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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不清的制笔工坊。
姚襄乃土生土长的善琏人,从祖上继承了一家制笔工坊。姚襄善经营,将祖传的手艺发扬光大,致使制笔工坊越做越大,现已拥有工人四十余名,日产湖笔五百余支,每年赚取丰厚的利润。
这日,善琏村弓兵队长姚新武带着数名弓兵,来到了制笔工坊。姚新武本就是善琏村人,乃姚襄本家侄子,两人熟稔至极,交流起来没有任何障碍。
姚新武开门见山地提出,奉湖州弓兵处命令,要对工坊进行登记。
姚襄时常至苏州、上海销售湖笔,对荆州江陵侯倒不是一无所知,而且,他还知道,所谓的湖州弓兵处,就是江陵侯在湖州所设立的管理机构,其目的就是为了与湖州的官府争权夺利。
因此,姚襄颇为犹豫,一时沉默不言。
姚新武见姚襄拿不定主意,劝道:“襄叔,您老人家还信不过侄儿?仅仅只是登记而已,登记之后,有您老人家的好处!”
“好处?”姚襄一下子露出奸商的本质,睁大双眼瞪着姚新武,问道:“什么好处?”
姚新武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金属铜牌,在姚襄面前晃了晃,得意地说道:“拿着这个牌子,湖州境内贩运货物,所有关卡不用缴纳任何费用!”
姚襄一听,下意识地伸出手,要将铜牌拿过来观赏。姚新武见状,立即将铜牌藏在身后,笑道:“襄叔,别急,先登记了再说!”
姚襄颇有点不耐烦,道:“你先给我看看再说,难不成我还抢你的牌子?”
姚新武笑着将牌子递到姚襄手中。
姚襄接过一看,只见铜牌上雕刻着一些阴文、阳文,一看就知道用机器强力压制,极难仿制。细看之下,阴文里写着依法纳税之内容。
姚襄将铜牌递到姚新武手中,道:“等等,依法纳税,依的什么法?缴多少税?”
“依的自然是江陵侯最近颁布的《税法》,至于缴多少税……”姚新武挠了挠头,说道:“侄儿也搞不清缴多少,还是让陈先生来说吧!”
说完,将目光转向了身后的一名中年人。这名中年人留着山羊胡须,一看就知道是个读书人。
陈先生咳嗽了一声,道:“按照税法,姚掌柜开设的是工坊,需要交纳生产型增值税。税率为一成七。所谓的增值税,就是……”
陈先生滔滔不绝,说得口沫横飞,差点把姚新武的头给绕晕。
不过,姚襄精于算计,很快理出了增值税的要点,他简单地将其归结为:卖笔所得的钱,扣除购买原材料的钱后,乘以税率一成七,就是他应该缴纳的税收。
姚襄的脑袋飞速运转,开始默算到底是缴纳税款合算,还是缴纳门税、卡税后合算。
要说,汉人对数字的敏感性与生俱来,非别的民族可比。比如,在后世的菜场里,很多老大妈根本不识字,算起账来比谁都快。
姚襄非后世的老大妈可比,简单的计算一番后,他发现,如果缴纳增值税,比缴纳门税卡税,一年要省一百多圆!
对于姚襄来说,一百多圆虽不多,但是谁又舍得白白浪费一百多圆呢?
姚襄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姚新武见状,笑道:“襄叔,怎么样?要划算一些吧?近期,仅仅只是在湖州免除门税、卡税,往后,不管襄叔到大明何地,只要拿着铜牌,拿着缴纳增值税的票据,什么过路费全不用缴!”
“全大明都不用缴?”姚襄大吃一惊,这可不是省一百多圆的问题,还有助于将湖笔销售至大明各地。姚襄显然动心了。
不过,姚襄具有与生俱来的谨慎,问道:“过关卡时,真不用缴费?你该不是骗我的吧?”
姚新武拍着胸脯打包票,说道:“要是叔在湖州缴了钱,我双倍赔付给叔!”
双方说来说去,姚襄到底不信任姚新武,说先拿着铜牌,在湖州试试看再缴税。
姚新武无法,只好同意了姚襄的做法。
第二日,姚襄准备了满满一车湖笔,前往湖州府城销售,行至和孚关卡时,他赫然发现,平日凶神恶煞般的税吏、衙役居然和弓兵比肩而立。当税吏呼喝着停车收钱时,他忐忑不安地拿出了铜牌。
税吏正待将铜牌扔在一边,一名弓兵上前接过了铜牌,仔细辨认一番后,喝令税吏放行。
税吏哪肯让步,弓兵一声呼哨,所有的弓兵哗啦一声,刀枪皆指着税吏和衙役。
税吏和衙役哪里见过这阵势,看着闪闪发亮的刀尖,自然而然地让到了一边。
姚襄得以顺利通过和孚关卡。
后来,姚襄又连续经过了三道关卡,所遇之事都和和孚关卡大同小异。一路上,姚襄未缴一文费用,却顺利在湖州城卖出了湖笔。
姚襄大喜,当晚赶回善琏,向陈先生缴纳了增值税。
与姚新武一般,湖州境内万余名弓兵活跃于乡村及关卡处,将所有的工坊纳入荆州的税收序列,又将所有的关卡置于控制之下,保证手持铜牌的工坊主运货畅通无阻。
几乎一夜之间,湖州天翻地覆,发生了千年未有之变化。
第六百一十六章 大时代(一)
湖州弓兵一夜之间令境内关卡体系全部瘫痪的消息,犹如长了翅膀一般,数日之内,传遍了大江南北。
官绅、普通百姓的感觉还不明显,那帮走南闯北的贩夫、开设庞大工坊的商家陷入了极度的兴奋之中。
关卡,对贩夫和商家而言,无异于敲骨吸髓的恶魔。谁也不知道,缴纳的关卡费到了谁的手中,谁也不清楚,一路上有多少关卡,甚至,也无人知道,每次路过同样的关卡时,该交多少钱。
关卡,大大提高了货物流转的成本,使得货物局限在本地,难以打开外地的销路,从而限制的工坊规模的扩大,阻碍优势资本的发展壮大。
关卡,是汉民族向商业化大规模生产转变的枷锁。
现在,林纯鸿居然将湖州的关卡体系敲得体无完肤,商家们看到了希望。如贾思宜辈,兴奋地奔走相告,并大胆地预测,整个江南的关卡将在短时间内消失得干干净净。
如王大俊者,虽然外表上看不出一丝异样,内心却激动万分,琢磨着关卡取消后,运送什么货物能利润最大化。
就连李多义这般对荆州充满恶感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林纯鸿做了一件好事,并且哀叹道:“若江南的关卡早日取消,江南的棉布商人,怎么会不是荆州的对手?”
