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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敛起笑容,垂下眼睛,想了想才决定和盘托出:
“其实,钟晴曾经结过一次婚。”
“嗯,她现存的档案和户籍记录我都看过了。”
“她丈夫是我的大学同学,关系还不错,叫祁炎彬。”
黄警官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们在大学里恋爱,是公认的金童玉女,毕业之后没多久就结婚了,我们一直认为他们应该过得很幸福。”
“可事实上呢?”
“……事实上,”仕文抬起头,“钟晴过得很不幸。祁炎彬结婚后有家庭暴力倾向,也许因为事业上的失败,这种倾向越来越严重。据说钟晴被打过很多次,有一次甚至报案了,但因为没有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警察也管不了。她要离婚,祁炎彬不同意,他是个……怎么说呢,有点固执的人,一旦认准了,就不会放手。”
黄惊讶地看了看他:“那么你应该对她同情才对吧,那样的生活简直是地狱。”
“或许吧……”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可是有一天,祁炎彬喝醉酒回家的时候,不小心滚下台阶,摔死了。”
“啊……”
“钟晴就此解脱了,”仕文说这话时,却是以一种沉重的口吻,“可是,我们同学之间开始流传一种可怕的谣言……”
“?”
“是她把祁炎彬推下去的——因为她想不出其他能够摆脱他的办法。”
“啊……两任丈夫都是死于非命啊……”黄警官若有所思道,“但是,这只是谣言,并不可信。”
阮仕文抬起头,眼神里有一抹忧色:“你说的没错。可是当你知道了这些,再看看她,难道不会有一种想法吗?是什么,能够让一个经历了这些不幸的女人,还能保持一种……近乎于天真的、纯真的表情?”
黄警官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所以,你怀疑她是装出来的?”
他点头。
房间里的气氛凝结着,两个男人都在思考同样的问题,可是却又找不出答案。
“警官,思源这件事……是凶杀案吗?”
“……根据目前的情况看,是的。”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样的回答,仕文还是免不了一阵反胃,他靠在椅背上,低声说:“天呐……”
“我想经过你可能已经听别人说过了,下午钟点工去阮家打扫,本来以为家里没人——她因为已经做了很多年,所以有钥匙——但是过了一会儿女主人回来了,两人上楼去找男主人,就发现人躺在书房里,后脑勺被砸烂了。”
“被……被什么……”他感到呼吸困难。
“应该是钝器,还没确认凶器。”也许因为仕文是侦探小说作家,所以黄警官说得很直接,像是把他当作书里的那些侦探。
黄警官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把几页纸推到他面前:“你看看笔录有问题吗,没问题的话签个字,然后先回去吧。”
仕文点点头,草草地扫了几眼,签好字站起身。
“对了阮先生,你要呆多久?”
他摇摇头:“多久都可以。”
“也是啊,发生了这样的事……”黄警官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他,“如果想起什么,或者有任何线索,就请你立刻打电话给我。”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接过名片,打开房门,径直走了出去。
这天晚上,阮仕文先是给远在加拿大的父母打了个电话,两位老人惊呆了,妈妈甚至一听到消息就哭起来,大家仿佛都无法相信。他不得不竭力安慰父母,接着又嘱咐了几句,才挂上电话。
他一夜无眠,脑海里反复出现阮思源的影子。
他们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堂兄弟,思源的父母在他读高中的时候就因为交通事故去世了,所以有好几年,思源是在仕文家里度过的,一直到他大学毕业。仕文的父母也对他视如己出。
小时候,他们总是趁大人不注意的时候爬上爷爷家的屋顶。那屋顶是尖尖的、覆盖着一片一片的砖瓦。他们喜欢站在屋顶上假装自己是船员,他站“船头”,思源站“船尾”,他们自诩是流浪的孩子,在“狂风暴雨”中前行。大一些的时候,思源大约觉得这“游戏”很幼稚,所以每次只是坐在砖瓦上看着他,脸上带着兄长的微笑。再后来,他自己也厌倦了这一成不变的屋顶,很少上来。直到大伯和伯母去世的时候,大家怎么也找不到思源,是仕文灵机一动,在屋顶上找到他。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阮思源,把头埋在双臂之中,显得那么脆弱,不再是他眼中最勇敢的大哥。他走过去,像小大人一样拍拍思源的肩膀,默默陪着他直到夕阳完全消失。
那天晚上思源说,从今以后他是一个真正的流浪者,屋顶上的流浪者。
在心底里,仕文一直觉得思源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扮演着一个很重要的角色,甚至于,他开始写作也是因为思源的鼓励。
可是,这个人对他来说如此重要的人,竟然死了……就在今天。
他起身,走到窗前,点起一支烟,抽着抽着,就流下泪来。
4
第二天一早,仕文先是开车去了思源住的别墅,但别墅作为案发现场被封锁了,周围依旧围着许多看热闹的人,像是叮着蛋糕的苍蝇。
别墅的占地面积不大,一共三层,外观很时髦,是思源在结婚前刚买的。房子座落在城郊结合部,整个小区都是这样独栋独院的别墅,仕文猜想平时一定是很冷清的,发生了这件事才一下子热闹起来。他在四周转了几圈,却没办法进去。他站在外面,看着那幢屋子,想象着思源在里面的样子,他不敢想他是怎么被杀害的,那让他觉得很难受,就像有人掐着他的脖子,让他呼吸不了。
远远的,有个人在对他招手,他仔细一看,是黄警官,连忙快步走过去。
“警官。”
“你好。”
两人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你来干什么?”黄问。
“……我来看看。”
警官皱了皱眉头,说:“阮先生,你该不会是想自己调查吧?”
