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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你逃得过,谎皮瘤儿可得掉牙齿。”
志高拎着他的瞒人礼品包,先走了两三步,忽地嚷嚷:“丹丹过来看!”
原来附近有几个卖药的摊贩,一个卖牙疼药的,摆着药瓶和一些简单的拔牙用具,还有搪瓷盘,一盘子满是拔出来的病牙。志高指着那盘子:“看,这全是怀玉的牙齿,他可常说谎话儿的,你数数。”
丹丹笑得弯了腰,怀玉狠狠捶了志高一记,又揪着丹丹辫子,着她转过头来。
旁边的一摊是点痦子的。痦子是生在脸上隆起的痣,虽不疼不痒,但不好看,于是常找点痦子的给去掉。这摊上,编绘了一张满脸痦子的人头像,说痦子长在什么地方主何吉凶。怀玉揪住丹丹来这边:
“你的痣主凶呢,是泪痣,现在给你点去。”
“我不我不!”丹丹挣扎,“他是火烧火燎的,我怕疼!”
“不疼的。”摊贩忙道,“不过是生石灰掺碱面,没多少镪水,点一次不成,过两天再点,三遍就去掉了。你的痣长什么地方?”
丹丹逃也似地:“我不。”
隔老远就骂怀玉:“把我眼睛点瞎了,谁还我?”
原来丹丹当了真。她从来都不当怀玉是假,兀自在算账:“你还我呀?”
“好,真瞎了我还你!”
志高也道:“他不还我还。”
“去你俩的大头鬼!”丹丹不怒反笑了,“还我四只眼睛,可多着呢,还得捎到市场上卖去!”
中秋过了,秋阳反常地厉害着,晒在人身上,竟似火辣辣的,虽然早晚凉快,但日中午时,穿件背心还要出汗。大伙便道:
“要变天啦!”——真的,听说东北地方现在也挂旗,不过挂的是大红狗皮膏药的日本旗呢。
平日常经过的那茶馆,倒没挂上什么旗,因为好像没临到头上来,只悬了“秋色可观”帖子。真是意想不到的雅言隽语,秋色是指斗蛐蛐,可观的乃是有利可图。这大红纸馆阁礼的帖子,像面国旗般招展呢:看似文绉绉的,但也是斗,人在斗,虫在斗,不知谁胜谁负,也许到头来都赔上了心血和时间。只是抱着蛐蛐罐来一决雌雄的,倒真不少。
生死桥 '贰'(26)
随着秋意渐深,萧瑟金风纷飞,黄叶都在蓄锐待发。
这天,怀玉在场子上耍了一阵红缨枪,正抛枪腾空飞脚,歇步下,枪尖在下戳,忽地跑来一个人,边唤:“怀玉,怀玉,”喘着气,“李师父着你马上上场去!”
“发生什么事?”
“走,先救场再说。救场如救火。”——原来金宝还没回来,失场了。
金宝怎么了?师父怎么了?
怀玉无暇细问,只向爹说一声,便飞奔直往广和楼。
剧场外,一向放了几件象征性的砌末,熟人一看,就心里有数。放上一把大石锁,就是上《艳阳楼》;放上青龙刀,肯定是关公戏。忽然有变了,也来不及出牌告示。演员不同呢,就看造化,没些戏缘,观众会起哄的。怀玉根本没工夫担忧。
正正式式地上了《火烧裴元庆》。
观众不知就里,见不是李盛天,有点意外,起了暗涌。怀玉耳畔嗡嗡响,什么都听不见,只是要把这戏演好。起霸亮了相,先耍一轮锤花,压住了阵再说。
大家见是个新来的小伙子,举手有准谱儿,落脚有步眼,扮相俊逸,身段神脆,渐渐也肯给他彩声,谁知到了顶锤,高抛之后,心一慌,落下时顶不住,待要被喝倒彩……
不,怀玉马上给场面的师父一个眼色,暗点个头,再来。观众见他要再来,便也屏息地等。锣鼓一轮急催,锤再往高,半空旋转一圈——
丹丹和志高,躲在下场门外,用神地盯着,丹丹的手心都冒出冷汗了,紧握拳头,咬着嘴唇,在祷告:“锤呀锤,你得有灵有性,不要拿高了!”只怕它冒儿咕咚地又让怀玉失手了,怎么办?怀玉将就此一败涂地的。
怀玉也知危急存亡的关键,每个人只有一次这样的机会,再来,要好好儿地赢它一局,不然,这台上就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处,紧张得呼吸也停了,天地间一切的律动也停了,连锣鼓也停了,死一般的凄寂,万一他死了……像过了一生那么久。
那锤,眼看它在半空旋转了一个圈,再一个圈,然后往下坠,险险的,只差一线,手中的锤,顶住空中的锤。
这回没有失手,全场一块大石落了地。彩声四方八面的,毫不吝啬地送予他。
怀玉勉定心神,就把后来的戏给演好了。年少气盛的裴元庆,勇猛悍,不单双锤功耍得,还凌空抢背、云里翻、摔叉,最后不免死于骄横傲世,身陷敌方火阵,送了一命。死的一刹,还来个躺僵尸——总之,他所学的,悉数用在一朝。今朝不用,千载难逢。拼着用尽了,被观众的热烈掌声、彩声给送回后台。
他们爱他,真的,这是求之而不可得的“缘”。
第一眼便见到丹丹了。她站在下场门,迎着他,等他眼神一跟她接触,她就避开了。乘他不觉,偷偷地再瞟一眼,惊弓之鸟一样,隐蔽的,谁也想不到,就在前一刻,她曾那么地目不转睛。啊,他多高大,因穿上了厚底靴,一身的靠,背虎壳上还插了四面三角形的靠旗,整个人,层层的鱼鳞,泛了银蓝色的光彩,天将天兵,高不可攀!——她要仰着头才看得见,比任何时候更倾慕。
他吐气扬眉了,他要她看到他的风光,他要整个天桥来来往往的扔他铜板的人,都看到他的风光。
唐老大过来,用力地拍打着他:“怀玉,不错,不错,有瞧头,不错呀!”都不知说什么好了,见到儿子成长了,熬出头来,刹时间眼睛竟红了,说来说去是“不错”!