李多义浮想联翩,开始筹谋在棉纺织业上东山再起,与荆州商人一较高下。
……
商人如此,如瞿式耜、张溥、史可法等眼光长远之辈,则无异于经历了一场政治大地震。
史可法乃安庐巡抚,手握重权,一直持身甚正,与江南豪绅的经济纠葛并不多。瞿式耜为多年,绝对算不上什么清廉,卸任后,更是令家人开设工坊、贩运货物,多次接受江南豪绅的政治献金。至于张溥,倒是生活清苦,也无家人从事工商,但是,复社日益壮大,没有江南豪绅的政治献金,复社压根不可能有现在的声势。
对于三人而言,即便他们不考虑自家的利益,也不得不想想,背后一直支持他们的豪绅对取消关卡持何种态度。
史可法长叹了口?了口气,道:“我们都以为林纯鸿会拿土地率先开刀,哪想到他剑走偏锋,从关卡入手!关卡,说穿了就是藏污纳垢的贼窝,朝廷没有得到多少好处,倒让一些蛀虫有机会剥夺民脂民膏,早已是民怨沸腾。林纯鸿选择了这个切入点,逼得我们不敢反对。”
瞿式耜默然,史可法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直接表明,在林纯鸿毁关卡一事上,不想再插手。
瞿式耜绝不甘心,却又找不到切入点,最终不确定地问道:“能不能从林纯鸿侵蚀朝廷税收一事上入手?”
史可法摇头道:“大明银行一事,非常明显,朝廷已经无法阻止林纯鸿肆意妄为了。即便把林纯鸿侵蚀朝廷税收一事摆在世人面前,朝廷也是无能为力。与其将朝廷的虚弱摆在世人面前,让朝廷大跌脸面,还不如不要提这事。”
“史大人说得有理。”张溥一直皱眉沉思,未表态,现在听了史可法的分析,突然说道。
说完,张溥咬了咬牙,继续说道:“在下有一提议,与其对毁关卡一事不理不问,还不如参与其中,竭力避免被林纯鸿边缘化!”
“参与其中?”瞿式耜和史可法惊问道。
张溥点头道:“正是。林纯鸿毁湖州关卡,既然我们不能反对,那么就只剩下置之不理或者参与其中。若我们置之不理,林纯鸿通过毁弃关卡,必然将湖州、乃至江南的所有工坊控于手中,收取巨额税收,继而达到架空江南地方官的目的。如此一来,我们真的就被边缘化了,江南将被林纯鸿彻底控在手中。”
张溥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从林纯鸿的行事习惯来看,他一般不会拒绝谈判。在下看来,不如拿着配合毁关卡一事作为条件,与林纯鸿谈判,让江南地方官留下一部分权力。”
史可法默然半晌,沉重地点了点头,道:“事已至此,西铭先生的提议也能挽回一点颓势,只能这样做了。”
说完,史可法将目光转向瞿式耜,问道:“起田公怎么看?”
瞿式耜摇了摇头,复又点头道:“毁关卡一事,在下就不参合了。唉……斗来斗去,始终是无能为力……时也命也?”
……
且说张溥与史可法细细商议数个时辰后,立即马不停蹄地赶往上海,向郭铭彦递上了拜帖。
张溥和史可法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他们早已关注荆州的治理模式多年。
表面上看,荆州的治理模式增加了好几倍的吃皇粮人员,但相比较大明其他地方的治理而言,这帮吃皇粮的人全部被纳入监管之中,并且拥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治理方案,这显然比旧有的治理模式更廉洁高效。
张溥向郭铭彦提出,江南的治理,可以遵照荆州的模式,但必须在县太爷的主导下完成治理模式的转变。
张溥直接将问题上升至江南治理的高度,倒让郭铭彦大吃一惊。郭铭彦不能决,立即将张溥的提议上报至林纯鸿处。
林纯鸿大喜。
张溥情愿与荆州合作,并试图分享江南的权力,林纯鸿自然欢迎。毕竟,江南人素来骄傲,若张溥等人一味地反对荆州控制江南,江南与荆州势必陷入无穷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