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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多庸才,由这次指派李景隆挂帅出征,就看出端倪来了。朱棣通报了这条消息后,好多将领窃笑。朱高煦嘲弄地说,随便摸一个市井小儿为将,也比李景隆强。此言一出,举座皆笑。
朱棣从小就与李景隆有交往,他的底细朱棣太知道了,他是赵括一样纸上谈兵的人物,从小在锦绣丛中长大,朱棣对他的评价是:智疏而谋寡,色厉而中馁,骄矜而少成不达。朝廷把五十万大军交给他,这是无法容忍的错误。汉高祖刘邦宽宏大度,知人善任,使天下英雄为其所用,刘邦有自知之明,说自己最多也不过统帅十万兵马,唯有韩信才敢说多多益善。李景隆算什么才干,居然要统五十万众,这是千古笑谈。
道衍也不屑于谈李景隆。从前赵括纸上谈兵,致使赵军四十万被秦将白起活埋,而李景隆连纸上谈兵都不够格,焉能不败?
朱棣历数李景隆有五败,他颇有兴致地数给部下听。其一,纪律不整,上下异心。其二,今北地早寒,南军冬衣未备,披霜冒雪,不惯北方作战。其三,不知己知彼,一哄而来,互不统属,尾大不掉。其四,贪而不治,威令难行。其五,主帅心中无数,又专用小人。有这五条致命弱点,能不败吗?众皆面露喜色。
但朱棣马上板起了面孔,可也不可看轻了来敌。五十万,就是肉,堆在一起也够吓人的了,更何况说是活肉,是会用刀枪的活肉呢!
人们又都笑了。朱棣的策略是,必须挫其锋,牵着他的鼻子走,兵出在外,奇变随用,不求先占多少城池,摧毁南军有生军旅,让他们闻风丧胆,那后来就是摧枯拉朽了。朱棣想了一下,南军调集尚需时日,江阴侯吴高倒先动手了,他率众先行从辽东挥师入关,包围了永平。朱棣想先扫平外围,可先出师援永平。
朱高煦大为不解,大敌在南,南面是心腹之患,背后不过疥癣之疾,我们怎么往北打?道衍点拨他,后院是起不得火的,会烧了屁股。
朱棣通报军情说,九月一日,守永平的郭亮来报,南军江阴侯吴高和都督耿献率辽东兵马围我永平,永平临近山海关,是屏障辽东的前沿。永平一陷,辽东官军会直扑北平,这是配合李景隆北进的一招棋,不可小视。
袁珙持朱高煦相同见解,认为永平虽是北平与辽东之间的战略要地,但是城池坚固,里面有足够的粮食,一时并无陷落之危,我们为什么舍本逐末,不去迎击李景隆正面之敌呢?
道衍说:“在李景隆春风得意北上时,咱们向北援永平,会给李景隆一个错觉,他会认为有可乘之机,必来围攻北平。我们诱他前来,再从永平回师,内外夹击李景隆。”朱棣击掌而笑,这正是他的主意。
朱能也不赞成向北打。大敌当前,谁是大敌?当然是李景隆,假如我们大军离了北平,会给敌人留下空隙,大本营一旦有失,我们就得不偿失了。
朱棣说:“我们恰恰应避开官军锐气,把他们引到北平坚城之外,久攻不克,又到了寒天冻地时节,死死地拖住他,使他疲劳消耗,他们只利于速决,最怕久拖,咱们正好相反,拖得他精疲力竭了,然后可不战而溃敌。”朱棣不允许再争,让大家去分头准备,以期尽早出师永平。说完离座。当众将离去后,朱棣叫住了景清:“景大人。”
景清站住,他问:“燕王有何见教?”这大概是因为方才景清几乎一言未发。朱棣最看重他的计谋,白沟之役三战三捷,景清功不可没。
朱棣笑道:“不是见教,而是讨教。方才我决定违拗众人意志,向北去援救永平,众人皆反对,先生独一言不发,是什么意思?”
景清道:“我说穿了,怕讨嫌。”
朱棣笑道:“我还真想希望有人讨嫌呢,请先生直言。”
景清称殿下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朱棣眉毛一扬,说:“请问沛公是何所指呀?”
景清说,永平何须救?主公的真实意图是趁机袭击大宁。
朱棣又惊讶又佩服,却故意说,他是先拣软柿子捏,打败吴高提高士气罢了。景清揭了他的底,朱棣最看重的恐怕是朵颜三卫骑兵和大宁卫军的良马吧?如果得了这支劲旅,就可以与李景隆一争高下了。
朱棣被说中了,却不置可否,纵声大笑后说:“我想让先生和道衍法师协助世子守城,责任重大,先生别辜负我的厚望啊。”
景清说他留也可,从征也可,无可无不可。
朱棣说:“你现在应当高兴才是。朝廷无故害你全家,你已与他们不共戴天,你不该再有徐庶进曹营的委屈了吧?”
