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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衍沉吟着说,连他都不知道陈瑛与燕王殿下有私交,皇上耳朵这么灵吗?
朱棣恼怒地说:“没家亲岂能引来外鬼?燕王府里也有吃里爬外的人啊。”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袁珙说,这种败类,必立诛之。
朱棣倒不急,奸细既在他掌控之下,就不怕了,迟早要收拾他,如今留着他,也好利用。道衍本想问问内奸是谁,但又忍住了,朱棣消息这么灵通,料定他在朝廷里或后宫里也一定安插有内应,彼此彼此。朱棣不肯说,道衍也不愿没事找事。
朱棣认为,现在到了图穷匕首现的时候了,来到大庆寿寺,是他感到该当机立断了。请他们拿主意。
道衍依然沉得住气,说急不得。认为没有足以号令天下的理由,不能仓促起事。朱棣目视袁珙想听他的主意,记得在泰安初见时,袁珙曾暗示过他,可把过错推到建文帝身边佞臣身上去,以此为由起兵,符合太祖皇帝的定制,朝廷无正臣,诸王可起兵讨伐之。
道衍却笑着提醒朱棣,别忘了还有下半句,朝无正臣,讨伐当然可以,可要有天子密诏啊,建文帝会给你密诏吗?
这令朱棣很泄气,据太监李谦传来的信息,现在,宫里宫外风声不断,朝廷正打算削藩,不是鱼死就是网破,迫在眉睫了,他不明白道衍法师为何不急,这不是坐以待毙吗?
道衍当然不会消极,他认为有必要从长计议。袁珙另有看法,他认为起兵的口实已具备。当今皇帝所行,几乎把太祖皇帝祖制全推翻了,这就是大逆不道。殿下不是替当今天子准备好了四个字吗?
朱棣被提醒了,对呀,“变古乱常”,就用这四个字起兵,名正言顺。道衍忧虑的不是口实,而是实力。朱棣自以为兵强马壮,可一旦战事起,比起朝廷大军来,就是鸡蛋碰石头了。
袁珙强调兵贵精,不贵多。道衍反驳,燕王府的兵够得上精吗?
朱棣不耐烦地说:“法师今天怎么了?好像专与我唱对台戏。”
道衍笑道,这个时候,有人唱点反调有益无害。朱棣只得问,道衍法师有何高见?
道衍这才献策说,现在宜用两手,对朝廷要乖,尽量装得老实、奉公守法,事事奏报,包括鸡毛蒜皮的小事,使朝廷疑心一天天淡下去,世子三兄弟扣为人质的事,朱棣就处理得很妙,不但忍住不露半句怨言,又派人上表谢恩,这就对了,小不忍则乱大谋。
袁珙也说,当务之急是抓紧筹划、招兵练兵,而且要极其机密,让人觉察不到。朱棣听了,这可有点犯难了,练兵岂能在地下?
这话倒提醒了道衍。怎么就不能在地下练兵?王府那么大,挖地道,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呀。
朱棣觉得时机已成熟,现在各藩王都是人人自危,这几天,周王、代王、宁王、谷王都先后派亲信来问候朱棣,名为问候,实际是探风声、讨主意,好像朱棣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
袁珙觉得这再正常不过了,秦王朱樉、晋王朱棡先后在洪武二十八年和洪武三十一年谢世以后,皇子中朱棣居长,文韬武略雄盖天下,诸王弟以燕王马首是瞻,这是自然的事。因为只有燕王这棵树根深叶茂,大树底下才好乘凉,只有朱棣有能力庇护他们,这也正是燕王殿下得天独厚之处。
朱棣并不否认、回避,现在朱棣与他们是唇齿相依的关系,确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道衍建议,联合周王、代王、齐王、湘王、岷王、宁王、谷王这些有实力的各王势在必行,他们几个越抱成团,朝廷越不敢轻易下手。借此机会养精蓄锐,等一切就绪,他再削藩也不怕了,就可以起而抗之。
朱棣说:“好,就这么办了。”他叹了口气,觉得天下的事真有趣,当年太祖皇帝唯恐勋臣大将们夺位,对太子朱标说他们是木棒上的棘刺,非削去不可,如今呢?太祖皇帝大概不会想到,他的儿子们也成了棘刺了,不过这话没有当着他的一僧一道说破。
? 从燕王的亲兄弟下手
这并不是上朝时间,散晚朝以后,朱允炆和齐泰圈点了十几个相对有主见的大臣,不放他们出宫,就在便殿里举行了一次极为机密的召对,大臣们稀稀落落,陆续进入谨身殿。
值殿官和太监宫女们全被集中在殿外铁鼎前,总管太监宁福站在台阶上吩咐,除了李谦几个贴身小太监留下伺候茶水外,都下去,不得在殿上停留。众人领命,悄悄地散了。
十几个大臣,以齐泰为首,执笏板站在丹墀下。人人脸上是无比肃穆的表情,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显得气氛不安。
朱允炆身后跟着李谦,走进殿来,在龙椅上坐定。
大臣们跪下,山呼万岁毕,起立。
朱允炆看着李谦倒了茶,就说:“你也下去。”李谦的眼睛咕噜噜地转了一下,弓身退下,却躲到了屏风后听声。
朱允炆声音不高地说:“今天不是朝会,各位爱卿不必拘礼,都坐下吧。”在一片参差不齐的“谢皇上”的声音里,大臣们依次落座。
朱允炆开门见山地说,今天要议削藩的事,请众爱卿们各抒己见。
这可是个大题目。大臣们相互看看,也有交头接耳的,人人脸上都呈现出不同寻常的表情,受此隆遇,谁不心头发热。虽然削藩的事一直缠绕着每个天子近臣的朝朝暮暮,但削藩二字一经从皇上口中郑重道出,他们仍然感到不寻常、好沉重。
齐泰最先开口:“臣主张削藩,势在必行。”
黄子澄立即跟上,天子威福岂能下移?藩王强,不是国家之福。不用有理由,为社稷长治久安计,不能手软,必须削藩。
方孝孺附议,当年太祖皇帝看到北元是骑警引弓之士,不下百万众,为御域外强大之敌,为固守疆国、防其侵扰,不得不采取制虎与封藩自固的两手,为此,也造成藩王坐大的局面,其实,太祖晚年已虑到其弊,只是已来不及处置了。如今,各王均不安分,以燕王为最。北平乃形胜之地,金、元两朝故都,燕王经营北地达二十年之久,势力盘根错节,对朝廷不利,即使燕王毫无野心,也应防患于未然,断然削藩。
朱允炆似乎不再反对削藩,但怎么削法?他犹豫不决。削藩,也有不同的削法,全削?还是择其有碍朝廷的削,还是选择有劣迹恶行的削?削强的还是削弱的?