志高也重重地紧紧地握他的手,志高道:“好小子,有出息!”再补上一句,“将来可别忘了哥们。”
怀玉佯装气了:“什么将来?今天也没过。”
想起此番上场,来不及问到师父,四下一看,李盛天等五人匆匆回来,只问:“还可以吧?没出错吧?”
他注意力竟没集中到怀玉身上来,只管把金宝往后台厢位里照应着。
怀玉见师父像是有事在身,满腹疑团,只得一旁下妆去。除下盔靠,便要抹脸。丹丹呆在他身后,只自镜中窥看,丹丹道:“怀玉哥好本事呀!”又忍不住,“以后你天天演,我都要来看,好不好?”
生死桥 '贰'(27)
“天天看?”
丹丹不语,只怕一语道破了。
忽地听得金宝的呕吐声,把吃的东西,全还出来了,金宝呼号:“我不要活了!”
广和楼上下都知道事情的不寻常,风风雨雨地传出去。一直以来,六扇儿门的马司令对魏金宝是“另眼相看”的,不单包了票子捧场,还送来水钻头面,金宝的一身行头,总比别人要体面。他不敢收,也不敢退,在人屋檐下,总是低低头便过去了——昨儿个晚上他逃不过去了!马司令请了酒席,着金宝去陪着,席间倒是露了点口风,吓得金宝忙推了:
“马司令的好意,我是心领了,马司令不是已经有人了吗?”
马司令听了,冷冷地站起来,拔出手枪,就把席间相陪的一个美少年给毙了。这美少年也是唱戏的,一出《游园惊梦》中演丽娘,水袖轻拂,拂去他三魂,马司令收了进门。他侍候他,不再唱了。——金宝见扬眉之间,活活的人,就血染紫罗长袍,脸色刷地白了。
马司令曾这么地疼着他呢,给他穿上等丝织品,长袍上的花朵,晨起是蓓蕾,中午成花苞,到了夜晚,侍候主人的时候,便是盛开着。如此的装扮着,布料全在瑞蚨祥定织,有时下个令,苏州的高档绸缎马上送货过来挑选……他可以栽培他,也就可毁弃他于一旦。
马司令一枪之后,又冷冷地命人把这被忘了名姓的“像姑”给抬出去了,只道:
“我这不是已经没了吗?今儿个晚上只有你啦!”
……金宝被困在马司令府中,他不放过他,即使他失场了。大伙只道他吃酒席去了,大概也掂量过,他早晚逃不出色劫。在这样的恶势力底下,一个唱戏的,两个唱戏的,唱唱也就唱到他手掌心去,成了玩物。
金宝回来的时候,李盛天等人找不着,后见他身体受了创,心也受了创,寻死觅活,有人劝道:“算了吧,豁出去算了,多少人都这样。”
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劝时,自有一点儿瞧不起,这也难说,到底是沦落了。
马司令也做得漂亮,闹嚷间,手下就给送来一个首饰匣子,都是意想不到的头面呢。一递搁上金宝厢位,谁知横里就被人一手摔掉,砸个破烂。
怀玉一听这样的事儿,心想,金宝也是班里的,这样地被欺负了,还要来个“买”的架势?手起拳落,凶猛地欲把来人揍上一顿,后台几下打斗,镜裂钗分,事态未算严重,李师父已不敢让他造次,见他年少而不智,不识时势,忙制住,怒喝:“怀玉,不要得罪官爷们!”那两名手下是见惯场面的人,当下阴沉不露,并没发作,只狠狠把怀玉看上几眼,寒声道:“看你有能耐管闲事?”
后台一众,敢怒不敢言,晓得一搭话后患无穷。洪班主追上去安抚,好话说尽,希望小事化无。回来之后,也有点忐忑,向怀玉说:“你要在班上演就别闹事,你惹不起!”
班主洪声也是势利的,眼看唐怀玉初上场,挑帘红,他倒不会撵他,还要留下来挣钱呢,所以只着怀玉别闹事,别管一切的闲事。唱戏就唱戏,份子钱少不了——但也不多给,他知道他新,还不懂算计,他有留他的手法。
魏金宝见怀玉为他出的头,也许他误会了:怀玉是向着自己。金宝的一份特殊感情,却因这般而不可收拾,千言万语,从何说起?金宝只把一切抑压在心底,如此,便将过了一生——怀玉是永远都不晓得了。金宝把一张脸背住灯光,想起过去也想到未来,莫测的,他没希望了,他连怀玉都配不起。他只幽幽地道:
“怀玉,你别管了,真的,你我都惹不起……”
忍,总是要忍。在他唐怀玉还没有声望之前,他就没有尊严。地摊上的流氓、戏班里的班主、六扇门儿的官爷,层层地欺压。还有外国人,外国人欺压中国人,中国人又欺压自己人,哪里才有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