他叫“阮先生”的时候,竟还带着一股子敬意,仕文苦笑了一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警官却严肃地说:“我读过你写的侦探小说,真的写得很好、很精彩,但是实际的侦破跟小说还是不同的。你不要把那些所谓的‘私家侦探’的一套搬到现实生活中来,行不通的,甚至可能妨碍我们警方的调查。”
仕文扯了扯嘴角,心想最后那句才是这段话的重点吧。但他没有把黄警官的“警告”放在心上,而是问:“有什么进展吗?”
黄警官摇摇头,没有回答,不知道是“没有”,还是不愿意回答。
他不气馁:“凶器找到了吗?”
“暂时无可奉告。”
“那么有嫌疑人了吗?”
黄警官顿了顿,说:“你知道,我暂时不能向你透露这些,一切等侦察完毕破案了再说吧。”
说完,他就转身进了别墅大门。
仕文不甘心地在外面又转了几圈,发现实在没办法进入,才离开了。
中午,仕文按照亲戚给的电话号码打给钟晴,可是电话没有人接,他连着打了几个小时,都是如此,他开始感到不安,于是摸出黄警官的名片,按照名片上的电话拨了过去。
铃响了四、五次才被接起来,黄警官用一种温和的口吻说:“请问哪位?”
“我是阮仕文,”他回答,“我想告诉你,我打了几个小时钟晴的电话都没人接。”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他猜对方应该听得懂他的意思,不管怎么说,钟晴也算是嫌疑犯之一。
“哦……”电话那头顿了顿,“她被拘留了。”
他哑然:“她承认了?”
“没有。”
“……”
“但是现场有对她很不利的证据。”
“什么?”
黄警官以一种平静而淡定的口吻说:“死者临死前用血在地毯上写了一个‘晴’字。”
挂上电话,阮仕文走到窗前,遥望远方,那是思源家的方向,尽管相隔万里,他仿佛还是能看到那白色的西班牙式别墅的影子。
他不知道思源当时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写下了“晴”字……
这天夜里他没有失眠,但即使梦里,还是被这个问题困扰着。
第二天早晨他在楼下吃早饭的时候,忽然接到了黄警官的电话。
“有进展吗?”他迫不及待地率先发问。
“还没有。”
“……”
“我打给你,是想告诉你,我们放了钟晴。”
“!”他诧异,“为什么?”
“因为,她有很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番外屋顶上的流浪者(中)
5
钟晴的工作室就座落在那幢白色的西班牙式别墅的附近,开车单程只需要二十分钟,这里是一个类似于商业园区的地方,办公楼、餐厅、电影院、娱乐中心相得益彰。
一周过去了,阮思源的尸体已经解剖完毕,但暂时还没有送回来,所以当仕文收到钟晴的通知说要举办追思会的时候,不禁大吃一惊。所谓的“追思会”,其形式跟追悼会差不多,只不过少了一捧骨灰。
他在下午一点左右开车来到钟晴告诉他的地址,那是一栋四层楼的房子,方方正正,简直像个火柴盒,可是布局又像是公寓。走上台阶之后,是一部宽敞的电梯,也许经常要用来运货,因此宽度大约有三米。钟晴的工作室在三楼,电梯门一打开,就有一个穿着黑色套装的女孩在门口迎接客人,她看到仕文后轻轻点头,示意他签到,接着领他进去。
工作室的设施很新,但装潢设计却有一种古老的情调,墙上铺着米白色打底的墙纸,墙纸上有一种特殊的花的图案,那种花颜色鲜艳,看上去像是玫瑰花,可是花茎上却没有刺,之所以说它特殊,是因为花的周围涂上了一种透明的漆,在灯光的照耀下,隐约发出七彩的光芒。这墙纸简直与追思会格格不入,但仕文不禁想,事到如今也没办法顾及那么多了吧。
思源突然被害的这件事,已经彻底把平静的生活打乱了。
刚走进会客室,他就感到一种压抑的气氛,靠墙的地方摆放着一张大桌子,桌上是一个巨大的黑色相框,相框里的人嘴角带着微笑,仿佛仍在看着这世界。
钟晴站在角落里,也是一身黑衣,低垂着头,脸上的表情很飘渺——他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词——脸绷得很紧,像是随时会被打碎的瓷器。
他远远地看着她,以及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