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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我所知,他的另一杆枪比虎牙枪好用得多。”
两个人一同放肆的笑了起来,震碎了梦沼的寂静。月光不知何时从乌云中探出头来,照亮了笼罩在沼泽上的水气,恍如闪亮的烟尘。西江水由西自东,向着大海的方向奔流而去,发出低低的吟唱声。
“说起来,你不是说,有可能衙门会对几个姬野的后代进行甄别么?现在我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回真枪,你老婆那边该怎么办?”
“她会想办法的,这方面我不用操心。再说了,衙门办事总是雷声大雨点小。不过,你就真的相信,我才是货真价实的姬家后代?我哪点像?”
“你付的钱像。”
自梦沼一路向东北行进,距离南淮城已是越来越远。姬承刚开始还有几分挂念,时间长了,却也渐渐习惯,恍惚中觉得自己又回到幼年,终日奔波于路途之中,却不知道目的地在何方。
这一路上,对方又派遣人手骚扰过一两次,但云湛为人十分机警,每次都能有所提防,以绝妙的弓术击退对方。即便姬承并不熟谙兵阵之事,也忍不住要想:如果所有的羽人都有这样的箭法,如今的九州大地,或许早已是他们的天下了。
但云湛从来没有透露过自己的身世,每次姬承发问,他都不动声色的将话题岔开。姬承心中不由起了听天由命之感,只希望早日了结此事,无论能否找回虎牙枪,能平安回到南淮城就好。
这一天阴雨连绵,前方道路泥泞不堪,两匹拉车的马也走的疲累不堪。姬承见到云湛在雨中驾车,有些不忍,正准备招呼他休息一下,忽然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姬承正准备探头看看,却听得云湛开口说:“别动!老老实实坐着。”
姬承于是不敢动弹,听见那马蹄声渐渐追上了自己的马车、又从马车旁疾驰而过,许久才过完,似乎至少有数百匹马,声如雷鸣,气势非凡。马蹄声和泥水飞溅声之中,似乎还有人对着云湛呼喝了几句话,随即门被拉开,一名军官模样的人探头进来看了他一眼,又把头缩了回去。
等到马蹄声远去,云湛才对姬承说:“我们需要绕道而行了。前方似乎发生了乡民骚乱,他们是去镇压的。”
但他们还是没能绕开。由于雨水引发了泥石流,另一条从山谷中通行的小道被彻底淤塞。两人不得不退回去,打算找个地方避避雨,再商量怎么走。
云湛发现谷口不远处有一株大树,便将马车停在树下,自己钻进了车厢里,和姬承一起吃些东西。姬承正想对今天的坏运气发表几句感想,云湛忽然脸色一变,一把拉住他下了车。
“喂,干什么?”姬承懵懵懂懂的喊道。
云湛不答,死命拖着他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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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根本不是骚乱,”云湛沉声说,“这是一场叛乱。”
平乱的官兵们在两人的眼皮底下被包围了,全体陷在狭窄的山道上,腹背受敌。他们浑身伤痕,血混合着雨水滴落到地上,面对着十倍于己的叛军,徒劳的挥动着武器。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传来,每一声惨叫都伴随着一名士兵的倒下。在铁器铸成的冰冷洪流中,姬承的马车很快就成了一堆碎木。
叛军们下手毫不容情,每一个倒在地上的官兵,都会被补上一刀或者一枪。而那些试图投降的人,也被毫不犹豫的杀死。这支远远低估了对手实力的小型部队,在这个死亡的圈套中,根本没有反击的余地。
姬承从未见过这样血肉横飞的场景,一时间觉得恶心欲呕,连忙转过头去。云湛面色苍白,目光炯炯的注视着这场屠杀,低声说:“他们终于动手了。”
“他们?谁?为什么要叛乱?”
云湛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回答。脚下的山谷中,官兵已经被全部屠戮,尸身被浸泡在泥水里。垂死的坐骑挣扎着发出最后的哀鸣,这是叛军们离去后这山谷里唯一能听得到的声音。
“他们为什么要叛乱?”姬承再问。
“我听说,”犹豫再三的云湛开口说,“你们人族的一些诸侯一直不满意和其他种族和平相处。他们所希望的,仍然是人类君临九州,统治其他的种族。前几个月在澜州发生的人族和羽族的冲突事件你听说过吗?”
姬承隐约听人说起过此事,起因是为了争夺一片森林。羽族想要扩展他们的居住地,人族却想要砍伐木材。双方发生了械斗,听说有不少人受伤。此事的结果,似乎是官府最终偏向了羽族,禁止人族砍伐那片森林。这件事那段时间在南淮城颇为轰动,虽然澜州很遥远,但他们似乎从这件事看到了宛州的未来。因此,虽然姬承沉迷于声色犬马中,居然也对此有所耳闻。
“其实你们听到的消息都不确切,澜州那么远,足以掩盖许多真相,”神色忧郁的羽人说,“那一场械斗,其实就是一场小小的战争,那一个区域的羽人和人类,彼此之间的积怨和仇恨已经太深了,一点点火星,就能让他们凶猛的燃烧。当时人类的几个村庄联合起来,毁掉了羽人好几个村落;羽人则在下一个起飞日发动突袭,一日之内杀死了上百名人类。”
“其实,即便没有这起事件,叛乱也是迟早的事情。洪水已经蓄得太久,只要堤岸上任意出现一道裂缝,就可以席卷一切。”
姬承叹息。这些他向来不关心的事情,此刻却如此真实的萦绕于身旁,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想了想,发现了眼下最关键的问题:“我们该怎么办?”