景清苦笑了一下。
? 隔墙有耳,请君留心
朱棣亲率重兵去攻打永平了,北平一下子显得空了不少。
景清也觉得轻闲起来,平时上城巡视一下,更多的时间是看书、绘画。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女儿来到了北平。这天有人捎来口信,说有一位故人想见见他,让他赶到前门外福雅聚酒楼去。这会是谁呢?他猜了半天,脑袋都想疼了也不得要领。
好在他现在不是高级囚徒了,有行动自由,便坐了轿子出了燕王府,直奔前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更是不会想到,他的一举一动依然有人跟踪监视。
景清的轿子在福雅聚酒楼前停下,对跟班的随从交代,让他们先回去,一个时辰后再来接他。
随从答应一声:“是,景大人。”便带着轿夫抬着空轿子走了。景清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尾随着他,这人就是纪纲。他戴着大檐帽,遮掩着鼻子以上的部分,使人看不清他的面目。
景清进了饭馆,肩上搭着抹布的跑堂,热情地上来打招呼:“这位大官人想吃点什么?红烧鹿蹄筋、红烧驼峰、红烧四不像……”一连串都是红烧。
景清摆摆手,说是有人定了雅座,请他吃饭。有一个孟老板……
跑堂的马上说:“哦,在楼上,请大官人随我来。”
二人一前一后上楼,纪纲也跟上来,另一个跑堂的拦住纪纲问:“客官一个人吗?请到楼下。”
纪纲往楼上一指,他也要雅间。跑堂的有些为难,赔笑脸地问:“客官一位,占那么大一间房子……”
“你怕我不给你钱吗?”纪纲虎起脸来说,“我一个人占包房,给十个人的钱,但我必须在前面那客人的隔壁。”说着将半贯钱丢到了跑堂的手中,跑堂的顿时眉开眼笑:“好说好说,我现给老爷串房子也一定让你满意。”
当景清被前面跑堂的引入一间写有“塞上”字样的雅间时,后一个跑堂的便把纪纲延入隔壁一间,这间包房的门上标有“大都”二字。
纪纲十分满意,两间包房只有一面板壁相隔,板壁上又恰好有脱落的木结,形成窟窿,趴在那便可把隔壁房间的一切看个一清二楚。
当景清出现在包房里时,孟泉林起身相迎,景清发现还有一个人在场,是女人背影,隔着屏风,面窗而立,看不见脸,她像在看街景。孟泉林拉出椅子说:“景大人快请,我没法在燕王府里与大人会面,只好借酒楼一角相会。”
景清坐下,孟泉林对跑堂的说:“按我们点的菜,可以上了。”
跑堂的斟好茶拉长声说:“好咧。”下去了。
景清一直注意着被屏风半遮半掩的背影,觉得眼熟。孟泉林微笑着说:“今天在下要给景大人一个惊喜,她是千里迢迢赶来见你的。”
屏风后的女子转过身来,珠泪满腮地叫了声“父亲”,便跪到了景清面前,原来是女儿景展翼。
景清惊得向后退了几步,他说:“这,这难道是在梦中吗?”在他想象中,女儿早做了刀下之鬼了。
女儿走过来说:“父亲,我活着,我没有死,你是不是听人说全家抄斩了呀?”景清说:“不是吗?这是燕王亲口告诉我的呀。”
景展翼说,原来皇上是降旨诛三族的,后来方行子去说情,又赦免了死罪,改为流放云南了,女儿受到特赦,仍可留居南京。
景清瞪着失神的眼睛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傻了一般。他庆幸他的“三族”还没死,改为流放总还有机会。但景清怎么办?他是绝望了才背水一战,帮朱棣出谋划策的,倘皇上知道了,这可是洗刷不掉的罪证了,那岂不是要重新累及亲人?这是他发呆、发怔的原因。
景展翼看了孟泉林一眼,说:“父亲,你怎么了?”
景清见跑堂的来上菜,便回过神来,说了一句:“没什么。”
隔壁房间里,纪纲夹着花生米喝着酒,眯着一只眼不时地趴板壁窟窿向另一个房间看。跑堂的来上菜了,同时又进来个女跑堂的,她正是险些被处死的桂儿,大难不死,如今流落在坊间。她一眼看见了纪纲在偷听隔壁动静,觉得这人不正经。
一见有人进来,纪纲又若无其事地退回桌旁坐下。桂儿把一坛子老酒放下,指着猪膀胱蒙着的坛子口,啊啊地比划着。纪纲这才知道她竟然是个哑女,也就不怎么在意她了。
纪纲皱起眉头说:“你比划什么?没舌头啊?”
跑堂的说:“她是个哑巴。”
纪纲说:“怎么挺好一个酒楼雇个哑巴上酒,扫不扫兴?”
跑堂的说:“能说会道的也没有她勤快,不然店老板会收留她?”
桂儿启开坛子封口,给纪纲倒了一碗,指指碗,又指指嘴,做了个仰脖饮酒的动作,才走了。
随后,桂儿又转到了景展翼这个房间,向三个人分别鞠了个躬,为他们启封一坛酒,绘孟泉林、景清、景展翼斟过酒,笑着,啊啊地叫着,又指嘴、又仰脖地比划着。
“是个哑巴。”孟泉林说。景展翼说:“多水灵一个姑娘,好可怜。”她赏了桂儿几个铜板。桂儿向她又鞠了一躬,蘸着洒在桌上的酒,用手指头写了“谢谢”两个字。
“你会写字?”景展翼很高兴地问。桂儿又微笑着点了点头。
景清觉得奇怪,她显然不聋。一般来说,十哑九聋,不聋说明不是天生的聋哑人。
桂儿又听懂了,眼含热泪不断地点头。孟泉林说:“若是后天的哑巴,好像有偏方能治的。”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