齐泰道,当然要从有碍社稷安全者下手,先拿势力最强的首恶者开刀,才能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天下人都知道,燕王势最大,各王都看他眼色行事,削了他,其余各王立即会老实下来。这也是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的策略。
没想到黄子澄会反对,他不赞成先拿燕王开刀。固然他是首恶,可他兵多势大,又网罗了怪僧道衍、妖道袁珙这些人,对手太强,不易速胜。柿子还是拣软的捏为好,容易奏效,又能达到杀一儆百的作用。
朱允炆皱着眉头问,这个道衍和尚这么可怕吗?他有什么来历?
方孝孺对道衍的来历是一清二楚的。这个道衍和尚俗姓姚,名广孝,原在峨眉山出家,当然不是真心向佛,在槛外待价而沽罢了。方孝孺在蜀王那里做西席时,即与他有过一面之识,彼此还赠答过诗词。他的老师非常了得,就是博通今古的杂家,道士席应真。
一提起席应真,臣子们全都惊呼,人人知道这个神秘的道士。
朱允炆道:“噢,原来他是席应真的弟子。我听好多人都夸席应真有学问,精通阴阳术数之学,又研习兵法。”
方孝孺说,道衍确实学到了席应真的许多真本事。他出家而不厌世,听说,有一次,善相术的袁珙游峨眉山,一见了道衍,立刻说他形如病虎,日后一定是刘秉忠一类的人物,能辅佐一代明君成就霸业。从那以后,这一僧一道便成了莫逆之交,现在,道衍又把袁珙也弄到燕王府去了。
朱允炆哼了一声说,这个袁珙更坏,妖言惑众,听说他居然说燕王是天子相。黄子澄再次陈述己见,他以为,削藩应先易后难,先从劣迹昭彰的几个王下手,可先从周王朱橚开刀,他又是燕王的同母弟,板子打在周王身上,必定疼在燕王心上。
齐泰予以否定。这种避重就轻的做法,势必激怒燕王速反,不可取。先剪枝叶后倒树干,那是舍本逐末。
黄子澄反唇相讥,正好相反,君不闻杀鸡给猴看的道理吗?周王一倒,燕王必害怕,害怕了必有所收敛。
齐泰持相反态度,只有先灭了燕,余者会不寒而栗,无力再与天朝抗衡,次第削平就是了。
朱允炆认为双方都有道理,各有千秋,又都很棘手。他最怕引发像晋朝八王之乱的局面,整整动乱十六年,最终导致匈奴南下入侵,攻破了洛阳,连晋怀帝都当了俘虏,前事不忘,后世之师呀。
方孝孺说,所以说,削藩非严厉进行不可,不等骚乱起,已让它胎死腹中,这是事半功倍的事。
前军都督府左断事高巍站出来说:“陛下,请容我进一言。削藩之利害,人所共见,我觉得,齐大人、黄大人说的都对,又都有弊病,不如曲线削藩,不显山不露水,天下不会乱。”
朱允炆甚感兴趣:“高爱卿请讲。”
高巍奏说他主张先不撤藩,还要再封、多封。这可是南辕北辙,众皆讶然,继而窃笑。
高巍让各位先别笑,听他讲完,看有无可取之处?高巍所说的再封,不是在二十四个王以外再封,而是在原封国里再封若干个小封邑,比如燕国,可再封燕王的三个儿子,如有孙子,再封他所有的孙子,这样国中有国、大国套小国,势必分散力量,互相牵制,各不相统属,想谋反也不好办了。可谓标新立异,众人怔了一下,有点头也有摇头的,摇头的比点头的多。
齐泰觉得可笑。有这样从容的时间吗?以燕王的精明,他会看不穿这小把戏吗?分封谕旨一到,就是他反叛的日子了。黄子澄也反对,更何况,即使可行,这也是慢功,远水不解近渴。
这时,一个面目清癯的中年人起立,他是御史大夫景清。景清奏道,他不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