“如果你还爱惜自己的性命的话,我建议你还是回去吧,”云湛说,“兵祸一起,前方的路程就截然不同了,我未见得有能力照应你的周全。为了一把枪,丢掉性命,怎么也不值得。”
姬承无言以对。两人仓促从马车里跑出,除了随身的包袱,连雨伞也没带出来,此时全身都淋得精湿。一阵凉风吹过,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最后他说:“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雨,我再想想吧。”
这一夜雨势越来越大,噼里啪啦的打在地上。两人躲在一个狭窄的山洞里,生起一堆火,把衣服烤干。云湛在雨中不便狩猎,两人只能啃些干粮。
姬承的心中一片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他并不知道这场叛乱最终会演变成怎样的局势,也许很快就会被扑灭,也许整个宛州,甚至宛州以外都将被战火所覆盖。如果真的将有一个新的乱世出现,能不能找回虎牙枪,只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乱世,乱世……上一次的乱世,姓姬的人是主角,虎牙枪是主角。而这一次,姬姓的光荣早已烟消云散,虎牙枪甚至有可能失落得无影无踪。几百年后呢?还会有人回忆起那个一只手颠覆了九州的人吗?
他回想起南淮城醉生梦死的日子,在和平之风靡靡的吹拂下,他早就浑然忘却了先祖的历史和父辈的苦难。有时候,当身上的银两用尽之后,他会来到祠堂外,饶有兴致的坐着,看着那些傻乎乎的人们付钱进去凭吊一个死人。
“姓姬的有那么值钱吗?”犹带醉意的姬野后人嘴角挂着嘲讽的微笑,“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云湛看着火苗在姬承的眼中跳动,看着他脸上时而绷紧时而放松、时而愤怒时而失落的神情,静静的等待着。最终,他看到这个流淌着姬家血液的浪荡子昂起头来,轻声而坚决地说:“我要把它找回来。”
云湛无声的笑了:“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
“也许是可耻的虚荣心在作怪吧,”姬承说,“不管这世界被摧残成什么样,我希望还会有那么一天,人们指着虎牙枪说,这柄枪里面,包含着一个家族的荣耀。”
此后的路程,两人小心翼翼,尽量避开大道,以免遇到军队。姬承咬着牙走了两天路后,云湛在路边见到两匹显然是在战阵中走失的军马,便毫不客气的牵了过来。
这一路前行,战争的味道越来越浓,时常可见遍地的断肢残体,以及被战火毁掉的村庄。许多村寨还没有被烧尽,黑色的浓烟直冲天际。大群的乌鸦盘旋在平原和丘陵的上空,寻找着可以入口的尸体。
姬承也渐渐看得麻木了,只是策马跟在云湛身后。数日之后,两人已经踏入中州地界,来到了殇阳关外。殇阳关地势险峻,是扼守中州的重要关隘,史上发生于殇阳关的血战不胜枚举。两人站在关外,眼看夕阳渐渐落下,遥想着昔年此地的风云际会,心中都充满了怀慕之情。
“这里也许会重现几百年前的场景,”云湛感慨地说。
“希望它不会发生,”姬承回答。
当夜两人在关外露宿,苦思混入城内的方法。姬承说:“早知道会跑到殇阳关那么远,我在城里找朋友先定做假行牒了。”
云湛说:“废话,早知道你先把枪换个地方藏好,我们就不用着一通奔波了。”
姬承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不是羽人么?我们能不能飞进去?”
对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一个人没问题,你的话,分割成几块,我一次一次的带吧。”
两人一筹莫展的过了一晚上,但第二天,他们的机会却如此猝不及防的来临了。
叛军真的来到了殇阳关下。
两人站在远处的山坡上,看着叛军的部队如蚂蚁一般集结着推进,缓缓逼近前方的关隘。高扬的旗帜散发着异乎寻常的血腥味,和浓重的金属气息一道在平原上弥漫开来。云湛估计,这一支部队至少有五万人,而且很可能只是先头部队而已。初升的朝阳之下,他们的铠甲反射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光芒。
一阵阵夺人心魄的鼓点声传了过来,云湛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告诉姬承,那是叛军准备攻城的信号。
“他们真愚蠢啊,”云湛说,“殇阳关易守难攻,城防坚固,怎么可能被一支匆忙拼凑起来的军队攻破?即便是古时纵横沙场的名将,也必须付出惨烈的代价才能攻克此关