅姨。
“好歹你妈妈也帮过我,对她的事情我当然多了个心思。那次她和林谭义来戏园子之后,消失了一段日子,我还以为林谭义是哪家的阔少爷,他们必定是已经结婚了。谁知过了一个多月她又来了,而且几乎是天天来。奇怪的是她好像不是来听戏的,每次总是一个人坐在林谭义坐过的那个位子上发呆,眼睛也是红红的,看起来怪凄惨的。”
“我还发现每次你妈妈来戏园子,总有几个男人偷偷跟着她,她自己倒是一点察觉都没有。我当时觉得很奇怪,所以偷听了那些人的谈话,这才知道他们都是你外公派来的,想看紧你妈妈。她那么爽快地答应了和你爸爸的婚事,你外公不放心,怕她会做什么傻事。”
我说:“我妈妈才不会做什么傻事呢。”
“你妈妈当然不会做傻事,她乖得很,也听话得很。不像舒家大小姐,几个月不见就跟着洋人私奔了,呵呵,我就想不明白了,同样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性子怎么就差这么大呢,亏得她们还是好姐妹,唉!”
“我倒是欣赏舒阿姨的性格,我妈妈要是有她一半勇敢,就不会无端端受那么多苦了。”我坐起身子,像拉家常似的和梅姨唠嗑。
梅姨不屑:“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爱情是一回事,婚姻又是另一回事。你爱的人不一定就是能给你幸福的人,你能托付终身的人,往往都不会是你最爱的那个人。”
“是吗?那你呢,你托付终身的人,是你爱的人吗?梅姨,你爱我爸爸是不是?”
这句话很自然地从我嘴里溜了出来,我自己也愣了一下,搞不清楚为什么我会问这样的话。我以为梅姨会否定,会说难听的话来刺我,毕竟相处这么久了,这才是她的性格。结果她却很大方地承认了,她轻描淡写地说:“是啊,我很爱你爸爸,那又怎样。你爸爸自命风流,终究逃不出一个情字,他的女人很多,可他真正爱的,只有一个白语陌而已。”
我猜对了,原来真的是这样。我说:“梅姨,你爱我爸爸,而我爸爸爱的人是我妈妈,所以你嫉妒她,可是你又不是真正讨厌她,是吗?莫说是别人,连你自己也很矛盾,说不清对我妈妈究竟是什么样一种感觉。其实我知道,你对我妈妈始终是心存感激的。要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